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桂花把走廊染成甜腻的香,细碎的金粉簌簌落在公告栏的玻璃上。我蹲在那里数分班表上的名字,发绳突然 “啪” 地断开,藏青色的橡筋弹到瓷砖缝里。及腰的长发瀑布似的滑下来,遮住视线的瞬间,有片阴影覆上来,带着淡淡的松节油气息。
“别动。” 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别开我额前黏在汗上的碎发。我睫毛颤了颤,看见林溪举着根草莓味的发圈在眼前晃,透明包装纸上印着粉色草莓图案,甜香混着桂花味漫过来。她马尾辫上的银铃铛跟着动作叮当作响,校服领口别着枚雏菊形状的领针,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
“新来的转校生?” 她蹲下来时,发尾扫过我的手背,“三班的苏晚?我在教务处见过你的名字。”
我盯着她校服口袋露出的漫画书角 —— 是《灌篮高手》的樱木花道,红头发像团燃烧的小火焰。书包侧袋里,妈妈今早塞的草莓牛奶正隔着布料发烫,瓶身上的水珠洇湿了帆布,留下浅浅的圆斑。
我们的友谊是从共享秘密开始的。数学课上她传过来的纸条,铅笔字歪歪扭扭写着 “老班的假发歪了”,背面却画着吐舌头的小猫,胡须用虚线勾勒,像怕被人发现的小心思。我在她的素描本里夹了片枫叶,锯齿边还沾着晨露,三天后翻开那页,叶脉已被她用银线细细描过,在阳光下看,像撒了把碎星星。
有次午休躲在天台吃便当,风卷着晾衣绳上的校服晃悠。她突然翻开素描本,指着页脚那朵小小的雏菊说:“这是你第一次回答问题时,别在发间的那朵。” 我忽然想起那天晨会,她站在隔壁队伍第三排,阳光斜斜照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原来那时我们就已经悄悄留意着彼此。
林溪的画笔下总藏着温柔的细节。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抱着个牛皮纸包冲进教室,里面是本靛蓝色封面的手账。第一页贴着樱花树下的拍立得 —— 我正踮脚够高处的花枝,白球鞋后跟微微踮起,她举着相机笑得露出小虎牙,辫梢的蝴蝶结歪在耳后。往后每一页都有惊喜:食堂阿姨多给的那颗鱼丸,被她画成圆滚滚的小太阳;雨天共撑的碎花伞,伞骨间隙漏下的雨滴被描成虚线;甚至包括我上课打瞌睡时,被老师点名惊醒的傻样子,嘴角还沾着点面包屑。
高二的梅雨季节特别长。我在画室画水彩时总把钴蓝调得太浓,像把整个深海都泼在了纸上。林溪就把她的留白液挤在调色盘里,用细尖笔蘸着帮我修改。她指尖不小心蹭到我的脸颊,留下道淡蓝色的痕迹。“这样像蓝莓味的冰淇淋。” 她笑着从帆布包里掏出湿巾,冰凉的触感擦过皮肤时,我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颗小小的痣,像被水墨点过。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把远处的香樟树洗成墨绿色,树影在她画纸上摇晃,像幅流动的水墨画。那天我们待到很晚,直到保安大叔打着手电筒来锁门,才发现两人的帆布鞋都泡得发胀,只好光着脚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混着画室飘来的松节油味,成了那年夏天最特别的记忆。
艺术节排练《天鹅湖》时,我在跳旋转动作时踩空了舞台台阶。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眼泪刚涌上来,就听见林溪扔掉道具跑过来的声音。她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打滑,膝盖磕在台阶上也顾不上揉。接下来的两周,她每天背我去医务室,纤细的肩膀被我的书包带勒出红痕,校服后背总沾着我的洗发水香味 —— 是她送我的栀子花香型,说和我的名字很配。有次路过琴房,里面传来《卡农》的旋律,她突然停下脚步,发间的铃铛轻轻响:“等你好了,我们来这里合奏吧。你弹钢琴我画画,就画两只天鹅。”
毕业典礼那天,礼堂的吊扇转得很慢。林溪穿着淡紫色连衣裙,领口绣着细小的栀子花,发间别着我送的栀子花胸针 —— 是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陶瓷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她把个胡桃木盒子塞进我手里,雕花锁扣上挂着枚小钥匙,像童话里的秘密宝盒。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每封右上角都画着不同季节的花:春分的山茶,夏至的茉莉,秋分的桂花,冬至的蜡梅。最后一页压着张浅蓝色车票,终点是她要去的南方城市,发车时间是七月七日,我们相识的纪念日。“画展开幕时,” 她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的金粉轻轻抖落,像落了片星星,“我会给你留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去年深秋收到她的包裹时,梧桐叶正落满窗台。硬纸筒里裹着本精装画册,烫金书名《我们的四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翻开扉页,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我高三时写的:“愿我们永远像此刻,共饮一杯草莓汽水。” 字迹旁边,她画了两只碰在一起的玻璃杯,冒着粉色的气泡。画册最后一页是幅特别的画:两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坐在画室地板上,窗外飘着初雪,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托着颗发光的星星,星星里藏着两个小小的字:约定。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到那本靛蓝色手账时,有片干枯的栀子花从纸页间滑落。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却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忽然想起分别那天,她在月台上朝我挥手的样子,白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蝴蝶。手机震动起来,是她发来的照片 —— 画展的签名墙上,她用金色马克笔写着 “林溪 & 苏晚”,中间画着朵小小的雏菊,和当年素描本里那朵一模一样,只是这次,花瓣上多了两颗依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