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幸福的手扶拖拉机

在中国的农耕地区,手扶拖拉机集田间作业和短途运输功能于一身,是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过渡的标志性生产工具。手扶拖拉机以其小巧灵活、动力强劲、维修保养成本低、适于小块田地作业的特点颇受广大农民欢迎,成为农业生产和运输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1979年末,一首甜美温情的歌曲《乡恋》出现在中国歌坛,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荡着人们束缚已久的心扉。在大力发展“社队企业”的时代背景下,塬上各大队(村)竞相在宝鉴山、锦屏山、将军山等开办起石头窝子。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农民,也不再局限于辛勤耕作来解决温饱问题,他们拉上架子车,套上马车,家境好的买了拖拉机,在石头窝子装上石头,拉运到火车站搞起了副业。

我家也买了台手扶拖拉机,它也是我们家里的功臣。二哥结婚成家后的第二年,在部队上当兵的大哥张罗下,举全家之力买了台二手南泥湾牌12马力手扶拖拉机。在那个年代,拥有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是相当有面子的。手扶拖拉机买回来后,一家人都高兴地不得了,但毕竟是二手车,通身都是毛病,难启动、难挂档、刹车软……于是又请来师傅,一件件拆开柴油发动机、齿轮变速箱,进行开膛破肚大修理。最后,又加高加固了车厢,更换了轮毂轮胎,荷载能力由原来1吨提高到4吨。

家里有了手扶拖拉机,大小也算是个产业,比打零工可强多了。在平日里,二哥负责开车,父亲跟车装运,一趟一趟自东山窝到塬下的火车站、石灰窑、水泥厂拉运石头。到寒暑假,我回来接替父亲(三哥身体不好),跟车当装卸工。苦是苦了点,但是收入高呀,再说是给自己干,也不受人约束。

早上起来,母亲烧好热水,提上两壶添加到拖拉机水箱里,有时还要用钳子夹上油浸绵布,点上火在滤清器口加热,我和二哥拿起摇把两个人合力摇。我家这台手扶拖拉机,在冷车状况下发动起来很费劲,热车倒不存在这种情况。

石头窝子开山放炮炸下来的石头,大小不一,大块的工人师傅也懒得再用风镐打眼,在石头上找块平整面,随意捏把炸药糊上黄土,胡乱插根雷管。师傅大喊几声“放炮咯,放炮咯!”边上的人们便稍稍后退避让下,然后师傅熟练地点燃导火索,一声巨响后大石头“咔嚓”裂开;至于小块石头,只有自己拿起撬杠去撬,轮起大锤去砸。尽管石头窝子都是石头,但也不是啥石头都装,灰色的青石最好,白色的砂石就不好好要,即使拉去了,要说好话,要扣吨位。

夏日炎炎,石头窝子格外炙热,撬石头、抡大锤、搬运装车,都是力气活。抡大锤也有技术,不是谁都能行。二哥熟练地举起24磅大锤,照着石头抡圆砸下去,几下子石头就裂开了。“石头硬,人比石头更硬。”二哥说。我看着手心痒痒,也学着二哥的模样,双手举起大锤,照着石头使劲砸下去,只见虎口阵阵发麻,火星子四溅,石沫子乱飞,石头却纹丝没动,倒惹得旁边作业的工人乱骂——石屑、石沫子飞溅到裸露的皮肤上,就是一道道血印。我连续试了多次,也可能是力气小的缘故,抡大锤的技术要领始终没有掌握。

石头窝子的简易路,路窄坡陡,上坡不易,下坡也操心。拖拉机重载下行,刹车发出“兹拉兹拉”的尖叫声,二哥小心翼翼在前面驾驶,我抱块石头紧跟在后,随时准备支车轱辘。到了村口,我回家里歇息,二哥独自开车去送石头。约莫半个小时后,当听到官路上那熟悉的“突突突”手扶拖拉机响声,我背上水壶,出家门跟车上山。一般每天拉运三趟,有时也拉第四趟,那是为下雨天攒料,石头就卸到村口路边。

记得有年暑假,我们去耀县水泥厂清运建筑垃圾,时间紧任务重,自己装车自己拉,天不明就上工,天完全黑了才收工,我俩身上衣服汗渍如云。中午休息时,吃几口干馍,喝几口热水,然后在机器轰鸣的厂房边上找个阴凉处,铺上水泥袋子歇息会,下午上班后接着拼命干。一个寒暑假的劳动,使我胳膊粗壮、浑身黑红,同学说我活像个非洲黑人。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布谷鸟的叫声回荡在村庄的各个角落。暖风习习,田野里的小麦已在吸浆结实,颗粒日渐饱胀硬实,微风掀起一层层的绿浪。父亲到街上买来扫帚、镰刀、铁杈等,接着割场磨镰,细细收拾每件农具,一年一度的夏收季节就要到了。“麦黄一片,收割一片,夏收就是龙口夺食,不能麻痹大意!”父亲拿起钐麦杆子,一大早就去了地里,等手扶拖拉机开到地里,麦子已钐倒一大片,家人放下手里的镰刀,拿起铁杈挑麦子装车,我在车上负责码放。装完车,最后用棕绳勒紧绑好,一车能拉一亩地的麦子。

麦子拉到打麦场,用杈抖乱栽好在太阳下暴晒,中间再翻一遍,午后碾场。拖拉机慢慢开上去,等把蓬松的麦杆稍压平后,车后挂上耱,我扶住车厢双脚踩在耱上。手扶拖拉机加大油门冒着黑烟,一圈圈碾压麦秸杆。通常碾压两遍后便开始翻场,也就是把麦秸秆翻过来,然后再碾压一遍,最后挑走麦秸起场。自家里有了手扶拖拉机,夏收工作就省时省力多了,就是扬场也不再等风起。二哥卸掉拖拉机三角皮带,装上自制的简易风扇。风扇一边吹,人们一边扬,不耽搁时间。父亲是个扬场高手,只见他用木锨往空中轻轻一扬,麦粒就会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刷啦啦落在地上,地上就又形成了两道优美的弧,一道是麦粒,一道是麦糠,泾渭分明。到最后晾晒完麦子,开上手扶拖拉机,把麦子拉回家。

手扶拖拉机作为小型农机,很适于农家小块耕地。塬上都是旱地,一年只种一茬庄稼。夏收结束后,便要开始犁地,用父亲的话说,叫地先歇着。二哥卸下手扶拖拉机车厢,装上双面翻转犁。在收割后的麦田里,父亲在前边撒化肥,二哥在后边开上拖拉机犁地。手扶拖拉机犁地翻得深,角角落落基本也能犁到。家里十几亩地,一般三四天就犁完了。深翻过的土地,经过一个夏季的太阳暴晒和雨水的浸泡,地皮上结起了一层层薄薄的硬壳。白露过后,到了种小麦的时令,给手扶拖拉机换上旋耕机,把田地里的土壤耙松,父亲在后面摇耧车,我们在前面拉,周而复始,一年一轮回。

手扶拖拉机安全性差、操控不灵活、故障率高,下坡时还“反转向”。也正因此,每次出现危险状况时,手扶拖拉机的双臂总会把司机抡摔到反方向,从而保证了人员安全。我家这台老旧机器,不仅难于操控,还三天两头耍麻哒、出故障。也难怪,荷载1吨的车要拉4吨,严重超载,加之路况也不好,着实费家具。那些年,我们家里大小十来口子,家庭收入主要靠那台手扶拖拉机,我和三哥上大学,后来还有弟弟上学,学费也是靠那台手扶拖拉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家里买了彩色电视机,二哥家里建了新房,农家生活越来越好。

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到来,农村大批青壮年劳动力涌向城市,种粮农民越来越少。三哥和我工作后没几年,宝鉴山周边的石头窝子被关闭了,和村里其他搞运输的家庭一样,手扶拖拉机失去了主要用途,二哥买了辆出租车,改行去城市里跑出租。只是每年夏收秋种时,才把手扶拖拉机发动起来。后来,家里买了“小白龙”微耕机后,躺在院子角落里的手扶拖拉机,父亲瞅着老是不顺眼,嫌碍眼占地方,催促着赶紧把它卖了。今年麦收后,终于盼到收废品的上门来,把手扶拖拉机装上车拉走了。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手扶拖拉机的历史使命,在农业大方面的作用已经完结,这也是工业化发展的必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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