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治平二年(1065),苏轼在凤翔的任期结束,回到京城,任职直史馆,负责编修国史。
似乎一切顺风顺水,噩运却不期而至。
五月,妻子王弗突然病故,年仅27岁,留下了一个6岁的儿子苏迈。
苏东坡悲痛欲绝,暂将王弗安置于京城西郊。
治平三年(1066)四月,丧妻之痛犹存,父亲苏洵溘然长逝。
才华横溢、胸怀天下的苏轼,连遭命运重击,悲愤至极,责问苍天: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三苏祠,是典型的四川园林式祠堂,坐北朝南,依中轴线形成三进四合院,东西厢房左右对称。
三苏祠的前厅面阔五间,进深两间。朝南中间三楹为敞厅,两侧置清代御制碑。
驻足望处,门楣正中挂有一匾,其文为“文献一家”。
此匾为清道光十四年(1834),时任眉州知州洪运开所书,落款为“道光甲午太簇月腊祭之吉”。
“文献”一词,最早见于《论语·八佾》,原指典籍与贤者。南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文,典籍也;献,贤也。”
学者研究认为,此处当指“三苏父子集文学圣贤一家”,因此,“文献一家”也可读作“文贤一家”。
忽然想:如果我们遇到有些词费解,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书读少了!
此匾落款“道光甲午”,当指清道光十四年(1834),即甲午年。
学者进一步研究发现,“太簇”是古代音乐十二律阳律的第二律,古人用十二律配十二月。太簇配正月,因此,正月也可称“太簇月”。
“腊祭之吉”中的腊祭,通常是指民间传统的祭祀活动。
有意思是是,苏轼出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腊月十九日。这块匾,被认为是为庆贺苏东坡寿辰而立。
没错,作为苏洵、苏轼、苏辙的故居,“三苏祠”无异于“文学圣地”。
明代洪武元年,这里便改宅为祠,以祭祀三苏。
经数百年的营造,初仅数亩的宅祠,现已经成为占地104亩的古典园林。
可谓幸载幸甚。
如今这里,红墙环立,绿水萦绕,荷塘正艳……
跨过前厅,左右两边是厢房,迎面就是飨殿。
据记载,飨殿建于清康熙四年(1665)。“飨”同“享”,意即祭祀。
作为文学圣地,数百年来,这里一直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
飨殿供奉着“文安公苏洵”“文忠公苏轼”“文定公苏辙”的官服塑像。苏洵居中着红袍,苏轼、苏辙着紫袍侍坐两边。宋朝以官服颜色分等级,三品以上为紫袍,四至六品为红袍,六品以下为绿袍,不入品级的为灰袍。
7月8日下午,武汉翠辰天心书院的师生们,来到三苏祠,并在此进行祭苏大典......以我们自己的方式,虔诚地向三苏顶礼膜拜!
似乎可以这样说,经过数百年的沉淀,这里已经成为浓缩“三苏文化”的艺术圣殿。
有幸于此,我们不妨透过镜头,通过这里的牌匾、楹联,来细细品味“三苏”。
首先映入眼帘的当是“是父是子”。
内容很率性、很直白:“有这样伟大的父亲,就有这样优秀的儿子”。
大俗即大雅。
这块匾就悬挂在飨殿前楹中间,十分显眼。
此匾是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眉州知州蔡宗建所撰。知州大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膜拜之情,也说出了我们的心声,乃真性情。
飨殿前楹右侧,悬挂一匾,上书“文章气节”。
此匾据说是四川督学使刘锡嘏(gǔ)所撰,意思是说啊:三苏为文处世,一身浩然正气,一身清正操节,足以体现中华民族的精神,令后世景仰。
与此对应,飨殿前楹左侧,悬挂一匾,上书“文峰鼎峙”。
据说,该文为康熙四十三年(1704)眉州知州金一凤所撰,其字为乾隆十六年(1751)眉州知州宋载书,意为:三苏父子携手鼎立,巍然如文坛高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们移步飨殿前门。
这里的楹联,为民国的一位将军所题:
参谒觉殊迟,公昔辅宋摅忠,媲美韩欧,仅慕英风披大箸;
从戎嗟太早,我愿投戈讲艺,再携铅椠,来游此地拜先生。
却说民国七年(公元1918年),川军师长陈国栋,率军驻防眉山。
陈将军钦慕苏东坡辅助宋朝、忠心为国的精神,赞叹苏东坡的成就,认为其足以与韩愈、欧阳修比肩,表达了自己情愿弃武从文,向苏东坡一样“学文修身”的那份意愿。
不得不佩服苏东坡的“圈粉”能力,千百年来,其粉丝众多,跨界之广,令人感叹。
感佩之余,举目四顾。
飨殿抱柱的楹联,立时扑入眼帘:
萃父子兄弟于一堂,谠论忠规,总以爱君为本;
侔董贾杨班之钜制,行云流水,初无定质成文。
妙极!
据说,此联由清代学者撰书,感佩“三苏”父子:不仅文章卓绝,更有着浩然正气,以及忧国忧民之心。
脚步情不自禁地移向,飨殿内另外一个内抱柱。
略作品味,这一副楹联似乎高度概括了苏东坡的一生:
从岭海间拥节南来,每怀鹤观游踪,画图笠屐空千载;
向纱縠行驱车西去,喜挹蟆颐秀气,忠义文章萃一门。
细品妙哉!
这一副楹联,是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两广提督马维骐,因为缅怀苏东坡居住于惠州、儋州时的故迹,仰慕其忠义言行、卓绝文章,因而跨越千里,特地到三苏祠,祭拜苏氏父子时所撰。
精彩无限,索性再寻,在飨殿外抱柱上,又发现一副楹联。
驻足细看,内容确实耐品:
宦迹渺难寻,只博得三杰一门,
前无古后无今,器识文章,浩若江河行大地;
天心原有属,任凭他千磨百炼,
扬不清沉不浊,父子兄弟,依然风雨共名山。
这副楹联于清光绪十九年(公元1893年),由眉州州判杨庆远撰书。
有学者这样解读:三苏父子的成就雄视千古,器识文章气概宏雄远大,即使饱经磨难,仍能激浊扬清,保持高尚情操,父子兄弟就像风雨伴着的名山一样,愈加显得伟岸清奇。
余读之,深有同感。
举目仰视,飨殿内高悬的一副“养气”匾额,霎时吸引了我们的眼球。
导游告诉我们:这副匾额,长329厘米、宽118厘米,为清乾隆二十年(公元1756年)眉州知州张兑和撰书。特别提醒,此匾已经入选《中华名匾》一书。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存之于身谓之气,见之于事谓之节,节也气也,合而言之道也。”
苏东坡的一生,始终在践行这一理念。他与王安石、司马光虽政见不和,但出发点皆是“为国为民”,并无私怨。所以啊,当苏东坡47岁那年,与王安石于金陵再次相见时,王安石亲临江边相迎,与其促膝长谈,并被苏东坡的豁达正气所感染,分别时叹曰:“不知更几百年,方有此等人物!”
有专家研究认为:此匾以“养气”为题,昭示了苏氏父子为人治学之宗旨,亦是三苏祠内“三苏”品格的核心。
余深以为然。
行至飨殿后门,有一副楹联入眼,不禁让人驻足深思:
须管蘸烟霞,看玉帐谈兵,琼楼念主,枢密上书,关心国计民生,可惜汉文悭用贾;
眉山馨俎豆,叹辩奸横忌,诗案奇冤,雷州刻毒,触目饕风虐雨,偏教屈子痛沉湘。
通过询问得知,这副楹联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王学仲于1986年撰书。
细细品味,此联是对“三苏”父子人生的一个总结,也对苏东坡一生经历的高度概括。
精辟至极!
出得门来,看见苏东坡的塑像,随着他深邃的目光,思绪不由被扯回到北宋治平三年(1066)四月——
苏洵临终前,念及苏轼的亡妻王弗,专门嘱咐道:“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必葬其故(东坡母)之侧”。
苏轼郑重地点点头。
随后,苏轼辞去官职,怀着万分悲痛,不远千里,将父亲和王弗的灵柩,扶送回眉山。
遵父洵遗训,苏轼将父亲的灵柩和母亲程夫人,合葬于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今东坡区土地乡);将亡妻王弗,葬于父母墓旁......
苏轼为父亲丁忧三年,手栽松树三万棵,至今仍郁郁葱葱……
公元1075年,苏东坡出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官邸外,松林茂密,风起松涛阵阵。
这一年正月二十日,苏东坡梦见了故去十年的爱妻王弗,思念如潮,于是,翻身下床,饱蘸泪水,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