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南岳里庙会的相遇,源于行车途中不经意的一瞥。周五深夜十一点,我们从衡东火车站打车前往衡山幸福里民宿。就在即将抵达山脚时,右侧忽然跃入一片灯光璀璨的仿古建筑。我们好奇地向司机打听,他告诉我们:“那是南岳里,一个逛庙会的地方。”庙会?我顿时来了兴致,连忙追问是否每天都有。司机肯定地答道,每天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半左右,那里都热闹非凡——美食街、表演、灯光秀,一应俱全。
周六下午,一行人从午睡中悠悠转醒,施施然下山。我们在南岳大庙附近搭乘五元观光车,直奔南岳里而去。说来有趣,我总把这里记作“南岳会”,而同行的朋友却口口声声说是“衡山里”。两个名字都与它相关,却都不完全准确。
在街边跳下观光车,沿一道窄窄的楼梯下行,穿过一扇木门,眼前豁然开朗。灯火如昼,流光溢彩间,许多身着华丽古装的女子翩然来往——有的在桥头驻足,有的在窗前凝思。背着“长枪短炮”的旅拍摄影师们不断按下快门,捕捉着每一个动人的瞬间。一条红色巨龙盘旋于空,其绚烂的身影又倒映在河面,一实一虚,相映成趣。

河岸两侧商铺林立,檐下灯笼轻悬,木牌上写着各式小吃:糖油粑粑、莲子糊、臭豆腐、酸辣红薯粉、煎豆腐、霉豆腐、梅干菜肉饼……这里的店铺与众不同,大多将制作工坊直接搬到了现场。
我们品尝的第一道美食,是湖南特色——糖油粑粑。一对店主正忙着将糯米粉搓成丸子,搓了满满一盘却迟迟不炸。我们走近时,女店主热情地招呼我们扫码,说马上就开炸。在深圳的湘菜馆虽常吃糖油粑粑,却从未见过制作过程。只见她将一箩盘丸子倒入油锅,油中融着大量的糖,再用大漏勺舀着丸子反复翻滚,原本溜圆的丸子渐渐变得软塌,成了饼状。捞出后,一份六个装入碗中,撒上芝麻,配上竹签递到我们手中。人到中年,不敢贪甜,虽觉美味,也只敢一人一枚,浅尝辄止。

与糖油粑粑异曲同工的,是霉豆腐作坊。我们湖南人称之为“霉豆腐”,两广则叫“腐乳”,风味也大不相同。湖南霉豆腐块头更大,周身裹满厚厚的辣椒碎。拨开辣椒,里面是紧实细腻的豆腐,辣中带鲜,是湖南人早餐佐粥、配粉面的必备之物。来广东后,最初在粤菜馆尝到腐乳通菜,还不太习惯。广式腐乳个头小,无辣椒,浸在略显浑浊的水中,裹上了一层滑腻黏液,整齐码在玻璃瓶里出售。
而南岳里的霉豆腐作坊,是地道的湖南做法。小摊右侧架起层层木架,每层都摆满长着厚厚白毛的霉豆腐。顾客选中后,店家便取下一板,倒入不锈钢盆,用喷壶喷洒白酒,摇晃均匀,白毛神奇地消失。接着根据顾客口味——猛辣、中辣或微辣,撒上辣椒碎,继续摇晃,一边再喷白酒,再加辣椒,直至每块豆腐都被辣椒碎厚厚包裹,成为我们熟悉的样子。装进玻璃罐递给顾客后,店家细心叮嘱:须静置一周方可食用,越久越入味。若在罐中加些食用油浸没,更能延长赏味期。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霉豆腐摊,随人流来到衡祐码头。码头一侧的舞台前,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正上演着热闹的《刘海砍樵》。刘海哥与胡大姐的唱腔清亮入云,掌声与喝彩此起彼伏。灯光秀与打铁花已在预热,只待戏曲落幕,便接续登场。我们稍一分神,就被挤出了最佳观赏位,只好退到石拱桥上,远远望着打铁花如硕大的烟花般此起彼伏,最终消散于湖面。
桥上的观众也自成风景。妙龄女子身着盛唐服饰,花钿精致,步摇轻颤,粉绿桃红的宽袍大袖,明明色彩俗艳,却因这场景的映衬,生出一种穿越时空的奇妙美感。而我们这些不愿随众的旅人,背着行囊穿行于精心搭建的仿古街市,一时恍惚,仿佛真的步入了另一个时代。
直到重新踏上那道楼梯,回到车水马龙的现代街道,往来穿梭的车辆才将我们倏然拉回现实。这一场庙会,如一场绚烂而短暂的梦,在时空交错间,留下温热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