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光斑

江柚&陈月

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区,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陈月把《雪国》的书签夹在第 37 页,抬头时正对上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

女生穿着湿透的篮球服,发梢还在滴水,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凹陷的地方。她怀里抱着的篮球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球场跑过来的。“同学,” 对方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指尖点了点陈月对面的空位,“这里有人吗?”

陈月摇摇头的瞬间,对方已经拉开椅子坐下。薄荷沐浴露混着青草的气息漫过来,和图书馆里旧书的油墨味奇异地交融。她看见女生把湿漉漉的额发捋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眉骨上细小的疤痕。

“江柚。高二(3)班的。” 对方突然开口,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看你总坐在这儿,是(1)班的陈月吧?上次作文竞赛颁奖礼见过你。”

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差点掉落。陈月盯着自己在笔记本上洇开的墨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撞出钝响。她知道江柚,整个年级没人不认识这个名字。篮球场上腾空扣篮时掀起的红色球衣,主席台发言时突然冒出的俏皮话,还有下雨天把伞让给陌生学妹的背影,像夏日雷暴一样明亮又突然。

“嗯。” 陈月最终只发出一个音节,低头继续抄写叶芝的诗句。余光里,江柚把篮球塞进桌底,从背包里翻出皱巴巴的数学试卷,笔走龙蛇地演算起来。

那天下午陈月提前离开了图书馆。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的伞被雨水打湿的篮球蹭上了淡绿色的草渍,像片小巧的荷叶印在米白色伞面上。

再次遇见是在两周后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陈月坐在看台角落读诗,突然有个篮球呼啸着砸过来。她闭眼前被人拽着胳膊往旁边一拉,鼻尖撞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球衣里。

“小心点啊书呆子。” 江柚的笑声震得她耳膜发痒,对方正弯腰捡球,发尾扫过陈月的手背,“又在看什么?给我念念?”

诗集被抽走时带起一阵风。江柚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用运动员特有的粗粝指尖点着 “当你老了” 那首诗,突然压低声音念起来。她的嗓音比广播里播报赛事时低沉些,尾音不自觉地上扬,像把情诗读成了轻快的小调。

陈月的手指抠着看台的裂缝,看江柚把诗集还回来,银杏叶书签滑落在地。两人同时去捡,指腹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江柚突然笑出声:“你手怎么这么凉?”

那天傍晚,陈月发现自己的诗集里多了张篮球赛门票。绿色的票根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周六下午三点,来看我打决赛。字迹张扬,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决赛那天飘着细雨。陈月坐在观众席后排,看江柚穿着红色球衣在球场上奔跑。她的动作极具爆发力,转身过人时球衣下摆扬起,露出紧实的腰线。当最后一个三分球空心入网时,全场沸腾的欢呼声里,陈月看见江柚径直朝她的方向扬起手臂,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散场时雨下得更大了。陈月抱着书包站在体育馆门口,忽然有把伞撑在她头顶。江柚头发上还沾着彩带,脸上贴着的 “加油” 贴纸被雨水泡得发皱。“等很久了?” 她把伞往陈月这边倾斜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形成透明的帘幕。她们踩着积水往校门口走,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水花,江柚总会下意识把陈月往怀里带。“刚才那个三分球,” 陈月盯着两人交握在伞柄上的手,轻声说,“很漂亮。”

江柚的指尖顿了顿,突然把伞转了半圈。伞沿的水珠甩出去,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线。“想不想知道秘诀?”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落在陈月耳尖,“每次投篮前,我都在想一定要赢给某个人看。”

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在路灯下泛着油绿的光。陈月数着地上的水洼里摇晃的光斑,直到江柚把她送到单元楼门口。“这个给你。” 对方从运动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掌心,是枚磨得光滑的篮球钥匙扣,上面刻着小小的 “柚” 字。

楼道灯亮起时,陈月回头看见江柚还站在雨里。红色球衣在暮色中像团跳动的火焰,直到她拐进楼梯转角,那团火焰依然烙在视网膜上。

期中考试前的晚自习,图书馆延长开放到十点。陈月抱着复习资料刚坐下,江柚就顶着一脸疲惫坐过来。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是训练加晚了。“这道物理题,” 江柚把卷子推过来,指腹在受力分析图上戳了戳,“讲给我听听?”

台灯的光晕里,陈月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她闻到江柚发间淡淡的薰衣草味,大概是换了洗发水。讲到动量守恒时,江柚突然打了个哈欠,脑袋差点磕在桌面上。“别睡。” 陈月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声音比平时软了些,“还有两道题。”

江柚抬起头,眼神蒙眬得像含着雾。她突然笑了,伸手揉乱了陈月的刘海:“你怎么比我们班主任还凶?” 指尖的温度留在额头上,陈月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

闭馆音乐响起时,江柚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我妈炖的银耳羹,” 她把杯子塞过来,金属外壳还温着,“熬夜复习伤胃。” 陈月拧开盖子,甜香漫出来的瞬间,看见江柚正低头系鞋带,脖颈处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们并肩走在空荡的走廊里,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快到楼梯口时,江柚突然停下:“陈月,周末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城郊的旧书店,藏在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里。江柚熟门熟路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在头顶叮当作响。“这里有很多绝版诗集。” 她指着书架最高层,踩着梯子往上爬时,牛仔裤包裹的小腿肌肉线条绷紧。

陈月仰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听见哗啦啦的声响。江柚抱着一摞书跳下来,其中《纪伯伦诗选》的书脊已经开裂。“这本送给你。” 她把书递过来,扉页上有褪色的钢笔字,“我小学时在这里买的,现在读不懂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江柚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陈月翻开诗集,发现夹在里面的枫叶标本,叶片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却依然能看出被仔细压平的痕迹。

十二月第一场雪落下时,学校组织了元旦汇演。陈月作为主持人站在后台候场,看见江柚穿着演出服跑过来。篮球特长生居然报了独舞,黑色舞裙衬得她肩背线条格外利落。“紧张死了。” 江柚把冰凉的手贴在陈月脸颊上,“等下要是忘动作,你就朝我眨眼睛。”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陈月在侧幕条后看着舞台中央的人。江柚的动作带着运动员特有的力量感,旋转时裙摆绽开成黑色的花。当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全场掌声雷动里,她准确地捕捉到江柚投向侧幕的目光,像两束温暖的光。

演出结束后,她们躲在教学楼后的雪人旁分享同一副耳机。周深的歌声流淌在雪夜里,江柚突然开口:“下学期我可能要转去体校了。” 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省队教练来看了上次的比赛。”

陈月握着耳机线的手指收紧,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雪落在睫毛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挺好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很适合你。”

江柚突然转过身,把脸埋进她的围巾里。羊毛织物吸走了对方的呜咽,陈月能感觉到胸口的震动。“我不想走,” 江柚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没看你在春天穿裙子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把两人的脚印很快覆盖。陈月抬手抱住颤抖的肩膀,闻到对方发间熟悉的薰衣草香。“我会给你写信。” 她把围巾又裹紧些,“每周都写。”

开春后的图书馆,陈月依然坐在三楼的老位置。只是对面的空位常常空着,偶尔有穿着篮球服的学弟过来询问,她都会摇摇头。阳光落在《纪伯伦诗选》的封面上,扉页的钢笔字在时光里愈发清晰。

四月的某个午后,她收到来自体校的信。信封上贴着篮球形状的邮票,里面除了江柚歪扭的字迹,还有片压平的紫叶李花瓣。“这里的训练馆窗户朝东,” 信里写道,“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和图书馆一样的光斑。”

陈月把花瓣夹进诗集,抬头时发现地板上的光斑已经移到了第 37 页的位置。窗外的紫叶李正在飘落,粉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落在刚抽芽的草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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