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黏得人骨头缝发霉,“焦尾琴坊”却透出松香清气。
顾弦正给半张蛇腹断纹琴刮漆,刀尖薄如蝉翼。
木门“吱呀”裂开缝。
穿冲锋衣的男人挟着水汽杵在门口:“修琴。”防水琴囊往案上一墩,拉链滑开,露出半截焦尾桐木,龙池处崩了道寸长裂口,似被巨力劈过。
顾弦的刮刀停在半空:“雷击木?”
“家传的。”男人指腹抹过裂口,“能修么?”
灯光下,那焦痕纹路陡转,竟隐现爪印轮廓。顾弦的刀尖探入裂缝,轻轻一挑——
“嗒。”
半枚乌黑鳞片落在瓷碟里,边缘锯齿如刃。
“琴主是?”顾弦捻起鳞片。
“家父。”男人喉结滚动,“半年前…登山遇了雪崩。”
后窗雨帘骤然加密。顾弦的刮刀在琴额“冠角”处顿了顿——那里有道浅壑,是新磨平的旧伤。
“加急,三倍。”男人推过牛皮信封。厚度惊人。
子时,琴坊漫起生漆辛气。顾弦用鱼鳔胶粘合琴腹,犀角钉打入龙龈,忽然触到块硬物。刀尖轻剔,桐木内层竟嵌着片薄铁,铁上密布针孔,排成星斗阵列。
灯下细看,针孔间隙刻着极小的“乙酉·七”字痕。
民国三十四年七月?
门缝又塞进个信封。更厚。
“明早取琴。”男人的声音裹在雨里,“裂缝里…加点纪念物。”
指尖推来粒胶囊,内盛灰白粉末。
“骨粉?”顾弦漆刷僵住。
“家父…”男人眼眶发红,“只剩这点。”
生漆滴入瓷碟,混了骨粉搅成青灰色。顾弦点漆补缝时,针孔铁片在漆膜下凸出星辰脉络。
五更雨歇。男人抚摸着天衣无缝的琴腹:“好手艺。”尾款拍在案上,震得断弦嗡鸣。
他背琴转身刹那,顾弦忽道:“琴有煞音。”
男人僵住。
“雪崩那日,”顾弦刀尖划过琴额旧伤,“令尊弹的可是《幽涧泉》?”
防水琴囊“噗”地落地!男人猛回身,眼底血丝暴突:“你怎知…”
“曲终第十一拍,”顾弦撩开左袖——小臂赫然三道深疤,如猛兽抓痕,“琴煞崩山,爪啸夺命。”他刀尖突刺琴腹!“咔嚓”裂响,新补的漆缝应声迸开,露出底下针孔铁片。
“这才是令尊遗物。”顾弦捏起铁片,“民国三十四年,他用这琴传递侵华日军731部队活体实验点分布图。针孔密码对应满铁档案库编号‘乙酉七’。”
男人面如死灰。顾弦的刀尖挑破胶囊残屑:“骨灰里掺了石粉吧?令尊遗骸,怕是早喂了长白山的鹰。”
琴囊突然炸开!男人手中已多把微型手弩:“顾九针!你苟活六十年…”
弩箭破空刹那,顾弦翻腕震琴!
“铮——!”
焦尾琴凌空炸响!七弦齐颤,龙池裂缝中迸出三枚乌针,成品字形钉入男人眉心、咽喉、心口!
血珠溅上铁片针孔。男人轰然倒地,怀中滑出本泛黄笔记。扉页照片里,年轻猎人搂着焦尾琴笑容灿烂,背面钢笔字洇着泪痕:
“儿:琴在人在。若琴归…杀顾九针。”
晨光刺透窗纸。顾弦焚了笔记,灰烬中半枚鳞片幽光流转。
他劈开琴轸,桐木芯里掉出卷胶带——缠着张更小的针孔铁片,星斗阵列旁新刻八字:
“血债未偿,此身不退”
新漆在檐下阴干。
顾弦给琴身补最后一道灰胎时,收音机正报:“长白山腹地发现日军生化武器掩埋坑……”
刀尖挑起生漆,缓缓覆住那片星斗。
漆光温润如初,恰似老者阖上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