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因为怀念(原创散文)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微信公众号,ID:“Victor 在学习”,文责自负。———————————————————————

      “今夜无法入睡

      满腔思绪一片空白

      反反复复想的是谁

      为何要我累得如此疲惫……”

      我喜欢阿Ben的这首《爱的如此狼狈》,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怀念。

      多少个夜晚,我都要站在老家一个村子的塬边上,向下张望一个山湾湾。目光顺着一条很陡的坡路游走,几曲几拐,停驻在一个小山岗处,那里伫立着一个枯瘦的身影。

      她穿着旧式的掩襟上衣,在久远年代被缠过的双脚很小,几乎难以支撑瘦弱的身躯,于是一根拐棍被一双手紧紧地拄在身前。头顶老式的圆布帽无法完全拢住头发,几绺白发从额角露出来,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在她身后,草木苍翠,田埂层叠,青山沉默不语。

      我抛下身体,像一片飞羽一样开始向那里疾奔,鼻尖贴着地面,几乎闻到了泥土和五谷含混的味道。我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她年迈而急促的喘息隐约可闻,她模糊的面部轮廓依稀可辨。可是突然间我变得沉重无比,像箭一般向下坠落,她的脸庞一晃而过,只余周围五彩的光影飞也似的掠过……

        这样的梦境总是到此为止。我在半醒半睡中紧闭双眼,想要在黑暗中留住梦中的一切,但终归徒劳。待到完全清醒过来,悲哀便笼罩住了身心,我不得不接受,可亲可敬的外祖母只能这样在梦中出现了。

      外祖母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那时封闭的家乡尚未完全开化,她被缠过足,没有识字的机会。娘家就在同村,仅一山之隔。她从一面山坡艰难地爬上来,再从另一面山坡艰难地走下去,便完成了出嫁。她就这样被囿于此,中年守寡而不再嫁,拉扯儿女,历尽艰辛,直至最后老去,归宿于山洼里的一堆黄土。终其一生,外祖母从未远离过她的村庄和儿女。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应该算作幸运还是不幸。

      我的外祖父排行第二,所以外祖母被同族人称作二妈、二奶奶直至二太太(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还有一个中听的名字,但我却知道,而且现在记得愈发清晰。从这一点讲,外祖母多少还是幸运的,毕竟那个时代的许多传统女性有姓无名,族谱上只有某某氏这样一个简单的符号。

      这还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说起。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刚开始识字。晚上外祖母把我搂在怀中,在昏黄的灯光下,让我念窑洞里糊在炕墙上的报纸里的大字。其中有一张贴在墙纸上面的奖状,写着奖给乡村好婆婆陈玉英之类的话。我一字一顿念完,好奇地问,陈玉英是谁?外祖母笑而不答。我从婆婆两字上猜到了是她,便调皮地将头拱在她怀里,故意将这个名字连着叫了几声。她笑吟吟地故意将手掌高高举起,让我等了许久,却不见落下来,惹得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但陈玉英三个字从此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如今回想起来,便觉得那是母亲的母亲的名字,我的身上也流淌着她的血液,凡是与她有关联的,都值得铭记。

      外祖母育有三子两女,我的母亲是她的小女儿。由于生活的缘故,母亲多年在外,成了外祖母最牵挂的人。见不到母亲,我们兄妹自然便成了她的宠儿。小时候每次去看她,都是我们解馋的最佳机会:鸡蛋、核桃、果子、玉米面黄黄(发糕)、洋芋摊馍(煎饼)……外祖母让我们尝便了那个时候农家最美味的珍馐。她煎的洋芋摊馍,提起来薄薄地散发着金黄色的光亮,我们常常蘸着甜甜的蜂蜜大快朵颐,唇齿生香,余味无穷。回想起来,那何尝不是外祖母爱的味道啊!

      每次要走的时候,外祖母都会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头顶说,见了你们,就等于见着你妈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外祖母的气管越来越不好,走路总喘着粗气。但每次总要拄着拐棍,走几步,歇一会,缓缓地挪到庄院头顶的一个小山岗上,然后立在风中目送我们。山道弯弯,我们三步一回头,不断地向她挥手。但终归是越走越远,外祖母变得越来越小,直至被一道青山遮住。这样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记忆中,以致于时常出现在梦中。就在如此的送别中,外祖母一次次老去,我们一次次长大……

      外祖母去世前病重,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去看她。但我的祖父刚刚去世不久,我们有重孝,按老家的风俗,进不了门,只能待在门外。九十二岁的外祖母已经不能行走,几近卧床,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听不清话语,需要大声耳语。她清醒时,不知怎么晓得我们来了,坚持要见,大舅父只好搀着她一步步地挪到门外。她有些混沌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脸,似乎在极力地辨认每一个人。突然外祖母问,玩梅哪?她怎么不来看我?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那是母亲的小名。而那一刻,我心急如焚的母亲因故尚在千里之外,对外祖母心心念念,牵挂无比。

      外祖母去世后,作为长子的大舅父白发斑斑,已经快七十岁了,痛哭不已,不能劝止。他在灵前只反复哭诉一句话:我没有老妈妈了啊!观者无不唏嘘流泪。外祖母的丧事完毕不久,大舅父受不了失去亲人的冷清,离家了好一段时间。有一天母亲哭着告诉我,大舅父在和母亲的通话中大放悲声,痛哭不停。原来他回家后,睹物思人,觉得到处都有外祖母的影子,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怆禁不住涌上心来,难以自已。

      外祖母是农历七月二十四日逝去的。我清楚地记得,在外祖母的灵前上香、点纸、叩头,缈缈青烟散尽,供桌上她的遗像一直注视着我,略带微笑,格外平静。但我已经没有了泪水和哭声,因为此前的四月初六,我刚刚送走了另一位亲人----我的祖父。我尚在一个漩涡中苦苦挣扎,又一个浪头迎面打过来,瞬间淹没了我。外祖母的离去使我的悲伤无以复加,我不能确定悲伤的极致,是不是一种叫做欲哭无泪的痛心和无奈。

      从那一刻起,我孤身一人同时在两场战役中决斗。一种无形的桎梏捆绑着身心,愈挣愈紧,使我几近窒息,不堪承受。我意识到,其实怀念一个人是很难的,那些对灵魂伤口的触碰,每一次都会痛彻心肺,疼到骨髓。我明白,这需要极大的力量和勇气,对亲人的怀念尤其如此。我开始为怀念外祖母而积攒文字,这是一场漫长而艰幸的搏弈,痛苦和感伤叠加其间,常常欲写而无语。直到今夜无眠,写下这些迟到的文字,寄托怀念。而此刻,阿Ben歌中那些熟悉的旋律又在耳边响起:

        “无论往南还是走北

        我心甘情愿如影跟随

          让你走进我的心菲

          独自饮下这份心碎……”

      我喜欢吟唱这首《爱的如此狼狈》,愿外祖母的在天之灵,宽恕我的鲁钝和不肖。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文/蒙山樵夫 多少次我在追问,心中一直怀想:我的曾祖母是个怎么模样呀? 说来非常惭愧,家族里没有谁能说得清曾祖母的...
    蒙山樵夫下山来阅读 960评论 3 2
  • 题记:冬莲是我的外婆,十一月初四是她108岁的生辰。外婆离世太早,早到我的母亲尚未成年,所以我未曾见过她,却听长辈...
    偷懒的时间阅读 1,462评论 1 1
  • 谨以此文祝天下所有母亲:节日快乐! 我的母亲生于民国十八年戊辰冬月初一泥河村,她的一生平凡而伟大。虽然...
    绿水流长阅读 1,558评论 4 11
  • 一、导入 二、学习目标 1、人物的外表、语言、行动和心态描写;2、小说的相关写作手法。 三、作者介绍 四、字音 现...
    清风且徐行阅读 3,044评论 0 2
  • 宣统元年,清军入关后的第十位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即位。那一年就是1909年,已然是清朝末年了,是中国自公元前...
    饮马忘情川阅读 623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