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清军入关后的第十位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即位。那一年就是1909年，已然是清朝末年了，是中国自公元前221年至公元1911年长达两千一百三十二年的封建社会全面结束的前两年①。是年黄历五月初一日，我的外祖父张树棠先生来到了这个世上。
当时间段，中国历史上的社会本质属性，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状态，国家领土已经千疮百孔，列强肆意践踏着我们的民族尊严，百姓生活更是水深火热。②
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之下，外祖父出世的那几年，却是他的祖父和父亲生意非常兴盛的时期。当时他的祖父和父亲在京城经营着商号，这个铺子大约还要为皇宫采办某些物资或食品。外祖父的出生，无疑是喜上加喜，因此外祖父深受他祖父的宠爱。
因为得宠，外祖父便逐渐成长为晃在北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不为衣食而忧，不受世俗的羁绊。后来，在乡民口中，外祖父的京华生活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传奇！这样的自由自在，我以为是有着古龙先生笔下的江湖浪子一样的洒脱和快意！我这一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小时候去外祖父家，见酒瓶花花绿绿甚是可爱！便很好奇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外祖父说你尝尝呀！很好喝的！便尝了一口，很辣很苦！得到的答复是再喝一口就不难喝了，越喝越香呢！结果我是飘飘然的回去了！母亲说咋了？这脸红的？知道是外祖父劝了酒，叹惋的说你姥爷真是个老顽童呢！若此，外祖父飘逸洒脱的性情可见一斑！
毫无疑问，他同时也染上了纨绔子弟的一些恶习；最大的恶习便是吸食上了鸦片！新中国成立的前几年，家族在北平的生意已经趋向衰落！外祖父可能是被迫返乡，带着他的二太太，从陆路去往天津，然后坐船回烟台老家。说到在天津港坐船，就得提一提下面这半张相片。相片里光芒四射神采奕奕的男子正是我的外祖父。而被裁去的另半张则是他的二太太，据说相片是被外祖母裁弃的。做为北平土著的二夫人可能已经对吸食鸦片的外祖父大失所望，或者其只是一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吧！她不想跟外祖父回烟台乡下受苦，然后便在天津码头溜之大吉，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那半张相片后来成了我的心病，成了一个迷团！做梦都想看看外祖父的二太太长什么样子！所幸最终在小舅父那里见到了另一张完整版的合影。
在乡民口中，外祖母是一个仁慈心善的传统女性。甚至她有着非常的包容心和忍耐性，以至有段时间去北平小住，她居然能忍受与二太一个屋檐下，东西房同住。但我以为爱情是自私的，不容分与其她。做为一个封建女性，只能把不满和怒火潜藏在心底！所以后来她裁去半张相片是一种必然的情绪发泄。
回到家乡之后，鸦片的魔瘾继续困扰着外祖父。据说因为毒瘾，他将镶嵌的金牙都敲下来卖掉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在国家的引导和个人的努力之下，外祖父终于成功的戒掉了毒瘾，与旧社会的瘾君子一刀两断！走进了生产队的新生活！其实外祖父自小被富养，从未干过体力活，生产队时期的劳动量很大，生产工具又非常落后。这时候，外祖父为人处世的聪慧与练达便体现了出来，他舍得把好酒贡献出来，由着生产队里管事的人可劲儿喝！这样，他们又如何好意思给派累活计呢？虽然这有些狡黠和投机，但也是情理中的事！放到而今来看，犹其惊觉当时外祖父处事的超觉超悟！
而另一件令人感觉他具有着赶超时代觉悟的事件，就是小舅父的“跑路”事件！在运动的时代，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争相跑路到他乡发展，好像就是自农村跑往城市去谋生。这在当时是严厉禁止的，小舅父青春少年，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热血之下也是随了潮流，设计出外谋生。后来听大家谈及此事，我才知道当时外祖父是多么英明，他先让小舅父写下了大约是离家出走了之类的留言。然后便按排小舅父跑路。看时间差不多已经走得很远了，已经追不回来了，他才拿上小舅父写的辞行信到大队部举报自己的儿子出逃了！
事实证明，小舅父的跑路是正确的。他后来在大城市落了脚，刚去就赶上医院招人，通过考试被成功录取。再后来通过不断学习和实践，在医院一路成长为骨科专家，直至退休！
而我的母亲是外祖父从北平返乡之后才有
的老幺，那时外祖父母已经四十多了！人到中年再得千金，外祖父母自然疼爱有加。他们希望她健康美丽，所以便为母亲取了“美霞”的乳名。
说到大舅父，他则一直在北京打拼。大舅父打小就留在爷爷身边学徒。因为与北京的渊源，小舅父的乳名叫“京俊”，而大舅父的乳名则叫“京亮”。北平的天空尚未放亮，大舅父就要早早起身，开始自己一天的学徒生活。据大舅父后来说他自己的第一条内裤都是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大舅父在时代的背景之下，也算是跌宕起伏充满传奇的一生。当过小学徒，做到大工厂的厂长，上过五七干校，戴过高帽子，被扔过鸡蛋，更是当年为毛主席制作水晶棺的领头羊！组长是当时的党总支书记王著谦同志，副组长就是厂长张普亭（大舅父）、和蔡登元③。
这是令外祖父引以为傲的事情。
我上小学时，外祖父已经很老态了，大约有七十开外的年纪。大舅父和小舅父都是很有孝心的人，他们几乎一两年就回老家探一次亲。那时候，探亲假结束，大舅父或小舅父临行的时候，我就会跟在外祖父身后，外祖父会送他们走很远很远，直至看不到他们了，才伸手擦拭自己早已淌了满脸的泪水。当年的我并不知道，这样的离别对外祖父意味着什么！是一次普通的离别，也可能是一次永久的离别！
同时期，有一次外祖母下河洗衣，拐了满满一柳条篮子的衣物，在河边突发性的脑中风躺下了。这一躺就在炕头上坐了十几载！外祖父在生前的最后两年里，一直照顾着半身不遂的外祖母。其时，他走路已经颤颤巍巍，手里端着物什就会筛糠般的颤抖。气管也不好，呼吸间自然而然的发出一种嘶响，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啍着歌呢！
读初中三年级的某夜，我在寄宿学校的宿舍里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我梦到我敬爱的外祖父端坐在一朵溢光流彩的莲花之上，袅袅腾空而去。第二天一早，家族派本家的一个哥哥来校替我请了假，让我跟他回家。因为外祖父已然大去！那一天是1988年腊月的十六日，离学校至小年放寒假仅有一星期。外祖父生肖属鸡，享年八十岁！
自此，外祖母便搬到了我祖母的炕头上。我同两位老人同一铺炕居住。祖母也是心善的人，也帮忙端过尿盆服侍过外祖母。又过三年，外祖父三周年满的那天，我的祖母帮忙给外祖父叠元宝作祭祀使用。低头忙碌的当口，祖母蓦然跌倒，突发脑溢血，寿限八十又三！此后我与外祖母一铺炕上又过了有五年时光，在1996年农历的四月十一日，外祖母仙去，享年八十又八岁。
从烟台到北京，从北京到烟台；从一个朝代结束，再到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我们这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经历了风风雨雨，一路走到今天的太平盛世。老一辈已然离去，但他们的故事却沉浮在京华烟云之中若隐若现！
外祖父:张树棠，生于1909年农历5月初一，卒于1988年腊月十六日。
外祖母:万寿珍，生于1909年农历九月十三，卒于1996年农历四月十一日。
1999年五月廿十？立碑日。
注:①②百度历史。
③中国新闻网:一号任务。
——2022.8.11日于雪隐之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