春辞夏启,岁月流芳

春辞夏启,岁月流芳

暮春的雨总爱在黄昏时分下个不停。我蹲在院角的老水缸边,看檐角雨珠串成帘子,叮咚声混着青苔里冒出的雨腥气。柳絮泡得发胀,顺着砖缝往石阶下钻,没几日就随着蝉鸣声不见了踪影——老辈人说这是"春蚕吐尽了丝"。巷口蚕茧摊的老汉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竹匾里的蛹壳泛着珍珠母的光,倒真像攒着春天的故事。青石板上那渐渐淡去的雨痕,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划分着春与夏的界限。

后院砖墙不知何时爬满了蔷薇。晨起捡花瓣时,露水总把书页洇出深色的圆点。那天推开窗突然发现,绿莹莹的花苞挤在藤条间,红尖儿像小姑娘抿着嘴笑。这才惊觉墙根的蒲公英早谢了,换作芭蕉叶似的宽大绿影,把整面墙都染成了初夏的颜色。老裁缝铺青布门帘换成了湘妃篾,阳光透过细篾条间的缝隙,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青砖地上跳着碎金般的舞。

巷尾酒坊陶瓮里的青梅渐渐褪了酸气。老板娘换了竹篾围裙,木勺搅动时漾开的金黄涟漪里,浮着几粒没化开的冰糖。檐角风铃换了细竹片,蝉声混着叮当响,倒比去年更显热闹。石阶缝里钻出几株车前草,倒和檐下新挂的艾草香扯成一片青色。河埠头绿裙姑娘蹲在石阶上,棒槌溅起的水珠折射七彩光晕,上游漂来的木槿花瓣粘在她发梢,倒像是特意簪的夏花。

蝉蜕还粘在槐树疤眼儿里,捣衣声已响成一片。忽然记起阿婆常说,立夏那日秤人,秤砣要往东南角挪三寸——如今石阶上晒着的旧竹椅,果真都朝东南方斜着身子。暮色漫过晾衣绳时,牵牛花总爱缠住谁家褪色的蓝布衫。隔壁竹帘卷起半幅,露出新糊的蓝印花床单,倒和天边的晚霞较着劲儿比谁更鲜亮。石榴树突然爆出团火苗似的红花,惊得竹筛里晒的杏干都颤了颤,洒落几颗滚到蚂蚁队列中间。

后半夜蛙鸣骤起时,流萤总在晾衣绳结网。我数着纱窗透进的碎光,听瓦当滴水敲打陶瓮,叮咚声里混着去年春联褪色的红纸声。晨起推门,石阶缝里的鸭跖草正对着露水梳头,被褥晒得蓬松,裹着新收的艾草香扑进怀里。卖凉粉的梆子敲过三更,瓷碗里晃动的碧色总让我想起雨后的桑叶。桑树上蚕蛾刚破茧,雪白的翅膀沾着柳絮,在晨光里扑簌簌落满洗衣皂的泡沫。

河水漫过埠头那日,上游漂来盏荷花灯。烛光在涟漪里明明灭灭,恍惚照见春衫一角掠过芦苇丛。待萤火虫点亮河面星子时,新裁的夏衫已晾在竹竿上,薄荷色的布料吸饱了夕照,把整条巷子都染成了初夏的模样。老榆树抖落最后一片黄叶时,卖栀子花的竹篮早换成了茉莉,白花衬着青瓷碗,倒比春日更显水灵。

当春蚕终至破茧,我正立于桑树下,看它们舒展如雪的翅膀。微风拂过,细碎银屑与漫天柳絮一同飞扬,落在刚裁好的夏衣上,像大自然赠予夏日的特别礼物。暮色渐浓时,瓦当滴水敲打褪色的春联,那清越音调里,仿佛能听见春天涉水远去的脚步声。而点点萤火正沿着河岸次第亮起,将星子般的微光撒进晃动的河水,点亮了整条星河。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石阶上晒着的新竹席还带着阳光的余温,檐角风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把蝉声与蛙鸣编成夏夜的网。那些被雨水泡软的柳絮、褪色的蚕茧、青梅酿成的琥珀光,都成了时光褶皱里闪烁的碎片,在季节交替的缝隙中,悄悄续写着生命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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