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

409：晋纪（一）

西陵之战

当初，陆抗认为江陵以北的道路平坦易通行，就敕令江陵都督张咸修筑起大坝截住江水，使低洼处积水，以阻断敌军入侵。羊祜想要借助截住的江水，用船只运输粮食，对外说要毁坏大坝通过步军。

陆抗听说后，马上命人把大坝全部毁掉。众将非常疑惑，多次劝谏，陆抗不听。羊祜到达当阳时，听说大坝已毁，就改用车辆运输粮食，耗费很多工夫和物力。

十一月，杨肇到达西陵。陆抗命令公安都督孙遵沿着南岸防御羊祜，命令水军都督留虑抗拒徐胤，陆抗亲自率领大军凭借包围工事对阵杨肇。将军朱乔的营都督俞赞逃亡归附杨肇。

陆抗说：“俞赞是我们军中的旧吏，他知道我们的虚实。我平常忧虑的蛮夷兵平时缺乏训练，如果敌军进攻包围，肯定会先进攻这里。”

陆抗立即在夜间调换了蛮夷军兵到别处，全部换上吴军精兵守卫。

第二天，杨肇果然进攻蛮夷军兵守卫之处。陆抗命令吴军反击，箭石如雨点一样落下，杨肇部众伤死者接连不断。十二月，杨肇没有了办法，在夜间逃走。陆抗想要追击，考虑到步阐正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军兵不应当分散，于是鸣鼓告诫部众，好像在后面追赶。杨肇的部众非常恐惧，全都解下甲胄逃走。陆抗派轻骑兵跟随，杨肇的军兵溃败，羊祜等人也都率军返回。

陆抗于是攻克西陵，诛杀步阐及同谋的将吏几十人，全都夷灭三族，向孙皓请求对余下的几万人赦免。陆抗向东返回乐乡，没有什么任何自夸的神色，行事谦和与平常一样。孙皓加封陆抗为都护。羊祜被贬为平南将军，杨肇被免职为普通百姓。

孙皓在攻克西陵，自认为是得到上天协助，其志向更加广大，他派术士尚广占卜能否取得天下。尚广回答说：“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孙皓大喜，不修德政，一心谋划兼并北方的计策。

贾充和朝中人士一起宴饮，河南尹庾纯喝醉，和贾充争执起来。贾充说：“你的父亲年老，你却不回家颐养天年，让你这里无法无天！”廋纯说：“高贵乡公现在在哪里呢？”贾充惭愧愤怒，上表要求解除自己的职务，廋纯也上表自我弹劾。

司马炎下诏免掉廋纯的官职，按照规定交给五府评定他的善恶得失。石苞认为廋纯为官荣耀后忘记至亲，应当除名，齐王司马攸等人则认为廋纯没有违背礼仪法律。司马炎下诏听从司马攸的提议，又封廋纯为国子祭酒。

孙皓前往华里游览，右丞相万彧和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等人密谋说：“如果陛下到华里不返回，社稷事重，我们就不得不自己返回了。”

孙皓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认为万彧等人是旧臣，隐忍没有发作。这年，孙皓借助朝会，用毒酒给万彧喝，送酒的私下里减少毒药。又让留平喝，结果留平发觉，服用其他药解毒，没有被毒死。后来万彧自杀，留平忧愁愤懑，一个多月后也去世了。孙皓流放万彧的子弟到庐陵。

当初，万彧请求选拔忠诚清廉之士，以补充为孙皓身边的职务，孙皓封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持殿中事务。楼玄正身作为众人表率，奉法而行，应答恳切耿直，孙皓逐渐不满意。

中书令兼领太子太傅贺邵上书劝谏说：“自从近年以来，朝堂事情纷杂错乱，真伪混乱，忠良被排斥，信臣被陷害。正直之士被磨平棱角，庸俗之臣苟且谄媚，揣摩旨意，奉承恭顺，全都迎合时尚。士人谈论的是诡异评论，说出的是违背道义的道理，于是清高之士变得混浊，忠诚之臣不敢说话。陛下处于九天之上，深居百里之远的宫室，圣言一出，百姓顺风倾倒，命令一出，天下如影随形紧紧追随。陛下与亲近宠信、巴结的臣子关系和谐，每天听到的都是顺承心意的言辞，就会以为这些人确有德才，并且天下也已经平定。我听说振兴国家的君主，乐于听到自己的过失，荒废紊乱的君主，才愿意听到别人的称赞。愿意听自己过失的人，他的过失一天比一天减少，福佑也就到了；喜欢听别人赞誉自己的人，他的好名声一天天丧失，灾祸也就来临了。陛下用严厉刑法制止正直言辞，摈弃善良之士以拒绝直言规劝，哪怕是拒绝喝一杯酒的过失，也动辄被杀，做官的人以退职为幸运，居住在都城的人以离开国都为福气，这实在不是保住荣耀伟业，使道德风俗昌盛兴隆的做法。何定本来只是名地位卑贱的人，身无品行和才能，但陛下却喜爱他的奸巧谄媚，授予他权势。小人入宫就是为谋求奸利，何定近来随意兴起劳役，征调江边防守的兵士去驱赶麋鹿，老人与体弱的人饥寒交迫，成人与孩童全都怨恨叹息。《左传》中说：‘国家兴盛，就视百姓如赤子；国家衰亡，就视百姓如草芥。’现在法律、禁令变得更为苛刻，赋税征调日益繁杂，宦官、近臣到处兴起事端，地方长官害怕获罪，劳苦百姓被迫满足他们的要求。因此担负不起沉重的负荷，家家户户离别四散，叹息之声伤害了和顺之气。现在国家没有一年的储备，百姓家没有能维持一月的积累，后宫中不劳而获的有上万人。另外，北方敌人正虎视眈眈，窥伺我国的盛衰。长江险阻不能长久依赖，假如我们没有防备能力，靠一束苇草当作船就能渡过来。希望陛下打牢基础，强化根本，割断私人情欲，遵循正道，那么周成王、周康王时代的治平之世就会兴起，圣祖孙权开创的基业就会昌盛。”

孙皓看完非常怨恨，于是左右一起诬陷楼玄、贺邵相遇时交头接语，不停大笑，诽谤政事，他们都被问责。孙皓命人把楼玄送到广州，贺邵则保留原职。不久又流放楼玄到交趾，最后把楼玄杀掉。很久之后，何定的奸恶事件被告发诛杀。

羊祜返回江陵，坚持修德，用恩信怀抚吴国人。每次交兵时，都是约好时间再开战，从不去做突然袭击的事情。将帅有想进诡计的，羊祜就用酒把其灌醉，使其不能说话。羊祜出军行进到吴国境内，有时割谷子作为军粮，都是计算好数量，事后送去绢帛赔偿。每次在长江、沔水上游猎时，经常停止在晋国地盘上。如果有禽兽是先被吴国人射伤，最后被晋军捕获的，全部送还给吴国人。

于是吴国边境的人全都心悦诚服。羊祜和陆抗在边境时，经常派使者日常交流。陆抗送给羊祜酒，羊祜毫不怀疑饮用；陆抗生病，向羊祜要药，羊祜把熬好的药送给陆抗，陆抗立即服用。很多人劝阻陆抗，陆抗说：“怎么有毒害人的羊叔子呢！”

陆抗告诉边境守卫的军士说：“他们专心行德，我却专心暴虐，这是不战而自我降服。我们只是为保卫各自边界罢了，不要去谋求小利。”

孙皓听说边境两人交往和睦，就诘责陆抗。陆抗回复说：“一邑一乡都不能不讲究信义，何况是大国呢！臣如果不这样去做，正能彰显对方的大德，对羊祜则毫发无伤。”

孙皓使用众将的谋略，多次侵犯晋国边境。陆抗上书劝疏说：“当年夏桀多行罪恶，殷汤出兵讨伐，殷纣荒淫暴虐，周武王举起讨伐的大斧。如果没有天时，即使是天生大圣，也应当养威自保，不能轻易动兵。现在我们不致力于农耕富国，选贤任能，明确进退标准，慎重使用刑罚赏赐，教导各有关部门行大德，用仁慈安抚百姓，却听任众将博取功名穷兵黩武，动辄花费上万，士卒疲惫，贼寇没有衰弱，而我们已经无法支撑。现在动用帝王的资本，去谋取十百的小利，这只是臣子谋取私利的伎俩，绝非治国安邦的上策。历史上齐国与鲁国三次交锋，鲁国虽然两次获胜，但转眼间便遭遇灭国之祸，其中原因何在呢？根本在于双方实力悬殊。更何况现在即使在军事上取得胜利，所得到的利益，也远远不足以弥补战争造成的损失。”孙皓不听。

羊祜不依附巴结朝中权贵，荀勖、冯紞等人都很厌恶他。羊祜的堂外甥王衍去找他说事，言辞非常清晰，但羊祜并不赞赏他，王衍拂袖而去。羊祜对自己的宾客说：“王夷甫应当以盛名处于大位，将来伤风败俗的，肯定就是他了。”

在进攻江陵时，羊祜以军法想要斩杀王戎。王衍是王戎的堂弟，所以两人都怨恨羊祜，制造传播很多诋毁羊祜的言论。当时的人们说：“二王当国，羊公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