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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代，是英国小说家、诗人，出生于英国西南多塞特郡一个石匠家庭。青年时代，哈代先后在家乡和伦敦从事教堂修复工作。34岁时发表长篇小说《远离尘嚣》，一举成名，从此他放弃建筑工作，转行做了一个职业作家。

　　哈代是英国乡土文学的代表。43岁时，哈代从伦敦回到家乡定居，他以多塞特郡的荒原为根基，从此开启了乡土文学的创作生涯，直到88岁命终。在作品中，他把家乡所在区域统一命名为“维塞司”。维塞司是10世纪英国未统一前的一个王国，莎士比亚的戏剧《李尔王》的故事背景就发生在此处的荒原，李尔王即维塞司的国王。在这片古老神奇、极富浓郁地方色彩的土地上，哈代写下了《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还乡》《卡斯特桥市长》等20部长篇小说。小说多以悲剧收场，故哈代又被誉为“英国小说中的莎士比亚”。

　　哈代还是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早年作品饱受非议，直至晚年才成名。英国国王授予他国家功勋勋章，多塞特郡把他尊为荣誉市民。因哈代没有上过大学，阿伯丁大学、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七所高校纷纷授予他法学博士、文学博士学位。这就是哈代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和影响力。

　　《还乡》是哈代38岁时的作品。小说主要描写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多角爱情悲剧。聪颖美丽、优雅高傲的游苔莎小姐一心想离开爱敦荒原，到巴黎过繁华安逸的城市生活。克林·姚伯是爱敦荒原土生土长的孩子，经过多年打拼，如今已成为巴黎一家钻石店的经理。他刚回到家乡准备过圣诞节，游苔莎马上就把爱情和梦想的目标锁定在了这个青年才俊身上。于是，她与恋人韦狄断绝往来，火速嫁给克林，希望丈夫能把她带到巴黎。然而，婚后的游苔莎变得异常苦闷和失望，因为克林已辞去了巴黎的工作，立志留在家乡办学，从而开创一番经邦济世、开蒙启智的事业。游苔莎的巴黎梦瞬间垮塌，怎么办？不久，她和昔日情人韦狄又开始了偷偷约会。二人一旦旧情复燃，那么刚刚嫁给韦狄的朵荪小姐（克林的堂妹）肯定要遭殃。为了保护朵荪的幸福，一个旁观者－红土贩子决定采取行动，以尽快阻止韦狄的妄想。

　　克林的母亲含恨而死，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红土贩子能够力挽狂澜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朵荪是他……

　　为了更好地欣赏这部小说的艺术魅力，下面让我们以红土贩子的口吻，先讲讲故事的情节，然后再展开分析和讨论。下面是红土贩子的自述：

　　 一、故事情节 　

　　我是一个红土贩子，24岁，全名叫德格·文恩。红土是爱敦荒原的特产矿物，主要供乡下人在羊身上作记号，以便与别人家的羊区别。这个生意几乎快绝迹了，也没人来和我竞争。因为这种活儿又苦又累又脏，每天还要赶着马车穿乡游巷去售卖，弄得满身红土，别人都瞧不起这个低贱的职业，说我是一个“红鬼”。其实，自从爱敦荒原通了火车之后，牛羊贸易大增，我赚了不少钱。

　　早年，我父亲开过一个拥有50头牛的牛奶厂，后来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于是我做了一个四海为家、到处流动的红土贩子。我的家在哪里？带大篷子的马车就是我的家。它停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雨冢位于爱敦荒原的中心位置，这一带是我常住的地方。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一）意外

　　11月5月，祝火节，这是英国的一个旧俗。傍晚，村人们都聚在爱敦荒原，用常青棘和树枝点起一堆一堆的祝火，然后围拢在一起唱歌欢跳，直到祝火燃尽方才散去。

　　这本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可我的心情却格外的沉重，因为我听到一个意外：朵荪小姐和韦狄没有结成婚。韦狄把结婚通告弄错了，他们只得过几天重新去教区申请。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试想一个新郎能把结婚手续弄错，他是多么的……从一开始，姚伯太太就反对这门亲事，姚伯太太是朵荪的伯母。如今朵荪跑到外地与韦狄结婚，没想到又出了这场意外，真是不可思议。假如韦狄为了报复姚伯太太而故意这样做，那不就是意味着朵荪被人家耍了吗？在乡间，风言风语马上就会跟上来！除非他们过几天真能把手续补办了，以证明这次确实是临时出了岔子。否则，朵荪受的耻辱可就大了，以后还有谁会瞧得起她，愿意娶她？这就是问题的核心。

　　时近黄昏，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村人们在荒原上准备着祝火。此刻，朵荪就在我的马车篷子里，我要乘夜把她送回家。今早，她在安格堡搭上我的马车，一上车就晕倒了。我知道此时她早已欲哭无泪，一愁莫展，不知如何面对这场恶梦。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我把朵荪送回家以后，在爱敦荒原又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韦狄竟然和旧情人游苔莎小姐，跑到荒原上偷偷约会。天哪，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娶朵荪小姐，难道是因为这个？在故事继续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爱敦荒原的情况：

　　爱敦荒原是一片长满荆棘、石楠的古老土地，分为西爱敦和东爱敦。西爱敦有两个村子：迷雾岗和布雷恩村。

　　1、迷雾岗：游苔莎小姐和外祖父菲伊舰长住在这里。游苔莎出生在海边城市蓓口，父母去逝后，她跟着外祖父来到了爱敦荒原定居。她聪颖美丽，很有艺术气质，是爱敦荒原公认的女神。同时，她又是爱敦荒原公认的带有邪气的女巫，生性高傲，不合群，喜在荒原上游荡。她最大的愿望是脱离贫寂的爱敦荒原，去大城市巴黎过那种繁华安逸的生活，因而她常常悲叹自己的命运，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梦想。

　　2、布雷恩村：比较大。姚伯太太和侄女朵荪小姐住在这里。她们属于有教养的上等人家。姚伯太太的丈夫是一位拥有小规模田产的庄稼人，她是一位副牧师的女儿，丈夫早亡，如今儿子克林·姚伯在巴黎，在一家让人羡慕的钻石店当经理。爱敦荒原上出了这样的人才，是村人们最大的骄傲，更是姚伯太太的荣耀。朵荪小姐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姚伯太太家里长大，伯母把她视为亲女儿一般。她生的娇好甜美、质朴天真，外貌介于美艳和娇俏之间。

      此外，布雷恩村里还住着阚特大爷（70岁）和他的儿子克锐·阚特（31岁），斫常青棘的小伙子赫飞、提摩太·费韦，编石楠扫帚的胖女人奥雷·道敦，还有苏珊·南色和她的儿子章弥。这就是西爱敦的情况。

　　3、东爱敦：韦狄先生住在这里。他本是一个有学问的工程师，因工作不力从城市流落回家，开了一家小店（静女店），每天住在店里。家里有几亩荒地、几匹马、一个小店，也属于体面的上等人家。但是韦狄生性轻浮而不沉着，善迷妇女。他和游苔莎小姐已经相恋2年，却最终决定娶朵荪为妻。对这桩婚事，姚伯太太早先是强烈反对的，但侄女愿意，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4、蓓口：是一个港口城市，游苔莎的老家就在那里。昔日，国王乔治第三常常带着王后和公主们前来避暑，辟浴场，蓓口就成了海滨胜地。从蓓口坐船越过海峡，即可到巴黎。

　　5、雨冢：位于爱敦荒原的中心位置。我的马车夜里常常停靠于此，所以说我的家就在雨冢旁边的山谷里。由于职业的缘故，我对这片土地和各家的情况都了如知掌。这就是爱敦荒原的整体情况。

　　这天晚上，我把朵荪小姐交给姚伯太太后，就匆匆向雨冢返去。我听见姚伯太太问：“朵荪，你弄出这么丢人的把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你刚一动情那一天起，我就警告过你，说那个人不能使你快活如意。对这一层，我看的非常清楚。如今，我不能由着他胡天胡地，这简直是欺负人！”

　　然后，她们就往静女店去了。毫无疑问，接下来男女双方家庭少不了有一场争吵。

　　 （二）秘密

　　是夜，大地安静下来，荒原上散落着的30多处祝火已经燃尽，只有一堆是例外。它还在暗夜里闪跳着，老远就能望见。此时，祝火节的庆祝活动已经结束，人们都回到了村里，荒原上已经没有了人。

　　我坐在车篷里一边补袜子，一边抬眼望望远处那团仍旧发亮的小小祝火，不经意间又拿出了那封信：

      “文恩先生，您爱我我是知道的，可是因为你的职业，我不能嫁给你。再说，我伯母肯定不会同意，我需要听她的。－－朵荪。”

　　这是2年前，我向朵荪小姐求婚时，得到的答复。如今，眼见韦狄在戏弄这个柔顺善良的姑娘，我怎能不为她着急？

　　突然，苏珊·南色的孩子章弥摔倒在我的车前，外面一片漆黑，他迷了路。在我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说：“今晚，我一直在帮游苔莎小姐看护祝火，要不早就回家了。她让我随时给祝火添柴，保证不能熄灭，还给了我6个便士。她整晚都在荒原上游荡，让我听着点那个水塘。如果听到有青蛙跳进水塘发出咕咚一声，就喊她。后来水塘里真的响了咕咚一声，她就打发我尽快回家。在回家时，我回头看到有一个男人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好害怕，不小心滑倒，伤了手脚。”

　　听了这孩子说的情形，我的心里马上犯了嘀咕。冬天，水塘里怎么会有青蛙？那个男人是谁，难道是韦狄？之后，连续5夜我都藏在常青棘里，静观其变。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没有错，游苔莎和韦狄的情丝确实没有隔断，二人又开始了约会。水塘里的咕咚声和故意延长的祝火，都是他们接头见面的暗号。

　　韦狄马上就要当朵荪的丈夫了，可他暗地里却还在……真是……！为了朵荪，我必须阻止他的妄想！

　　第二天，我找到游苔莎小姐，恳求她放弃韦狄，促成朵荪的婚姻，因为韦狄是听她的话的。游苔莎冷冷地质问：“我凭什么能有这个力量”。我不客气地说：“不要装假了，你们约会的事，我都偷听到了。不过，我会保守秘密的。”她反问：“红土贩子，请问朵荪关你什么事？”我据实相告：“我一直爱着她，我要为她讨回公道。另外，如果你想离开爱敦荒原，我还可以帮你在蓓口找份工作，那里有一位老太太正需要人陪护。”游苔莎什么也没说，骄傲地扭身而去。看来，求她是没有用的。

　　于是，我又来到姚伯太太家，说了2年前我曾向朵荪求婚的事。之后，姚伯太太马上去了静女店，警告韦狄说：“你能保证下周完成和朵荪的婚姻吗？我们家的面子已经丢尽了。如果你还在迟疑，我实话告诉你，已经另有一人来求婚啦，他正等着我们的答复。”韦狄恼羞成怒，红着脸说：“太太，我第一次向朵荪求婚时，你就公开反对，让我很没面子。现在，你又来说这些威胁我的话……”

　　我没有想到，姚伯太太会把我的话当一件武器来使用。很快，它就起了作用。韦狄再次出现在当夜的荒原上，见到了游苔莎，说：“现在情况很紧急，亲爱的小姐，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如果愿意，我就放弃朵荪，然后我们一起出国，到你梦寐以求的巴黎生活。这就是我的想法。”

　　游苔莎说：“韦狄先生，我终于明白了，你没能把她弄到手，所以就跑到我这儿来，眼下的情形实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凡是有生之物，不论人或者畜生，都不肯要别人抛弃的东西。我需要好好想想，这件事太重大了，非仓猝之间能决定的。”

　　韦狄惨笑着提醒道：“算了吧，大小姐，别责骂我了。我只有一周的时间，请你尽快决定！这事不能再拖。”

　　（三）巴黎归客

　　爱敦荒原传来一个喜讯：“克林·姚伯，姚伯太太有出息的儿子，今天从巴黎回来啦，他是回家过圣诞节的。忘了一件大事，听说他还没有和巴黎的哪一个时髦的姑娘订亲，也不知道这次回来他能在家呆多久？”村人们议论纷纷，仿佛在谈论一件军国大事。

　　游苔莎从来没有见过克林，因为她跟着外祖父来到爱敦荒原的时候，克林已经到了国外。听村里人说，克林从小就非常聪明，人们都认定他长大了一定错不了。6岁时，克林曾经问了《圣经》上的一个难题，“既然人类吃了智慧果之后才变聪明的，那么世界上第一个穿裤子的人是谁？”这个宏大而深刻的问题让乡人赞声四起。7岁时，他没用画彩，而是用植物的果汁，画出一张拿破仑在滑铁卢的战迹图。25岁时，连荒原之外也无人不知克林是一个生的秀美、能吃苦、思想深沉的艺术家兼学者。他父亲去逝的早，有好心的绅士提拨他，送克林到了蓓口，这是当初唯一让他有出息的路子。后来，他又自己奋斗到伦敦、巴黎，一直到现在。如今，他在一家钻石店当了经理，天天与那些富人们打交道，真是让人羡慕！

　　“要是能嫁给他，我的巴黎梦还用发愁吗？他可比韦狄强多了。”游苔莎一边听着这些新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与克林见面呢？不能等他过几天回了巴黎，让自己落得一个后悔呀！可是，可是……我们两家从没有过来往，怎么办？怎么办呢？”很快，游苔莎有了妙计。

　　姚伯太太为了迎接儿子归来，安排了一场特别的宴请，请要好的村邻前来欢聚。晚宴过后，还请了民间艺人表演幕面剧，大家又唱又跳，好不热闹。当然，游苔莎肯定不在受邀之列，因为人们都认为她并非是一个正派的女子，富于幻想，耽于新异，还是一个带有邪气的女巫，所以没人愿意与她来往。在姚伯太太眼里，游苔莎还是一个懒惰的女人，并非真正有教养的上等女人。

　　12月23日，晚上7：00，在幕面剧演出中，游苔莎小姐女扮男装，以武士形象偷偷出现在姚伯太太家。克林文明的举止，不同凡响的气质，对乡邻们温切的关心照应，加之他小时候获得的种种赞颂与传言，令游苔莎极为钦佩，恨不能马上扑入他的怀抱。

　　然而，无论她如何卖力发唱、尽心表演，克林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名叫游苔莎的美丽公主。尤其是眼见克林对堂妹朵荪那般关心、那般热切，实在是让人嫉妒。总之，游苔莎因为无法和克林相识而感到太苦恼了，此刻她已经受不了了，必须跑出屋子，到外面透透气。

　　屋里，乐声叮叮咚咚；屋外，幽暗宁静。游苔莎倚在木篱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不一会儿，克林就跟了出来，来到她身边，轻轻地问了一声。“请问，您是一位小姐吗？”很明显，他已经注意到了游苔莎，对她的关切程度也越过了对其它乡邻的普通关注。

　　克林问话的那一刻，游苔莎的心里一颤，变得激动不已，恨不得把头上的盔甲马上摘下，把表演服通通扔掉，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儿，好让这个心仪的男人把她瞅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亮亮。可惜她不能这样做。

　　就这样，二人第一次相会，留下了一份好奇与神秘，等待着有一天把那情花盛开。

　　游苔莎原本答应今晚8：00与韦狄在荒原上会面，但她没有去，而是想法子来到了姚伯太太家。等幕面剧一结束，她反而急匆匆来找我，说：“红土贩子，我要祝贺你，听说你要和朵荪结婚啦！”我苦笑着说：“哪有的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真的。”然后，她很大方爽快地说：“前几天你求我的事，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决定不再和韦狄来往了，也不阻碍朵荪的婚姻，反而我要成全其美。”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朵荪的幸福终于可以保全了。但我不知道游苔莎这么做的原因。就这样，我当了她的使者，把她的一封信转交给了韦狄，另外还有韦狄曾经送过她的几件物品，算是二人的分手告白。

　　收到这些东西后，韦狄脸色大变，怔了半天才说：“文恩先生，姚伯太太告诉我，说你快要娶朵荪了。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帮我，让朵荪和我结婚？真是怪了，难道姚伯太太说的是假话不成？”

　　我一听也急了，难道姚伯太太同意我去求婚？我要马上去见姚伯太太，让这事水落石出。当时，我觉得只要我把令人小看的职业抛弃了，然后求朵荪同意，我这个候补的丈夫就能成功，现在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我跑回车篷，换上最好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准备去见朵荪。

　　可是，当我来到姚伯太太门前时，韦狄已经捷足先登。他得意地说：“红土贩子，你来晚了，她们已经答应了我。你想想看，要是我把两个女人都弄丢了，不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现在唯一能挽回面子的方法就是我要把朵荪紧紧抓在手里。同时，我还要让那个骄傲的游苔莎小姐揪心、难过、后悔。哈哈，红土贩子，你顶好还是回去吧！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再见！”

    （四）一份婚礼

　　2天后，朵荪和韦狄结婚。姚伯太太没去参观婚礼，克林也没有。因为朵荪怕堂兄知道她上回结婚出了岔子，这次特意把日子选在了克林到外地与朋友相会期间。

　　朵荪的婚礼，我是去了的。那天，来教堂的人很少，牧师见一个优雅的女子正好进来，便请她做了婚礼的见证人。仪式结束后，她在证人簿上签好字，然后揭开了面纱，朵荪和韦狄都惊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人正是游苔莎小姐。

　　朵荪一个劲儿地感谢游苔莎，因为她以前或多或少听说过丈夫和游苔莎的关系。如今，这位小姐能亲自为她的婚礼作证，朵荪无论如何都是高兴的。

　　韦狄先生呢？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游苔莎会成为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的见证人。他生气吗？没有。他在得意：“亲爱的游苔莎小姐，这下该轮到你后悔啦。我惩罚了你，我的高傲的小姐！”

　　游苔莎后悔吗？不，她的心里比谁都高兴。“韦狄，你以为我失去了你就会生气，气的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睡不着觉吗？错了错了，你完全想错了。我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比你优秀的男人，所以才决定与你一刀两断。今天，我亲眼看到朵荪小姐做了你的太太，我的心里再快活不过啦！有她把你死死地钉在婚姻的十字架上，你再反悔已经无望，只有老老实实、服服贴贴的份儿。这就是我的策略！”

　　在朵荪的婚礼上，为什么游苔莎会到场？其实是我偷偷把她约来的。她很聪明，特意把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请她来，我当时是这么考虑的：“为了让朵荪的婚姻完全落地，更加牢靠，让韦狄的旧情人在场作证，看他以后再怎么朝三暮四、出尔反尔。”

　　等行礼仪式一结束，我便跑回布雷恩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姚伯太太。那时，克林刚好从外地回来，他已听说了有关堂妹的一些传言，正和母亲求证。我说：“放心吧，他们已经顺利完婚，现在朵荪的名声没有什么污点了。游苔莎小姐作的证人。”

　　听到游苔莎这个名字，克林和他的母亲都一惊，但他们惊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克林母亲惊的是那个招人厌的女巫竟然会来祝福并见证朵荪的婚礼，真是让人惊奇又高兴。姚伯太太和我想的一样，这下朵荪的婚姻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克林呢？他惊的是游苔莎这个美丽的名字，还有自己未能一睹传说中的“女神”加“女巫”芳容的神秘感。

      就这样，朵荪和韦狄顺利成婚了，我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桩大事，朵荪的幸福再也不会受到毁坏了。接下来，我该说说克林和游苔莎后面发生的故事。

　　（五）另一份婚礼

　　前面我说过，在幕面剧表演那天晚上，游苔莎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份神秘感，让克林久久不能忘怀。

　　不久，村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在教堂做礼拜时，苏珊·南色用针扎了游苔莎。为什么？因为她的孩子章弥自从11月5日夜晚替游苔莎看守过祝火后，经常生病、害怕、夜不能寐。苏珊·南色认为这是游苔莎施了什么邪术。按乡间的传说，如果用针扎了女巫，她那邪魔妖术就会失效退去。

　　克林听说这件事后，非常震惊。“一位年轻优雅、风姿绰约的姑娘怎么会是女巫？我倒要看看，这个传言中的女巫到底巫在何处？”

　　第二天，克林来到了菲伊舰长家，名为帮老军官家打捞掉在井里的水桶，实为见见游苔莎。不想，二人一见倾心，恍如隔世的知音，有说不完的话却只能在遮遮掩掩、恋恋不舍中分开。游苔莎为了得到克林，她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故意请克林前来帮着外祖父打捞水桶的。

　　从此，克林每晚都要出门，一次又一次地往荒原上跑，与恋人私会。很快，姚伯太太就有了警觉，告诫儿子说：“你到荒原上非碰到那个女巫不可，我早已料会到有这一天。”

　　克林承认说他爱上了游苔莎，还说他厌倦了巴黎灯红酒绿的生活，不想再回巴黎，只想在家乡办个学校，以开蒙启智、教化乡人，这是一件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事业。姚伯太太气愤地说：“她又懒又老不遂心，不是一个好女人。她会毁了你的前程！”

　　克林并没把母亲的话当回事。一个月蚀之夜，当月亮黄色的金边被咬掉半个的时候，克林按照这个浪漫的约定时间，来到雨冢，接着有一个围在斗篷里的女子出现了。一会儿功夫，那个人形就在他的怀里了，他的嘴唇也贴到了她的嘴唇上。这是克林和游苔莎相识不到3个月就达到的程度。

　　有一天，姚伯太太问儿子：“我今天去静女店看望朵荪，遇到了老舰长。他说，你和游苔莎已经私自订了婚。你既然不想把她带到巴黎，那你弄一个太太，打算怎么办？你的眼睛被蒙起来了，你对这个女人看不清，这让我也怀疑你是不是对其它的事情同样看不清。”

　　克林终于摊了牌，说他已经辞去巴黎的工作，目前正在筹备在家乡办学的事，游苔莎就是他最合适的助手。

　　姚伯太太骂道：“克林啊，克林，我这么多年白白培养了你，人都是往高处飞，你却要往家退。去蓓口办学？人家那些专业的教员还没能做的更好，你怎么能比人家高明！我实话告诉你，你头一次见她的日子，就是不幸从此开始的日子。“

　　克林受不住了，生气地说：“妈，这么多年，我的愿望您就没有不阻挠的。你这是对游苔莎有偏见，一个女人一旦恨起另一个女人来，就毫无慈悲可言了。”

　　姚伯太太流了泪，一个劲儿地痛哭。“她是上等女人？上等女人有整天在荒原上瞎逛的吗？她的身世高贵，可你又知道多少呢？我们都是听老舰长说的，万一他只是在一条小船上飘泊了许多年呢！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说，她还和朵荪的丈夫有过离奇的事情。要是她能给你做一个太太，这个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过坏太太！我无法理解的是，你既然愿意和一个没有价值的女人结合，为什么偏偏要跑回家、偏偏在我眼前干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在巴黎干这种事啊！”

　　克林愤怒了。“母亲，不就是因为我住在您的家里，你才这样吗？你是我妈，房子是你的，我不说别的了。我走好啦！”

　　第二天，克林搬出家门，在10英里外的爱得韦村租了一个空房住下。

　　朵荪听说后，天天来看望伯母。姚伯太太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那么激动，把儿子逼得离家。有一天，她对侄女说：“你大伯去世时，留下一笔钱，让我分给你和克林，一人一半，到合适的时候我就会这么做。但这事千万不能让你丈夫知道。”

　　“伯母，您还是现在就给我吧。因为自从结婚后，我跟韦狄要钱，他一分也不给。”

　　姚伯太太隐隐感到朵荪的婚姻并不幸福。“唉！这能愿别人吗？当初是侄女不听话，如今儿子也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2周后的7月25日，克林和游苔莎结婚。姚伯太太没去婚礼现场，她考虑再三，觉得今天该是把那笔钱分下去的最好时机。一来朵荪正需要钱，二来在儿子结婚之日给他一个惊喜，也能在态度上表明她这个当老人的已经原谅了儿子和儿媳。

　　朵荪因为忙于堂兄克林的婚礼，不能亲自前来取钱。于是，当天晚上，姚伯太太把100个基尼分成两袋，委托家里的帮工克锐·阚特送过去，克锐就是阚特大爷的儿子。姚伯太太不放心，特意打开袋子，让克锐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然后又再三嘱咐说：“这50个基尼给克林，另外50个基尼给朵荪。记住，一定要亲自送到朵荪手里，不能给韦狄。”

　　当天夜里，克锐穿过荒原，向东爱敦而来。出门后，他特意把金币倒在了两只靴子里，以防发生意外，不想半路遇到了韦狄。韦狄问：“克锐，这么晚了，你这是干嘛去？”克锐答：“你没和朵荪在一起吗？姚伯太太打发我，我正要给她去送……”说到这儿，他刚抬起脚准备哗哗哗炫耀靴子里的金币时，想起了姚伯太太的叮嘱。

　　韦狄马上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引诱克锐说出真情后，认为姚伯太太一直对他不信任，于是心生忌恨，诱使克锐和他在草地上赌博。釆用的方法是让克锐先赢后输，他把那100基尼全部赢到了手。当晚，克锐哭丧着脸返回布雷恩，但不敢和姚伯太太说。

　　发生的这一切，让我碰巧遇到，于是我拦住了韦狄，说：“你竟然去骗克锐，你敢不敢和我赌？我要把那100基尼赢回来，还给应得的主人。”

　　韦狄正在赢钱得意的兴头上，马上同意了。很快，我大获全胜，把那100基尼又赢了回来，然后全部送给了朵荪，我当时不知道其中有50基尼是给克林的。就是因为这次错误的分配，后面引来了一场灾难。这是我的罪过。

　　 （六）裂痕

　　一个多月后，朵荪给伯母来了一封信，感谢她给了那么多钱。“侄女收到了钱，也来了信，而我的儿子为什么不来信呢，难道他还在忌恨我？”姚伯太太感到十分讷闷，反复思虑后，想到了朵荪在信中说的一句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钱。”

　　姚伯太太马上起了疑心，找克锐盘问。克锐说出真相，说钱全被韦狄赢走了。他告诉姚伯太太，韦狄还说：“另外那50个基尼要给，也不能给克林，我要亲自送到游苔莎手里。”这是克锐输钱离开时韦狄说过的话。但他并不知道，我后来又把钱赢了回来，全给了朵荪。

　　姚伯太太越想越生气。第二天，正值游苔莎回老舰长家探亲。姚伯太太直言相问：“游苔莎，作为婆婆，我是原谅了你和克林的。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是否私下接收过韦狄送的一份钱。”

　　游苔莎马上不高兴了，因为自从结婚后，她一次也没有见过韦狄。如今，婆婆这样问，分明是怀疑她，觉得她和旧情人还有往来。这让她感到受了极大的耻辱，于是她嘶声竭力地说：“我非把那话再重复一遍不可：我要是早就知道结婚后，我的生活会是这种样子，那我当初一定会拒绝他的。没结婚以前，你就对儿子说我不好，现在又来毁坏我，疑惑我，说我为了钱私下跟别的男人好。你这是不想叫我们过清静日子，好闹别扭！”

　　姚伯太太气上加气，受不了了，马上转身回家，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一个女人，背地里和别的男人好，又挑唆自己的丈夫不要孝顺婆婆，世人还有比这种女人再坏的吗？只要你把今天对我发的脾气，对我儿子发出一半来，那你就能看出来，他现在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地柔顺，可是他也能像钢铁一样地坚硬！”

　　就此，婆媳矛盾升到了极点。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当时分错钱造成的误会。我觉的对不起姚伯太太。

      好在第二天哑谜解开了，朵荪把50个基尼给了堂兄。也就是在这一天，游苔莎明确知道了克林完全无意再回巴黎，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前所做的是一个男子汉最无聊、最没用、最缺少丈夫气概的事，而通过办学为家乡人开蒙启智，提高文化素养，是他最崇高的理想。游苔莎眼见自己的巴黎梦完全落空，怎么办！从此，她变得空虚失望、烦躁不安。

　　克林一心琢磨着如何与蓓口的朋友接洽，6个月后到那里开办学校。为了加紧备课，他常常读书至深夜1-2点钟。不久，克林患上火眼病，出现失明迹象，治疗了1个月仍然不见效。医生说，也许他今后永远要留在半个瞎子的状态中。丈夫的眼睛出了问题，这让游苔莎变得更加苦恼和焦虑。

　　不久，克林从赫飞那里借了工具，开始在爱敦荒原上斫常青棘，一来可以弥补家用，更主要的是为了每天有事可做，因为到蓓口办学还需要再等几个月。他每天早晨4：00出门，午间回家睡1－2个小时的觉，下午再出去，一直工作到晚上9：00暮色苍茫的时候。赫飞说：“100捆常青棘能卖半个克朗（1克朗=5便士），像这样大长天的干，一年下来支持一个人的生活开销是足够的。”就这样，克林成了赫飞的伙伴。

　　荒原苍苍茫茫，蚱蜢在身边飞跳，克林觉得那是大自然在欢跳；虫蛉在草丛里低吟浅唱，他觉得那是大自然的恋歌；骄阳风雨，身体疲乏，克林不觉为苦，反而觉得劳动让他获得了无尽的快乐。

　　有一天，花枝招展的游苔莎偷偷来到丈夫的工作场地，望见自己的男人靠血汗赚钱，晒的苦累焦黑，有点不忍心，流了泪。紧接着，她听到丈夫一边在起劲地干活儿，一边还哼着民歌小调，游苔莎的心里马上又生出无限的悲哀来。“原本一个有文化、在大都市有职业的体面青年，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我竟然会沦落成一个斫常青棘的农夫的老婆。我为此感到苦恼丢人，而他却满不在乎，甚至还乐此不彼。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是一种可怕的结局，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还这么年轻……我的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游苔莎的痛苦和焦灼一天接一天的升级，最后达到了顶点，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不久，她开始出门参加乡村舞会，恰巧遇到了旧情人韦狄。他对游苔莎的遭遇大为同情，二人很快进入重温旧梦之境，昔日的幸福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那天晚上，我正和克林在荒原上聊天，不一会儿望见游苔莎从远处归来。在黑暗中，我看见本来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陪着，却突然闪身不见了，克林因为眼疾没能看到这一幕。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凉了下来，那个男人怎么像是韦狄呢？

　　我原以为，结婚能让朵荪的幸福得到保障。然而，我想错了。接下来发生的重大惨剧，即使过去许多年，它一旦被提起来，仍然让整个爱敦荒原的人们感到胆颤心惊，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七）危机

　　那天晩上，为了验证我的怀疑，我马上告别克林，迅速穿小路向静女店而去。我想赶在韦狄回家之前，确认一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他。

　　赶到韦狄家里后，我问朵荪：“你丈夫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她说：“他今天买牛去啦！”

　　“哦……是的，是的。我刚才在荒原上看到了他，他正牵着一头牛，一会儿就能到家。另外，你丈夫每天都这么晚才回家吗？”朵荪说，天天如此。

　　我正要匆匆告辞，朵荪却一把拉住了我，含泪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天天晚上呆在家里吗？”

　　一种悲伤、一份同情，更多的是一股责任感，瞬间窜上我的心头。为了朵荪，我必须再次采取行动。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此后，每天晚上，我都在克林家附近监视着。有一天夜里，韦狄被荒原上的草藤绊倒，他把拴在两根草枝上的细绳带回了家，发现上面满是红土。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次警告。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后，他又换了外出的路线。他每晚都在克林家附近徘徊游荡，期待着与游苔莎见面。有一天，他把一只很大的飞蛾，顺着游苔莎的窗户缝送了进去，飞蛾直接扑向烛灯。游苔莎知道这是暗号，正欲起身时，她家的房门发出了嘭嘭嘭的敲门声，克林抢先跑出来，却没有看到人影。这是我故意敲的门，韦狄从另一个方向迅速逃离。还有一次，韦狄藏身窥探游苔莎的窗内时，身边的大树受到火沙的喷击。我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但为了主持正义，只得如此。

      我做的这一切，见效吗？难。

　　于是，我来到了姚伯太太家。一个多月未见，她苍老了许多，虚弱得不成样子，似乎生了一场大病。我提了两个建议：“姚伯太太，第一、您要尽快和儿子、儿媳和好，越快越好。第二、您要告诉克林尽快搬家，他租的房子和静女店离的太近了，只有1-2英里是不行的，越远越好。”姚伯太太猜出了我的担心，决定明天就去看望儿子。

　　克林结婚已有1个多月了。就在同一天的晚上，他对游苔莎说：“明天我必须回布雷恩一趟。因为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母亲原谅了我和你。她还责备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回家看望她。自从我和朵荪离开她之后，她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一年老似一年。我有点不放心，我必须回家看看，因为我是他的独子。”

　　游苔莎叹了一口气：“克林，你要是不从巴黎回来，该有多好。你这一回来，改变了3个人的命运！”

　　克林以为游苔莎说的三个人是：他们夫妻俩和姚伯太太。而游苔莎指的却是另外三个人：克林、她自己和韦狄。

  　 （八）巧合

　　8月31日，周四，中午11：00，正是爱敦荒原一年中最酷热难熬的几天。姚伯太太离开布雷恩，向10英里外的爱得韦村走去，她要去看望儿子和儿媳，与他们和好。

　　荒原一望无际，骄阳似火，地面冒着热流，路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那些草虫也不见了踪影，它们不是隐居起来，就是已经被晒晕晒死。走到半路时，姚伯太太才后悔没有雇马车。没有办法，她只得拖着疲惫发软的双腿继续蹒跚前行。

　　她不知道儿子租的房子在什么位置，所以走出不少冤枉路。后来碰到一个路人，那人告诉她说，跟着前面那个背常青棘的人就能到爱得韦村。

　　那个背常青棘的人在前面摇摇晃晃前进着，就像荒原上移动的一个褐点；姚伯太太在后面踯躅随行，是另一个移动的黑点，二人相隔着一大段距离。姚伯太太望见他那两条缓慢移动的腿，怎么和自己的丈夫活着时走起路来那么相像？其实，他正是姚伯太太的儿子克林，他正砍好柴往家走着。

　　姚伯太太走了这么多的路，感到实在是太热太累了，于是她在前面一个小山丘坐下来，休息了20多分钟。她望见了克林家的院子，那个背常青棘的人打开大门，进院，放下常青棘，回了屋。再后来，又有一个男人进了院子，围着房子转了一圈，然后有一个女人开了门，他也进了屋子。姚伯太太想，这个时候我要是和儿子、儿媳和好，有外人在场多么不光彩。不过也无所谓，正好大家先随便聊聊，那样反而有助于慢慢缓和她与儿子、儿媳的关系。

　　她终于进了院子，看到刚才那一大捆常青棘就放在地上，旁边还有镰刀等工具。她走上前来，敲了敲房门，很久没有动静。后来，游苔莎出现在窗内，姚伯太太又敲了门。她等了好久，可门还是没有开。

　　“游苔莎明明看见了我，为什么不来开门？她为什么要让我苦等这么久啊？唉呀，我知道了，这分明是不欢迎我这个老婆子啊! ”姚伯太太越想越生气，越生气想的越多，“唉，我彻底明白了，也许，我压根儿就不该来；也许，她和我的儿子已经商量好了……。”

      就这样，姚伯太太不再等了，而是绝望地离开儿子的家门，出了院子，重新踏上爱敦荒原，她决定回家。

      她一边走，一边伤心，变得越来越失望。“看来我这儿子是不能原谅我了，我被他赶了出来，这一定是游苔莎挑唆的。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好看，但一点心都没有的女人吗？我想能有。老天啊，这太可怕了！太残忍了！在这么火一般的毒太阳里，我待邻居的猫都不能像她待我那样啊！”

　　姚伯太太哀号着，穿过荒草丛生的泥径，跌跌撞撞往家返还。后来，她终于遇到一个人，是一个不到10岁的小男孩。她求助道：“孩子，你能陪我走一段路吗？我要回布雷恩。”

　　那孩子答应了，可她走了不一会儿，又坐了下来。“孩子，你能帮我到前面的水塘里打点水吗？”说着，她从怀里掏出6个瓷杯里的一个。那6个带景泰蓝花纹的瓷杯是她家的祖传之物。显然，她是准备把它们送给儿子的。

　　水打来了，她喝一口便倒了，因为那水又热又酸又难喝。过了一会儿，她说：“孩子，我要在这休息一会儿，你走吧。”

　　那孩子离开前，关切地问了一声。“老奶奶，我感觉您生了病，您真的不需要我了吗？那么，我回家应该怎么告诉我的母亲呢？”姚伯太太心里一酸，强忍着苦痛，告诉那孩子：“你只说，我被儿子赶出来了，我是一个心碎的女人!”

　　午后，克林急匆匆出了家门，向布雷恩而来，准备回家看望母亲，这是他昨晚就决定好的。每天中午，他斫好常青棘，吃过午饭，总是要回家睡一大觉的，今天也不例外。就这样，他不知道姚伯太太曾经来过，也不知道游苔莎并没为婆婆开门，还有韦狄曾经来过他家。

　　我想说的是，自从我前面侦查破坏了韦狄晚上的行动后，他开始决定白天与情人相会。“我们两家现在不是亲戚吗，一人亲戚白天拜访另外一个亲戚，有什么不能的？”这就是韦狄的理由。

　　克林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后，发现了已经晕倒在爱敦荒原上的姚伯太太。她中了蛇毒，已经昏迷不醒。克林吓坏了，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倒在荒野里。他马上跑到就近的住户，找村人来帮忙。

　　接下来，让我说说游苔莎为什么没有开门。当她听到第一次敲门声时，韦狄正好在她家，所以她没敢去开门。后来，她来到窗边，看到门外是婆婆时，吓了一大跳，抓紧让韦狄藏起来。等她再开门准备迎接婆婆时，不想老人已含恨而去。这就是当时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自己有错，是自己没及时开门而害的婆婆离去的。怎么办？她决定去荒原看看。

　　刚出门，她就遇到了正好路过爱得韦村的老舰长。老舰长告诉外孙女说：“游苔莎，你没有听说吗？韦狄在加拿大的叔父去世，他即将要继承1.1万英镑的遗产。你当初没能嫁给他，真傻，朵荪倒是交了好运!”

　　在游苔莎赶到出事地点前，姚伯太太已经中毒身亡，克林和村人们正在荒原上忙碌着。在半路上，她又巧遇了那位巨额遗产的继承者兼旧情人-韦狄，他似乎有意炫耀着说了一番气人的话：“游苔莎，如今我有了1.1万英镑的财产。我是这么打算的，9000英镑作永久投资，用1000英镑作日常现款，剩下的1000英镑用于周游世界，我先想在巴黎从冬天住到春天。”游苔莎听后，又是羡慕又是后悔，又是着急，反正心里不是滋味。

　　姚伯太太不幸去逝，成了一个谜，这件事对克林的打击太大了。从此，他变得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后悔莫及，一个劲儿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1个月后，他找到我，询问了姚伯太太那天出门的原因，因为我前一天晚上见过她，是我建议她尽快与儿子、儿媳和好的。紧接着，他又去见了那个名叫章弥的不到10岁的孩子，章弥就是苏珊·南色的儿子。那孩子说了路遇姚伯太太的真相，还说他当天曾经看到一个男人从克林家的后门溜走。顿时，克林明白了一切。

　　在丈夫的质问下，游苔莎承认她听到敲门声时，第一次有意没开，是有责任的。第二次等她打开房门时，发现婆婆已经离去。她不承认有一个男人曾经来过。

　　克林和妻子的关系出了裂痕。1周后，游苔莎回到了外祖父家。

　　不久，克林也离开爱得韦村，搬回了布雷恩的老宅住下。房子仍然是他从小住过的房子，院子里仍然是那样花木繁盛、井井有条，可如今却是人去房空，无论他如何呼唤一手把儿子抚养成人的姚伯太太，但他的母亲永远也无法应答。想起曾经的往事，想起过去的美好，想起他与母亲的争吵，想起母亲对游苔莎的断言，克林悔恨不已。

      “我被儿子赶了出来，我是一个心碎的女人!”姚伯太太最后的遗言，如针扎一般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

　　不久，朵荪派人来告诉堂兄，说她生了一个女孩，名叫游苔莎·克伦门第恩，是韦狄给孩子起了这样的名字。

　　 （九）暴风雨夜

　　11月5日，又一年的祝火节到了。1年前的今天，正是我乘着夜色送朵荪回家的日子，也是我发现韦狄与游苔莎旧情复燃的日子。如今，佣人查雷见游苔莎呆在外祖父家里，整天愁眉苦脸，心绪不宁。于是，他像往年那样，偷偷在荒原上置备并点燃了祝火，想给女主人一个意外的惊喜，但他不知道那是一个暗号。

　　游苔莎跑出屋子，来到荒原，想熄灭祝火时，突然间听到了水塘里发出咕咚一声，心想韦狄来的也太快了。留下，还是迅速离开？她正在犹豫，又听见咕咚一声，紧接着韦狄出现……游苔莎最后向韦狄提出一个请求：“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离开爱敦荒原，我准备一个人到巴黎。明天，请你务必于晚上12：00准时把马车停在雨冢，送我到蓓口，然后我要从那里坐船去巴黎。至于是否同意你和我一起去，明天晚上8：00会给你信号。”

　　两位旧情人再次相会，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女人偷偷地藏在常青藤里，望着雨冢上的这一对人影。

　　第二天，晚上8：00，游苔莎来到雨冢，点燃一根树枝在空中摇晃着，给一个人发出了信号。很快，静女店附近也有同样的火光在回应。

　　这一晚，克林守在老宅子里，坐卧不安，因为游苔莎已回到老舰长家有1周多了，她为什么还不回家，不来布雷恩的老宅与他同住，也不来封信。克林是希望妻子回来的，于是他写了一封急信，派人马上送到老舰长家。

　　老舰长收到信后，本想送给外孙女，但发现楼上游苔莎的房间已经熄灯，猜想她已入睡。于是这位老人不想打扰外孙女，想明早再把信交给她。

　　静女店，韦狄也是坐卧不安。他早已把马车备好，还检查了马、驾具和车子，以适合长途旅行。此刻，他单等着11：40从家里出发，前去雨冢接游苔莎。昨天晚上8:00，二人的火光互动，已经决定了他要和情人一起私奔。为此，他把财产的50%拨归温柔贤惠而不知情的朵荪，准备带着另一半财产投向一个比较伟大的女人，以向她献侠义、表忠心、秀恩爱。入夜后，韦狄让妻子先睡，说他今晚要出一趟门，明天下午就能回来。朵荪假装入睡，但她一直在听着丈夫在楼上的一举一动。因为昨晚的祝火节，她曾偷偷跟着丈夫的脚步到了荒原，想看看他每晚出门到底是为了什么？

　　11：30，游苔莎悄悄开灯，下楼，出门，穿越黑漆漆的爱敦荒原，向雨冢奔去。她没有想到，外面突然变了天，黑云滚滚聚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此刻，老舰长还没有完全睡稳，他愰忽觉得有人出了门。

　　今晚，爱敦荒原的夜色是那样地昏沉、那样地黑暗、那样的阴森森，简直和举行葬礼时一样凄惨，整个自然界都好像穿着丧服。苏珊·南色的家在荒原的最边上。这么晚了，她家的房灯还亮着，因为她的孩子章弥又病了，这次病的很严重。苏珊·南色看到窗外有一个修长的黑影正在荒原上奔跑，是游苔莎吗？不会错，一定是那个女巫又在附近施什么邪术，害得她的孩子大病、呻吟，不得安宁。于是，她快速生起锅灶，熬了一锅糖稀，然后按游苔莎的形象扎了一个糖人，黑长袍，红围巾，脚上一双伴带鞋，头上一束黑结发带子。扎好后，先是一针一针扎下去，插了50根针，然后举到了碳火上。糖人在一点一点软化消融，她的嘴里不住地念着咒语……

　　12：00，雨声大作、狂风乍起。紧接着，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呼啸而来，爱敦荒原在暴风骤雨的狂卷惊袭下，一片混乱！

　　朵荪抱着一个围在厚重包裹里的小婴儿，突然敲响了克林的家门。“堂哥，快开门，不好了！堂哥，那两个人可能要私奔。”

　　克林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舰长冒雨跑来，浑身湿淋淋，成片地往下掉水滴。他急切的问克林：“游苔莎半小时前出了门，她没到这儿吗？”

　　克林觉得大事不好，迅速窜出房门，跑出院子，奔上荒原，向雨冢而去。远远地，他望见有一辆马车点着夜灯在风雨中移动……

　　朵荪没有听堂哥的话，在他家等候，而是想回家看看，结果半路上迷了路，跑到了我的带篷子的马车前。她把发生的意外据实相告，我们马上一起向雨冢跑去。

　　前方大雨倾泄，脚下水洼泥滑，荒原暗黑无际，天空电闪雷鸣。只见远处亮灯的马车停了下来，那里正是沙得洼水堰的位置。

      河水穿过黑樾樾10个水门，像一排排瀑布挤出水门，咆哮而下。在石头砌出的护堤墙边，形成巨大的旋涡，旋转沸腾，把水门架子震的从根基上摇晃，它们像一个个厉鬼在风雨中抖瑟。桥下水浪翻卷，绞成一个黑洞，犹如恶魔张开的巨口，准备把整个水域连同黑夜全部吞噬……

　　就在那旋涡的中心，出现了一顶精致的女士帽。它正随着一道回流旋动飘忽，时起时伏。

      “哦！我的心肝！”韦狄一声喊叫，连大衣也顾不得脱，迅速从桥上飞身跃下，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克林从另一地方，也飞身跃下……

　　等我把韦狄、克林从旋涡里救上来，再准备寻找游苔莎时，朵荪已经带着附近的村民赶来帮忙。

　　姚伯太太的老宅子里，气氛凝重，三具尸体并排放在壁炉前。朵荪怀抱着那个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一边哭泣，一边往壁炉里狠命地加柴。她的身边是那些熟悉的乡邻们。熊熊的火光照耀着每一个角落，照耀着房子里曾经有过的欢乐、幸福与美好记忆，也照耀着那三具尸体以及所有活着的人……一会儿，医生就能到。

　　游苔莎还活着吗？韦狄还活着吗？克林还活着吗？他们还会醒过来吗？

　　我不想过早地告诉大家，因为答案就在哈代的长篇小说《还乡》里。

　　第2年，5月，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爱敦荒原像往年一样，又迎来了五朔节。村民们一起准备着篝火、鲜花、乐器以及各种庆祝用品，今晚又将是一个欢歌跳舞的喜庆节日。朵荪趴在自家的窗前，看着房外的一切。如今，她已经是一个雇了3个佣人的富人。

　　至于我呢，我已经放弃了红土贩子的职业。除了一张红脸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之外，全身干净洁白。我在爱得韦村西北约2英里的司提津村开了一个奶牛厂，它和我父亲活着的时候那个拥有50头牛的牛奶厂的规模一样大。过了五朔节，我就要向朵荪小姐求婚了。我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求婚了，她会同意吗？反正我是信心十足的。

　　爱敦荒原，常青棘、凤尾草、红土、虫蛉们，仍旧像自来那样保持着它特有的风貌，我们每一个人在它面前都仿佛是一个个孩童受着母亲的无私哺育与悉悉关爱。

　　雨冢比以前热闹多了，成了荒原的小中心，那里常常围坐着许多人，不时传来阵阵传教布道的福音。一个中年传教士吸引了众多的乡人，他的身上闪耀着如太阳一般的光芒……

　　 二、小说人物分析

　　上面是我们以红土贩子的口吻讲述的故事情节，接下来通过分析小说的人物形象，借以探讨这场悲剧发生的根源。

　　19世纪中叶，工业革命尚未侵入哈代的家乡多塞特郡，那里的人们仍然过着宁静悠远的乡土田园生活。哈代22岁时，离开多塞特的荒原，独自到伦敦谋生，当了一名教堂修复石匠。期间，他曾患过两次重病，均是回到家乡才得到治愈和康复的。因此，哈代觉得，是多塞特郡独特的自然环境与宁静和谐的田园生活给予了他生命与健康。他认为自己既然生于长于那片熟悉亲切的荒原，就应该回到这片故土。43岁时，哈代离开伦敦，正式回多塞特郡定居，直到88岁命终。这次转变标志着他远离了繁华的城市生活，真正回归了自然，属于精神上“还乡”。这就是小说《还乡》的创作背景和独特意义。

　　在作品里，哈代通过5位青年的爱情纠葛，对人生与爱情进行了深度思考，通过一场震人心魄的悲剧故事来体现他一直追求的文学要“反映人生、暴露人生、批判人生”的思想主张。小说的人物形象如下：

　　1、克林·姚伯

　　克林是一个农家子弟，自幼生长在爱敦荒原，聪明好学，不怕吃苦，有抱负，爱思考。父亲去世的早，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六七岁时，就显出不同凡响的潜质，乡邻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将来会很有出息。后来，他在乡绅的支助下离开家乡，到海边城市蓓口谋生。后来，他又离开英国，独自打拼到法国巴黎，当了一家钻石店的经理。可以说，这不仅是家庭的骄傲，也是整个爱敦荒原的一个骄傲，乡邻们都对他高看一眼，对他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为妻也充满期待。然而，克林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后，厌倦了那种繁华安逸的都市生活。按他自己的话说，“我以前所做的是一个男子汉最无聊、最没用、最缺少丈夫气的事”。于是，他毅然辞职，决定回家乡办一所学校，以改变乡邻们不识字、文化层次低的贫穷落后面貌，从而实现为家乡人开蒙启智、经邦济世的人生理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克林的骨子里浸润着一股热爱家乡、奉献家乡、简朴温厚的荒原气息，属于一个负有使命的理想主义者。其实，游苔莎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小时候生活在城市里，接受过高等教育。二人闪电结婚，固然有相互间了解甚少，易被对方的美貌所吸引。除了这个外在的因素，还有一个内在的原因，二人都是爱敦荒原进步青年的代表。他们都有知识、有理想、有追求，在内心深处都有不满足现状、试图革新的愿望。这个精神上的互通点正是他们相互吸引的最大理由。

　　然而，他们的理想路径却是完全相反的。克林是出生于爱敦荒原－厌倦城市生活－渴望回归荒原；而游苔莎是出生于城市（蓓口）－厌恶荒原－渴望城市生活。因此，婚后克林想让妻子帮他一起办学，游苔莎根本没心思。因为她的理想是到巴黎过华美安逸的都市生活。这种认知上截然相反的理念，注定二人最终要分道扬镳，这就是悲剧发生的根源。

　　2、游苔莎(菲伊小姐)

　　游苔莎出生和成长于蓓口，海边的城市生活、美妙的童年时光，在她的心灵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父母双亡后，她随外祖父来到爱敦荒原。但她在骨子里是憎恨保守落后的乡村生活的，一心梦想着到巴黎过上流社会的生活。她如一只流落被囚的小鸟，向往有一天能够重返蓝天。为此，游苔莎在思想上不断地挣扎着，这也许就是她和韦狄相恋2年，迟迟没有结婚的核心原因。后来，克林的出现让她有了利用婚姻来改变命运的机会。

　　为达此目的，游苔莎与旧情人迅速断绝关系，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克林，直到成为他的妻子。婚后，当她发现自己的巴黎梦完全落空后，变得焦躁不安，郁闷难捱，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面对韦狄一次又一次的引诱和表忠心，她在现实中不断地反抗和挣扎，结果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直至酿成最后的悲剧。

　　游苔莎是哈代塑造的一个富有艺术气质的女性经典。在世人眼里，游苔莎虽貌美如花，但高傲不羁、特立独行、富于幻想、耽于新异，并不正派，被人认为是一个有邪门歪术的女巫，成了乡邻们鄙夷的对象。在姚伯太太眼里，“她又懒又不切合实际，并非一个上等女人。如果她能给克林做一个好太太，那么世上就从没有过坏太太”。也许，姚伯太太这么说是出于对儿子的私心与爱护而说的气话。但游苔莎本人也曾经向克林坦承过，说她不是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妻子。

　　由此可见，游苔莎确实是一个有许多缺点的女性。但读过小说后，我们分明能感到哈代对游苔莎是充满同情与爱怜的，他的笔下几乎没有一点指责与批判。因为她是那么的聪明美丽、热烈迷人、与众不同，富有艺术气质。这就是游苔莎的个性特质。

　　3、韦狄

　　韦狄本是一个工程师，有学问，有地位，但因为工作不求上进，被迫从城市回到家乡。这一经历与克林主动回到家乡是完全不同的。他最明显的特点是：飘浮不定、用情不专。他和游苔莎已经相恋2年，最后却决定娶朵荪为妻，这是用情不专之一。当他和朵荪的结婚手续出了差错后，转而又想重新投入游苔莎的怀抱。这就像游苔莎所骂的一样：“因为有人提出要娶朵荪小姐，你不能得到她了，所以才跑到我这儿来，我不是成了一个打补丁的？”这是用情不专之二。当游苔莎嫁给克林后，他一遍一遍地勾引她，最后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抛弃妻子和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女儿，决定和游苔莎一起私奔。这是他用情不专最彻底的表现。“渴望遥远的，腻烦现成的，稀罕远的，讨厌近的”，韦狄始终想脚踏两只船，殊不知总有一天会翻船、落马、摔下，并为此付出代价。

　　4、朵荪

　　朵荪从小父母双亡，在伯母家长大，了解荒原，热爱荒原，像一只与荒原融为一体的小鸟，俏丽甜美、诚实天真。无论韦狄如何朝三暮四、花心轻浮，但她始终保有了善良朴实、贤惠柔顺、相信美好的品质。

　　朵荪的感情遭遇多次波折，比如她和韦犾的结婚过程一共经历了三次，前两次结婚手续均宣告失败，直到第三次才成功。婚后，她对丈夫不给钱而忍气吞声，对外面有关韦狄和游苔莎的传言视而不见，直到最后感到韦狄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私奔时，才来找堂兄。试想，换作游苔莎会这样吗？

　　也许，有人会说朵荪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活的多么傻，多么窝囊。但就是这样一位女子，反而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与幸福。朵荪最终成了一个富人，并和一生忠爱她的红土贩子走进爱的港湾。这证实了一个古老的俗语：所有的善良与不幸，必当以幸福回报。

　　5、红土贩子(德格•文恩)

　　红土贩子，24岁，勤劳朴实，不怕吃苦，因为父亲的牛奶厂破产而不得不做起贩卖红土的小小生意。别人都瞧不起他，觉得他的地位低下，职业低贱，说他是一个“红鬼”，但他并不在意。红土贩子为人真诚可靠，富有正直正义感，虽然多次求婚被拒，但他并没有去打扰朵荪的生活，只是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他，默默地保护着她。这也许就是红土贩子把他那四处流动的马篷车，安放在雨冢附近的最大理由。当他发现韦狄和游苔莎有旧情复燃之势，毅然跳出来决定保护朵荪的幸福。

　　红土贩子也是哈代偏爱的一个人物形象。在小说里，他把红土贩子塑造成了一个足智多谋、有情有义的侠客好汉形象。他与朵荪的爱最终修成正果，是完全符合读者的心愿的。据说，哈代本来是不想安排这个结局的。他的原意是在暴风雨夜的灾难过后，红土贩子离开了爱敦荒原，如他所从事的赶着马车穿邻过巷的小小生意一样，最后消失绝迹，不知去向。

　　德格·文恩出现在小说里，主要有四层意义：第一、他是渐渐消失于爱敦荒原之上的一种旧有生产和生活模式的代表，在滚滚而来的现代化进程中显得古老守旧，却又十分纯朴怀旧。第二、他的身上传递了一种忠贞不移的择偶观。与韦狄朝三暮四、游苔莎把婚姻寄托在功利目的上相比，红土贩子对爱情是忠贞的。他和朵荪是最后唯一得到幸福的一对恋人。第三、红土贩子还是人间正义的代表。他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所爱的人。正如朵荪要嫁给韦犾时，他本人所言：“我倒想自己娶朵荪，不过我总觉得，要是她没有韦狄就不能幸福，那我就尽职尽心地帮助她得到他；男子汉应该这样。”这种忠诚质朴、正直正义情怀是令人钦佩的。第四、德格·文恩还是依靠诚实劳动致富的代表。在小说的最后，他依靠不起眼的贩卖红土的小小生意，攒钱办了一个大牛奶场，恢复了他父亲的昔日光辉。对比之下，韦狄虽家有田产、身有娇妻，又意外获得巨额遗产，却拈花惹草，不务正事，结局悲惨，令人深思。

　　6、姚伯太太

　　姚伯太太是一位寡居的妇女。丈夫去世的早，她含辛茹苦拉扯儿子和侄女成人。她反对过侄女的婚姻，认为韦狄不会给朵荪带来幸福；她也反对儿子的婚姻，认为克林被蒙蔽了双眼，既看不清游苔莎的本性，又看不清执意要在家乡办学的结局，认为游苔莎会毁了他的前程。事实证明，姚伯太太的预言一一成真。

　　她是一位眼光深远、爱子心切、富有责任感的家长。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侄女和儿子的婚姻让她一次次丢掉面子，失去信心，成了一个心碎的女人，最后含恨而死。姚伯太太是爱敦荒原受人尊敬的上等女人，像一位沧桑智者，提前看到了未来的结局。可以说，这个人物形象反照出克林、游苔莎、朵荪和韦狄，几年轻人在人生道路上还没有走向成熟。

　　 三、小说的艺术特色

　　一般地说，哈代小说公认的特点是：语言优美流畅、结构精巧清晰、情节感人、结局出人意料，具有深刻的哲学意味。小说《还乡》同样如此。下面，让我们从画面感、音乐性、戏剧性和乡土色彩，四个角度来分析这部小说的主要特色。

　　1、画面感：环境描写远近结合，充满了苍凉感和博大的自然情怀。

　　哈代把自己的作品分为三类，其中“性格与环境冲突小说”是最重要、最成熟的一类，《还乡》就属于这一类。在作品中，哈代用了大量的笔墨去描写周边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以突出人物的性格特点、心理活动、行为做事风格、故事的悲剧效果。

　　（1）贯穿小说始终的大背景是爱敦荒原。从开篇红土贩子送朵荪回家，到女主角游苔莎的出场，再到男主角克林从巴黎归来；从游苔莎和韦狄的频频约会，到游苔莎和克林婚前婚后生活场景的对比描写；从红土贩子伸张正义到小说最后排山蹈海般的悲剧出现，都集中在这片独特古老的土地上，尤其是雨冢一带。场景宏大苍茫，或深沉，或凄凉，都让身处其中的人物显得那么渺小而脆弱。这就是总的画面。

　　（2）长短镜头转换，远景与近景结合，画面的层次感丰富。哈代对荒原的场景多采用由远及近、由表及里的视角来描绘。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红土贩子、克林、游苔莎、韦狄等人物的活动，基本都是地平线上或者黄昏下的一个个移动的黑点，包括姚伯太太坐在山丘上看儿子院子里的情况，这些都是远景描写。游苔莎的约会、村人的活动场面、克林斫常青棘的场景等，都是近景描写。远景描写用以暗示人物在大自然和尘世面前的渺小与微茫；近景描写则重在突出细节，增加故事的丰满度。比如姚伯太太探望儿子时，从布雷恩到爱得韦村一路走来的场景描写，都与姚伯太太的所思所想辅承相合，能让人预感要发生意外，不免要为这位老母亲担心和焦虑。就是这样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共同组成了故事的整体画面。

　　（3）所有情节基本都发生在傍晚与深夜。这是小说非常大的一个特点。除了姚伯太太探望儿子时在白天，其它内容几乎全部集中在傍晚或者深夜，这在文学作品里是少见的。比如红土贩子送朵荪回家在傍晚、韦狄和游苔莎的私会在夜晚、韦狄诱骗克锐的赌博在夜晚，红土贩子和韦狄的赌博在更晚的夜晚、游苔莎和克林的约会在夜晚，直到最后悲剧发生在一个暴风雨的午夜。

　　哈代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有助于反映人物行为和背后私密的不可公开性，大大增强了故事的神秘色彩和想象空间。

　　哈代与其它作家最大的区别是非常擅长环境描写，这也是他的最大优势。为什么？我觉得，这与哈代终生的一个爱好有关：他喜用望远镜观察世界。

　　据说，哈代的父亲生前就有这一嗜好，从小父亲就教哈代如何观察远方的地形地貌，讲述其形成原因，还观察树木、河流、岗峦、云雾、行人、绞刑场面等。哈代长大后，继承了父亲的这个爱好。长期的观察让他对大自然的体悟超出了常人。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小说里有这么多远景与近景交错的环境描写，它们难道不就是哈代在伸缩望远镜头吗？

      其实，在小说里，菲伊舰长和游苔莎都曾拿起望远镜，观察过爱敦荒原。如果您感兴趣，可以找一找看在哪个章节里？

　　2、音乐性：故事情节抑扬动挫，一波三叠，读来犹如侦破探案一般入胜。

　　哈代还十分喜爱音乐。4岁时，父亲送给哈代一把小手风琴，他很快就学会弹奏上百首乡村舞曲。因此，他的小说融入了音乐的许多特性。

　　（1）语言如音乐一般优美而富含哲理。最鲜明的地方是，游苔莎出场时，对爱敦荒原的风的描写，堪称奇绝。它既是夜的女王－游苔莎特立独行、不安现状、富于幻想、追求新异的性格特点的体现，也是悲剧结局的预示。从音乐性上说，这股风貌视平凡，偶然在山谷里呜咽飞鸣，但将来会掀起狂风巨浪。

　　（2）故事情节上起伏宕荡，高峰与低谷交错推进，与音乐的弦律相似。故事常常发生突然转折，出现意外，掀起高潮，然又后回归平静，接着再次发生转折，掀起新的高峰。这就如音乐一样，在优美的中低音中突然跃起高音，然后又回落而下。这样往复循环，就产生了一波三叠的效果，也能把读者的心紧紧揪住，如侦破探案一样引人入胜。 出人意外的转折和事件的巧合就成了新的力量，相当于曲子的变调转换。

      在哈代作品里，总有许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巧合不胜枚举。比如游苔莎的两次祝火，发生的前提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是她听说韦狄和朵荪的结婚手续出了岔子，于是主动点火发出信号，从而引来韦狄要重新在朵荪和游苔莎之间选择的问题，情节陡然紧张起来。第二次祝火是游苔莎的佣人查雷无意中点燃的，韦狄又及时出现，从而引出二人私奔的约定。发生在暴风雨夜的最后悲剧，可以说是小说的最高音，节奏上的巅峰、狂潮、海啸，最后以红土贩子与朵荪的结合作平和收尾。

　　（3）结局回味绵长，引人深思。读过小说的人总归是要思考几个问题的，比如克林、游苔莎、朵荪、韦狄，他们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对？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红土贩子身上有哪些优点值得我们学习？这样的思考如静品音乐一样，曲虽终却余音绕梁，让人久久不能平静。这就是哈代小说的艺术魅力和流芳百年的原因，它背后蕴藏的就是作家对人生的深深思考。

　　（4）小说里并不缺少对音乐本身的描写。姚伯太太家的幕面剧，从人物、道具、唱腔、台词、动作等方面，哈代都作了具体而生动的描绘。试想如果一个作家不懂得音乐和戏剧，怎么会写的如此真切形象、精彩纷呈？

　　3、戏剧性：人生就是一场戏，虚构的人物可以照见真实的人生。

　　哈代对戏剧也是精通的。晚年，他还完成了一部长篇史诗剧三部曲《列王》。可见，这也是他的小说在语言上直白鲜活、寓意深刻；情节上处处生险、故事背后暗含着许多人生哲理的一个重要理由。

　　戏剧就是人生的反映。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他的所作所为产出的作品。作品好是坏，均是由一个人的本性和行为决定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看小说就是在看每一个人在舞台上如何表演的，或喜或悲，或熙熙攘攘，或寥寥惨惨，看的都是人间百态。

　　有人说，我不喜欢看让人流泪的悲剧。其实，悲剧更能激励人生，引发思考。因为悲剧总是以排山蹈海之势把原有的秩序打翻，把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冲刷的片甲不存，只留下无尽地悲哀供人反思和警醒。游苔莎、韦狄、克林、朵荪、红土贩子，虽然是虚构的人物，但从他们身上可以照见人性和人生的许多道理。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哈代是如何构建这部悲剧的？故事的发展过程：朵荪和韦狄的结婚手续出了岔子－游苔莎借机争取韦狄回到自己身边－红土贩子请游苔莎收手－克林从巴黎归来，游苔莎决定放弃韦狄，转而追求克林－朵荪和韦狄结婚－克林和游苔莎结婚―克林不再回巴黎，游苔莎的巴黎梦破灭―游苔莎和韦狄旧情复燃―姚伯太太去世－克林和游苔莎的婚姻出现危机-游苔莎和韦狄私奔，暴风雨夜发生灾难－朵荪和红土贩子迎来最后的幸福。

　　从上面的情节发展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哈代像一位建筑设计师，从一开始就建起一个悬念，朵荪和韦狄结婚为什么出了岔子，然后围绕悬念一边解谜，一边推进，小心翼翼、一砖一瓦地把故事搭建了起来，而且越建越高，越建越紧张，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最后随着游苔莎和韦狄的私奔，暴风雨夜发生悲剧，让自己精心设计的建筑轰然倒塌。它给人的震憾和震惊，如拉断的琴弦嘎然而止，又如决堤的大坝一泄千里。这就是哈代小说的戏剧性效果。哈代的所有作品在结构安排上均具有这个特点。

　　哈代把自己的小说分为三类：性格与环境冲突小说、精于结构的小说、幻想型小说。从这个分类可以看到，“精于结构的小说”就是哈代把建筑设计原理尝试用于文学创作的最好体现。

　　4、乡土色彩：浓郁的乡土气息，让小说充满了神秘性和怀旧感。

　　哈代作为英国乡土文学的代表，他的笔下描绘了大量极富地方特点的古老习俗、文化信仰和节日活动。我们试列举如下：

　　传统节日：（1）祝火节：11月5日，村人们要在爱敦荒原燃起祝火，围拢在一起，唱歌跳舞，以纪念1605年的英国宗教改革日，这是一个国家庆典日。（2）五朔节：每年5月举办，傍晚，女子们要穿上白色的连衣裙，右手拿一个剥了皮的柳条，左手拿一束鲜花，在村里游行，然后来到提前竖好的五朔柱前，跳舞联欢，节日期间还要选出五月皇后。小说《还乡》和《德伯家的苔丝》里均有五朔节的描写，后者描写的更为具体详细。

　　英国乡村的婚俗。（1）结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结婚许可制，需新娘新郎在行礼的教区住15天才算合法。结婚的另一种方式为通告制，由牧师在礼拜天宣布新娘和新郎要结婚的通告，连续宣布3周。期间如果有人反对，需要当众说出二人不能结合的理由，这样结婚通告便失效。朵荪第一次结婚采取的就是通告制，因为姚伯太太在教堂里公开反对，二人的婚姻失败，故而韦狄对姚伯太太一直不满，心里的积怨就是从此结下的。朵荪的第二次结婚采取了许可制，她和韦狄在蓓口申请结婚许可，之后他们到另一个教区（安格堡）申请结婚，但该教区不承认原来的许可。因为他们无论在蓓囗还是在安格堡，都没住满15天，这就是他们结婚手续出错的原因。在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里，男主角罗切斯特想娶简·爱为妻，在结婚通告期间，遭人反对，揭露新郎已经有一个结过婚的妻子。这就是二人无法结合的原因。（2）结婚仪式在教堂举行，需要有证人（主婚人）。若无证人，牧师可随便招呼一过客作临时证人。在朵荪的第三次婚礼上，游苔莎当的就是临时证人。在哈代的小说《无名的裘德》里，裘德的表妹淑和费劳孙先生的结婚方式釆用的是许可制，二人先在梅勒寨居住了15天，然后在教堂举办了婚礼，裘德作了婚礼证人，亲自看着自己所爱的表妹投入一个比她大20多岁的男人的怀抱。行礼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马上赶往了费劳孙先生的家乡沙氏屯，从此注定了裘德不幸的一生。（3）婚宴上最重要的食物是喜糕，须由新娘亲自切第一刀，然后分送给客人，在场的人都要吃一块。对没到场的亲人，需过后寄一块给他们。（4）礼成席散，新娘新郎要离开时，亲友要跑到门口，朝他们扔旧鞋、便鞋、米、纸屑，取吉利之意。朵荪离家去教堂结婚时，姚伯太太不准备去参加，故拿旧鞋向刚出家门的朵荪扔去，以示祝贺。（5）婚后，先到娘家办宴庆祝，之后夫妻一起旅行度蜜月，或回到新郎家。这就是英国乡村的婚礼习俗。

　　迷信谣传：（1）用针扎女巫，使其出血，即可除其邪术。苏珊·南色针扎游苔莎，就是因乡人认为游苔莎是一女巫；（2）传说小孩在无月之日出生，活不到成年。阚特爷爷的儿子克锐出生于一个没有月亮的日子，故他一直认为自己无姑娘求爱、夜晚不敢独自到荒原上、老是害怕黑夜，均因此迷信心理而来。

　　从上面的内容可以看到，哈代对荒原的描写属于有形的自然色，而对这些地方风土人情的描写就是无形的社会色。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均富有地方特色，二者融合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其实，它们既是乡土文学的根和魂，也是最能反映人与社会矛盾关系的地方。假如去掉这些内容，小说的魅力无疑要大大减色。

　　如果说小说《还乡》是一幅怀旧的乡土田园画，一首悲伤的乡村民谣，一部惊心动魄的人生戏剧，那么正是因为有这些极富地方气息的内容，才让小说更显色彩斑斓、神韵丰富、魅力无限、回味无穷。

　　最后，让我们留几个问题供大家思辨，以结束本文。为什么游苔莎和韦狄不能珍视各自的婚姻，安分守己呢？婚前，克林为什么没有看透妻子的心思，朵荪又是否看清了丈夫的本质呢？假如游苔莎和韦狄结婚，会怎么样？在小说里，朵荪和游苔莎都是父母早亡，克林小的时候就父亡，红土贩子父亡，韦狄似乎没有父母亲人来管教，人物的家庭多是不完整的，这也是他们的性格形成与环境发生冲突的一个重要原因吗？

哈代系列丛书：《德伯家的苔丝》

                    《无名的裘德》

书籍《还乡》：哈代（著），张谷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张谷若（1903-1994）：北京大学教授，20世纪30年代以成功地翻译英国文学大师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和《还乡》一举成名。他一生从事教授英国语言文学和翻译工作，以治学专注执着、做人正直厚朴而为人尊重；以译文忠实精雅、注释详尽深入而享有盛誉。译著七部：哈代的《无名的裘德》、狄更斯的《大卫•考坡菲》、亨利•菲尔丁的《弃儿汤姆•琼斯史》、莎士比亚的长诗《维纳斯与阿都尼》、肖伯纳的戏剧《伤心之家》以及唐诗英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