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着银杏叶掠过音乐社的窗台,枯黄的叶片在玻璃上打了个旋,又轻飘飘地坠落在窗沿。林小棠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未落,琴键上的阳光随着云层移动,在她手背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她数着前排陆沉后颈碎发间跳跃的光斑,三、二、一,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自从校庆节目确定由两人合奏《卡农》,她的每个周末都被这样隐秘的雀跃填满。琴谱上的音符在余光里模糊成一片,唯有男生调试吉他时拨动的每根琴弦,都精准地叩击着她的心脏,震得胸腔发麻。
“试试从这里进?”陆沉忽然凑近,雪松混着薄荷糖的气息漫过她发烫的耳垂。他说话时,白衬衫的袖口蹭过她手背,棉质布料留下一道带着温度的痒,像有只小蚂蚁顺着皮肤往上爬。林小棠慌忙按下琴键,却因指尖的颤抖弹出个走调的音符,尖锐的声响刺破了活动室的宁静,引得角落里整理谱架的苏晴“噗嗤”笑出了声。她攥紧琴凳边缘的皮革,指腹陷进细密的纹路里,看着陆沉修长的手指在吉他弦上滑动,阳光穿过他指缝间的空隙,在谱架上投下晃动的金线,如同流动的星河。
夕阳渐渐染红半边天,最后一缕余晖斜斜切进活动室,将陆沉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缠住她的脚踝。林小棠沉浸在《卡农》舒缓的旋律里,指尖下的音符像缠绕的藤蔓,与吉他声交织成温暖的网。直到琴弦突然骤停,她疑惑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陆沉不知何时放下了吉他,手肘撑在琴盖上,掌心托着下巴注视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里面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
“怎么了?”林小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刚出口就被空气融化,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她想移开视线,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对方眼中真诚的光亮里。
“没什么,”陆沉喉结轻轻滚动,伸手想要触碰她摊开的琴谱,指尖在距离纸张半寸的地方停住,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插进校服裤袋,“就是觉得你弹琴的样子特别美,像……”他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更深,“像月光落在琴键上,自己长出了翅膀。”
话没说完,活动室的门“砰”地被撞开,苏晴抱着一叠乐谱旋风般冲进来,马尾辫上的粉色蝴蝶结剧烈晃动,几乎要从发梢挣脱。“大事不妙!”她的声音带着急喘,怀里的乐谱哗啦啦散落,几张飘到林小棠脚边,“校庆突然提前到下周末了!刚接到教务处的通知,说是市里领导要过来视察!”
苏晴的喘息声混着乐谱拍打桌面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黄昏的宁静。林小棠感觉身边陆沉的肩膀瞬间绷紧,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两人对视的刹那,她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那是种明知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却仍想为彼此拼尽全力的执拗,像两株在风中互相支撑的野草,带着不肯弯折的韧劲。
接下来的七天,音乐社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在漆黑的教学楼里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林小棠的手指在琴键上磨出了薄茧,指腹泛着淡淡的红,每次触碰到琴键都带着细微的刺痛;陆沉的吉他弦断了三根,最后只能翻出社团仓库里积灰的备用弦,金属表面的锈迹在他指尖留下暗沉的印记。累极时,他们就瘫坐在铺着旧地毯的地板上,分享彼此藏在心底的故事。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陆沉讲述初中组建乐队的梦想时,为他飞扬的眉梢眼角镀上银边,他说“那时候总觉得,只要有吉他和朋友,就能对抗全世界”;而当林小棠说起父母逼着她参加各种比赛,连周末都要被锁在琴房的过往,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男生沉默着将吉他轻轻靠在她膝头,木质琴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裙渗进来,仿佛想用琴弦残留的震颤,抚平她语气里的委屈。
第十三次合练结束时,墙上挂钟的指针已划过十点。深秋的夜风裹着甜腻的桂花香涌进走廊,凉丝丝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苦。陆沉坚持要送她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不安全。”他背起吉他包,肩带在白衬衫上勒出浅浅的痕迹。
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路灯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偶尔在路口叠成缠绵的形状。林小棠数着陆沉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节奏,嗒、嗒、嗒,与自己帆布鞋的啪嗒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她突然听见身边急促的脚步声停住。
“小棠,”陆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像揉进了整片星空。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微妙的氛围。陆沉低头看了眼屏幕,原本亮着光的眼底瞬间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他接起电话的瞬间,林小棠看到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咬肌微微隆起,“……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短短一句话,却像把生锈的剪刀,生生剪断了悬在两人之间的那根若有似无的丝线。男生挂掉电话,脸上带着歉意的疲惫,“我家里有点事,得先走了。”
林小棠攥着书包带的手越收越紧,帆布的纹路嵌进掌心,“没关系,你快去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掩不住尾音里的失落。
她望着陆沉转身奔跑的背影,黑色的书包在夜色里起伏,逐渐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指尖还残留着排练时,他帮她调整指法无意间触碰的温度,温热的触感像烧红的烙铁,在皮肤上久久不散。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声里,那句没说完的话仿佛也被吹散在夜色里,只留下满心的怅惘,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胸腔里来回冲撞,漾开一圈又一圈酸涩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