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炽热，像融化的蜂蜜般淌在明德中学的红砖墙上，将墙面烤得发烫。礼堂外的两排梧桐树被晒得没了精神，巴掌大的叶子蜷曲起边缘，蔫蔫地挂在枝头。蝉鸣声穿透粘稠的热浪，此起彼伏地叫嚣着夏日的尾声，那聒噪的声响钻进耳朵里，搅得人心烦意乱。
林小棠站在礼堂门前的台阶下，攥着琴谱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把米白色的纸角洇得发皱。这是她升入高中后第一次参加校内钢琴比赛，熨烫平整的蓝白校服裹着微微发颤的身体，领口系着的蝴蝶结被汗水浸得软塌塌的，垂在锁骨处毫无生气。心跳声混着蝉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深吸一口气，林小棠推开礼堂厚重的木门。瞬间，一股潮湿的冷气裹挟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不知哪架钢琴散发出的木质与琴键特有的气息，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舞台中央那架锃亮的黑色三角钢琴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冽的光，琴盖半开着，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微微张开了嘴，正安静地等待着她将满心的心事化作琴音投喂进去。
候场区里已经坐了不少参赛选手，大家的姿态各异。靠窗的位置，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戴着白色耳机闭目养神，指尖在空中虚弹着复杂的节奏，神情专注；另一边，三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聚在一起，脑袋凑得很近，压低声音讨论着评委的喜好，时不时还会因为某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还有几个女生对着小镜子整理着头发和衣领，互相帮忙检查着仪表是否得体。
林小棠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贴着墙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膝盖上摊开的琴谱已经被她翻得边角毛糙，纸张也有些发黄。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摩挲着谱面上跳跃的音符，嘴里小声默念着节奏，喉咙却干得发紧，像是吞了一团浸了盐水的棉花，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她偷偷抬眼打量着周围的人，发现大家看起来都从容不迫，只有自己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林小棠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女生正对着她笑，对方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嗯，是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声音细若蚊吟。
“我叫苏晓晓，高二（1）班的。” 女生热情地伸出手，“你呢？”
“林小棠，高一（2）班。” 她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指尖的温度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第一次参加吧？看你有点紧张。” 苏晓晓眨了眨眼，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别担心，评委老师们都很和蔼的，放轻松就好。”
“谢谢。” 林小棠接过水，拧开瓶盖小口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她正想再说点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在走廊里奔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杯深褐色的液体便兜头泼了下来。“啊！” 林小棠本能地抬手去挡，滚烫的咖啡溅在手腕上，带来一阵刺痛。白色的连衣裙瞬间晕开大片不规则的污渍，像一朵狰狞的墨色花绽放在胸前。更让她心疼的是，怀里的琴谱被彻底浸透，黑色的五线谱和音符在咖啡渍里扭曲变形，仿佛在嘲笑她连日来的紧张与期待。
她慌乱地站起来，膝盖撞得椅子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候场区里格外刺耳。抬头的瞬间，她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眼前的男生踉跄着扶住她的肩膀，白衬衫领口沾着几滴咖啡，腕间的银色手表反射着冷光，此刻正满脸歉意地看着她。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鼻尖还沁着薄汗，显然是跑得太急了。
“实在对不起！我赶着去后台准备，没注意看路。” 男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左手还攥着半杯洒剩的咖啡，右手已经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想要帮她擦拭身上的污渍。
林小棠的脸涨得通红，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虾。她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撞得身后的椅子又晃了晃，“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未落，眼眶已经泛起酸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敢低头，生怕眼泪砸在这摊狼狈上，更怕被周围投来的目光看得无地自容。
周围的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看了过来。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人小声议论着，还有人拿出纸巾想要帮忙，却又不好意思上前。
男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和倔强，动作顿了顿，转而从背包里抽出一件黑色外套。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你先披上这个吧，遮住污渍就不那么显眼了。比赛马上开始了，别因为这个影响心情。” 他把外套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锁骨，带来一阵微弱的触感。
“我叫陆沉，高一（3）班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比赛结束后我一定好好赔罪，你看行吗？请你喝奶茶，或者你想换件衣服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林小棠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用了，真的没关系。”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尴尬的场面。
陆沉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苏晓晓忍不住开口了：“同学，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她马上就要比赛了，你看把她弄的。”
陆沉脸上的歉意更浓了，“真的很抱歉，我刚才确实太着急了，没看清楚前面有人。” 他看向林小棠，眼神里满是愧疚，“你的琴谱…… 还能看清吗？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
林小棠低头看了看被咖啡浸透的琴谱，上面的音符已经模糊不清，心里一阵难过。这是她练了很久的曲子，琴谱上还有她做的各种标记，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没事，我记得谱子。”
就在这时，主持人清亮的声音在台上响起：“下面有请高一（2）班林小棠同学演奏《月光奏鸣曲》！” 礼堂里的顶灯骤然亮起，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她慌乱地拢紧身上的黑色外套，咖啡渍在布料下洇出深色的印记，显得格外刺眼。她抱着变形的琴谱，跌跌撞撞地跑向舞台。路过陆沉身边时，她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坐在钢琴前的刹那，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外套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汹涌袭来。她盯着琴键上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台下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让她再次紧张起来。她想起刚才陆沉的道歉和那句加油，又想起苏晓晓递水时温暖的笑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抬起手，指尖落在琴键上。第一声琴音落下时，仿佛有只蝴蝶撞破了她胸腔里的茧，带着勇气与力量，飞向了广阔的天空。悠扬的旋律在礼堂里回荡，暂时冲淡了刚才的尴尬与狼狈，也让她渐渐忘记了紧张，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
陆沉站在后台的入口处，看着舞台上那个穿着沾了咖啡渍的连衣裙、披着自己外套的女生，心里满是愧疚。他刚才确实太着急了，因为睡过头差点错过比赛时间，一路狂奔过来，没注意到候场区角落里的林小棠，才酿成了这样的意外。
他听着那流畅而富有感情的琴声，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她会因为刚才的事影响发挥，没想到她能弹奏得如此出色。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在她的指尖流淌，时而温柔舒缓，时而激昂澎湃，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候场区里的人也都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苏晓晓点了点头，小声对旁边的人说：“她弹得真好，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陆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小棠身上，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和在琴键上灵活跳跃的手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比赛结束后一定要好好向她道歉，弥补自己的过失。
琴声渐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礼堂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小棠站起身，微微鞠躬，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她走下舞台时，脚步比上台时从容了许多。
回到候场区，苏晓晓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小棠，你弹得太棒了！我刚才都看入迷了。”
林小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晓晓。”
陆沉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校服外套和一杯新的奶茶，“林同学，刚才真的很抱歉。这是我借的一件干净外套，你先换上吧，还有这杯奶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林小棠看着他递过来的外套和奶茶，犹豫了一下。
苏晓晓在旁边推了推她，“拿着吧，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道歉也很有诚意。”
林小棠接过外套和奶茶，小声说了句：“谢谢。”
“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 陆沉挠了挠头，“等下比赛结束，我请你去学校门口的甜品店吃点东西吧，就当是正式赔罪了。”
林小棠想拒绝，可看着陆沉真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个人身上，带来一丝温暖。刚才的意外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琴声与真诚的歉意中渐渐淡去，而一段新的故事，似乎就在这不经意的初遇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