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串场河的夏水,平静而温润地流淌开来。那些婚礼上的喜庆与羞涩渐渐沉淀,化作了屋檐下实实在在的烟火气。 母亲便成了这个新家里起得最早的人。
天刚蒙蒙亮,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先是拿着半湿的软布,将衣柜、橱柜、八仙桌细细擦拭一遍,木头的纹理在晨光中透出温润的光泽。随后是扫地、生火、做饭,再将一把金黄的谷子撒给院里的鸡鸭。她手脚麻利,身影在厨房、大屋和院子里来回穿梭,一刻也不肯闲着。
父亲的胃,最先感受到了成家的好。同样的粮食,在母亲手里就能变出花样。她用后院摘的嫩南瓜擦成丝,和上面糊,在锅边贴一圈金黄的饼子,耳锅熬着玉米粥,一顿饭有干有稀,吃得父亲眉开眼笑。她还能把普通的茄子,蒸熟后用酱和蒜末拌得异常下饭。父亲总说,同样的菜,经了母亲的手,味道就是不一样。
隔壁的胖大妈时常过来串门。她是去年结的婚,如今挺了个显怀的肚子,总是悠闲地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忙活,嘴里啧啧称赞:"阿珠,你这家具擦得能照见人影哩!""哟,今儿这饭可真香!"
母亲呢,只是抿嘴笑笑,手里却一刻不停。午后日头正烈,她便戴起草帽,去侍弄屋后那一小畦菜地。韭菜绿油油的,黄瓜藤攀着竹架往上窜。她蹲在地里,耐心地拔除杂草,指尖沾满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因着刚结婚,队里特意给父亲放了几天假,不用急着上工。这难得的闲暇,让他能整天看着母亲里里外外地忙碌。他这才发现,一个家竟有这么多琐碎的活计,而母亲手里像有魔法,总能将杂乱归置得妥妥帖帖。
闲下来时,母亲最大的本事便是收拾衣裳。她把全家人的衣服一件件展平、折叠,弄得板板正正,棱是棱,角是角。那个外公陪嫁的大衣柜,被她规划得如同良田。左边是她的,右边是父亲的;每一格里,又按四季衣衫分得清清楚楚,叠放得如同地里划分整齐的田垄。
母亲的心细还不止于此。她有一本用旧日历翻面当成的"家当簿",家里每一样物件,从陪嫁的家具到新添的碗筷,都被她仔细地编号记录下来。父亲那电工班发的、宝贝似的工具,她也在墙上钉了一排木楔,让他用完必须对号挂回原处。父亲先是觉得新奇,后来才发现,这般归置后,要用什么伸手即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方便。
父亲常在一旁傻傻地看着,眼神里满是新奇与赞叹。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知道,衣服竟还有这许多归置的讲究,日子还能过得这般精细。
白天的暑气渐渐消散,傍晚的纳凉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父亲早早提了井水,将门前的空地泼得透湿,暑气便随着水汽丝丝散去。他和母亲搬出竹椅、小凳,邻居们也三三两两地摇着蒲扇聚拢过来。
夜空澄澈,繁星点点,蛙声虫鸣响成一片。大家伙儿天南海北地闲聊,说说田里的庄稼,讲讲听来的新鲜事。母亲话不多,安静地坐在父亲身旁,手里的蒲扇却时不时自然地朝父亲那边轻摇,为他驱赶蚊虫。胖大妈挺着肚子,笑着打趣:"瞧瞧这新媳妇,多知道疼人!"母亲的脸在夜色里微微一红,扇子摇得更轻、更缓了。
到了晚上睡前的光景,煤油灯下又是另一番天地。母亲会就着那晕黄的灯火,检查父亲那些磨破了领口、刮坏了袖子的衣裳。她穿针引线,手指翻飞,或是细细缝补,或是打个匀净的补丁。那针脚密实又平整,仿佛将她的细心与温柔,也一针一线地缝了进去。
父亲就坐在对面,乐呵呵地看着。他不说话,只觉得那灯下的身影,让这屋子变得无比完整,无比温暖。偶尔,母亲抬起头,遇上他呆呆的目光,两人便会心一笑。串场河的夜风穿过窗棂,将这份朴素的安稳,悄悄送往更远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