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了趟二姨家,一进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瞬间让我红了眼圈。
是久违的姥娘家里的味道。二姨传承了姥娘的所有习俗,连屋里的气味都一脉相承。
姥娘去世十八年了,姥爷去世三十五年了。自从姥爷去世后,姥娘离开了他们的村子,离开了自己的老屋。
刚离开的那几年夏天,姥娘会带我回去小住几天,清理院子里一人高的青蒿和杂草,打高屋子后面的土墙。记得有一次,和姥娘打土墙,夏天烈日炎炎,不一会儿,热的身上像冒火,回到屋子里,拿出一瓶西红柿酱就要喝,姥娘怕冷热相激喝坏了肚子,再三都拦不住,我还是喝光了一大瓶,那年头,用输液瓶灌装的西红柿,就是最好的、唯一的夏季消暑的饮料。没想到,还真被姥娘说中了,没一会儿肚子就开始绞痛,最后姥娘给冲了一碗姜盐水,喝了一半,就引吐出刚喝进去的西红柿,中午还没耽误吃饭。
这也是姥娘的小偏方,饮食不当引发的肚子疼,一碗姜盐水下去,要不马上就把吃进去的坏东西吐出来,要不就能压制下去。
再后来,姥娘病重,每天念叨着要回自己的老家,可是身不由己,老屋已经破败,儿女们也无人愿意将姥娘送回去。
姥娘去世后,终于圆了心愿,回到了老家,永远地安睡在了自家的老坟地。
安葬那天,我仿佛看见姥爷蹲着依靠在坟前,微笑着欣慰地凝望忙碌的子孙们。像极了小时候,收工回家后等待饭熟的姥爷,依靠在屋前,点燃自卷的旱烟,微笑着看我嬉闹玩耍,目光慈祥而温暖。姥爷和姥娘终于团聚了!
我是在姥娘家里长大的,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就是一岁多点,因为母亲要工作,没法带孩子,姥娘为了自己闺女的前途,不顾农务劳累,接过了照顾我的任务。
姥娘有五个孩子,加上当年家庭成分不好,除了贫穷,还时长被村里人打压,日子过的比较艰难。母亲经常会说起姥娘对她们的严厉。但后来的后来,姥娘把全部的温柔与爱,都给予了我。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小不懂事,从孩子的角度来说,孩子只是小,没法反抗,只能接受。留在记忆中的那些过往,能深刻入骨,融入灵魂,伴随一生。
于我而言,在姥娘家里长大是我最温暖也是最快乐的事。
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了姥娘姥爷的宠爱,也错过了与父母撒娇亲昵的阶段,即便后来上学回到父母家里,相互疏离,我就像一个躲在影子里的人,怎么也融不到父母弟妹的世界里。
这也是能量守恒,在父母那里得不得宠爱,是因为在姥娘姥爷那里已经得到太多。
我记事很早,大约不到三周岁,我就能记住很多事情。
我从小每天睡在姥娘的臂弯里,劳作一天的姥娘很快就睡着了,听着姥娘微微的鼾声,睡不着的我,在姥娘身体上,捏一下、戳一下,有时候甚至会恶作剧地掏姥娘的胳吱窝,被闹醒来的姥娘也不生气,用粗糙的大手上下摩挲着我的后背,麻麻痒痒的好舒服,没一会儿我也就睡着了。
早晨,姥娘会轻柔地拍拍我的屁股,喊我吃饭了!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
那时候,姥娘家里还没有通电,村里的老人们,很是羡慕通电的地方,现在还记得一句话:“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大约就是那会儿,每日的广播里宣传的未来吧,老人们也总是拿这句话来想象,未来通电的日子。
冬天,白天短的很,太阳落山,我也要睡觉。怕我睡着了吃不上饭,姥娘烧火做饭,姥爷则坐在油灯前,手拿一根磨尖了的铁丝,穿上一颗玉米,在油灯上烤的焦黄,有时还会爆开米花,还一边给我讲好多王麻子系列的故事和谜语,那一颗颗的玉米,在我渴望的眼神里,慢慢焦黄,然后被我嚼着满口香味,那闪耀的炉火以及油灯,映照着我们祖孙三人的影子,忽长忽短,忽高忽低。
小时候,我就是姥娘的小尾巴,姥娘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连做饭时去堂屋舀水,去院子里抱柴,我都要跟着。一顿饭功夫不知道进出来回多少趟,我一趟不差地跟在后面,姥娘戏称我是她的小尾巴。
这一个个画面就像是永久定格的电影片段,即便过去了四十年,在我记忆深处,依旧鲜活生动,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故事,而我,每每一回忆到这些片段,那闪烁在灯火间的爱意和温暖,瞬间就会溢满胸腔,眼热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