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青少年故事版)46到50章

第四十六章:外道弄强欺正法心猿显圣灭诸邪

话说那国王见孙行者有呼龙使圣之法,即将关文用了宝印,便要递与唐僧,放行西路。那三个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銮殿上启奏,那皇帝即下龙位,御手忙搀道:“国师今日行此大礼,何也?”道士说:“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国安民,苦历二十年来,今日这和尚弄法力,抓了功去,败了我们声名,陛下以一场之雨,就恕杀人之罪,可不轻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关文,让我兄弟与他再赌一赌,看是何如。”那国王着实昏乱,东说向东,西说向西,真个收了关文道:“国师,你怎么与他赌?”虎力大仙道:“我与他赌坐禅。”国王道:“国师差矣,那和尚乃禅教出身,必然先会禅机,才敢奉旨求经,你怎与他赌此?”大仙道:“我这坐禅,比常不同,有一异名,教做云梯显圣。”国王道:“何为云梯显圣?”大仙道:“要一百张桌子,五十张作一禅台,一张一张叠将起去,不许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驾一朵云头,上台坐下,约定几个时辰不动。”国王见此有些难处,就便传旨问道:“那和尚,我国师要与你赌云梯显圣坐禅,那个会么?”行者闻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么不言语?”行者道:“兄弟,实不瞒你说,若是踢天弄井,搅海翻江,担山赶月,换斗移星,诸般巧事,我都干得;就是砍头剁脑,剖腹剜心,异样腾那,却也不怕。但说坐禅我就输了,我那里有这坐性?你就把我锁在铁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住。”三藏忽的开言道:“我会坐禅。”行者欢喜道:“却好却好!可坐得多少时?”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禅僧讲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关里,也坐二三个年头。”行者道:“师父若坐二三年,我们就不取经罢。多也不上二三个时辰,就下来了。”三藏道:“徒弟呀,却是不能上去。”行者道:“你上前答应,我送你上去。”那长老果然合掌当胸道:“贫僧会坐禅。”国王教传旨立禅台。国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个时辰,就设起两座台,在金銮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于阶心,将身一纵,踏一朵席云,径上西边台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变做假像,陪着八戒沙僧立于下面,他却作五色祥云,把唐僧撮起空中,径至东边台上坐下。他又敛祥光,变作一个蟭蟟虫,飞在八戒耳朵边道:“兄弟,仔细看着师父,再莫与老孙替身说话。”那呆子笑道:“理会得!理会得!”却说那鹿力大仙在绣墩上坐看多时,他两个在高台上,不分胜负,这道士就助他师兄一功:将脑后短发,拔了一根,捻着一团,弹将上去,径至唐僧头上,变作一个大臭虫,咬住长老。那长老先前觉痒,然后觉疼。原来坐禅的不许动手,动手算输,一时间疼痛难禁,他缩着头,就着衣襟擦痒。八戒道:“不好了!师父羊儿风发了。”沙僧道:“不是,是头风发了。”行者听见道:“我师父乃志诚君子,他说会坐禅,断然会坐,说不会,只是不会。君子家,岂有谬乎?你两个休言,等我上去看看。”好行者,嘤的一声,飞在唐僧头上,只见有豆粒大小一个臭虫叮他师父,慌忙用手捻下,替师父挠挠摸摸。那长老不疼不痒,端坐上面。行者暗想道:“和尚头光,虱子也安不得一个,如何有此臭虫?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虚,害我师父。哈哈!枉自也不见输赢,等老孙去弄他一弄。”这行者飞将去,金殿兽头上落下,摇身一变,变作一条七寸长的蜈蚣,径来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稳,一个筋斗翻将下去,几乎丧了性命,幸亏大小官员人多救起。国王大惊,即着当驾太师领他往文华殿里梳洗去了。行者仍驾祥云,将师父驮下阶前,已是长老得胜。 那国王只教放行,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师兄原有暗风疾,因到了高处,冒了天风,旧疾举发,故令和尚得胜。且留下他,等我与他赌隔板猜枚。”国王道:“怎么叫做隔板猜枚?”鹿力道:“贫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彀。他若猜得过我,让他出去;猜不着,凭陛下问拟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国之恩也。”真个那国王十分昏乱,依此谗言。即传旨,将一朱红漆的柜子,命内官抬到宫殿,教娘娘放上件宝贝。须臾抬出,放在白玉阶前,教僧道:“你两家各赌法力,猜那柜中是何宝贝。”三藏道:“徒弟,柜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敛祥光,还变作蟭蟟虫,钉在唐僧头上道:“师父放心,等我去看看来。”好大圣,轻轻飞到柜上,爬在那柜脚之下,见有一条板缝儿。他钻将进去,见一个红漆丹盘,内放一套宫衣,乃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来,抖乱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喷将去,叫声“变”!即变作一件破烂流丢一口钟,临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却还从板缝里钻出来,飞在唐僧耳朵上道:“师父,你只猜是破烂流丢一口钟。”三藏道:“他教猜宝贝哩,流丢是件甚宝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着便是。”唐僧进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柜里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柜里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国王道:“这和尚无礼,敢笑我国中无宝,猜甚么流丢一口钟!”教:“拿了!”那两班校尉,就要动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贫僧一时,待打开柜看。端的是宝,贫僧领罪;如不是宝,却不屈了贫僧也?”国王教打开看。当驾官即开了,捧出丹盘来看,果然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国王大怒道:“是谁放上此物?”龙座后面,闪上三宫皇后道:“我主,是梓童亲手放的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却不知怎么变成此物。”国王道:“御妻请退,寡人知之。宫中所用之物,无非是缎绢绫罗,那有此甚么流丢?”教:“抬上柜来,等朕亲藏一宝贝,再试如何。” 那皇帝即转后宫,把御花园里仙桃树上结得一个大桃子,有碗来大小,摘下放在柜内,又抬下叫猜。唐僧道:“徒弟啊,又来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嘤的一声飞将去,还从板缝儿钻进去,见是一个桃子,正合他意,即现了原身,坐在柜里,将桃子一顿口啃得干干净净,连两边腮凹儿都啃净了,将核儿安在里面。仍变蟭蟟虫,飞将出去,钉在唐僧耳朵上道:“师父,只猜是个桃核子。”长老道:“徒弟啊,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几乎拿去典刑。这番须猜宝贝方好,桃核子是甚宝贝?”行者道:“休怕,只管赢他便了。”三藏正要开言,听得那羊力大仙道:“贫道先猜,是一颗仙桃。”三藏猜道:“不是桃,是个光桃核子。”那国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国师猜着了。”三藏道:“陛下,打开来看就是。”当驾官又抬上去打开,捧出丹盘,果然是一个核子,皮肉俱无。国王见了,心惊道:“国师,休与他赌斗了,让他去罢。寡人亲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八戒听说,与沙僧微微冷笑道:“还不知他是会吃桃子的积年哩。” 正话间,只见那虎力大仙从文华殿梳洗了,走上殿前:“陛下,这和尚有搬运抵物之术,抬上柜来,我破他术法,与他再猜。”国王道:“国师还要猜甚?”虎力道:“术法只抵得物件,却抵不得人身。将这道童藏在里面,管教他抵换不得。”这小童果藏在柜里,掩上柜盖,抬将下去,教:“那和尚再猜,这三番是甚宝贝。”三藏道:“又来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嘤的又飞去,钻入里面,见是一个小童儿。好大圣,他却有见识,果然是腾那天下少,似这伶俐世间稀!他就摇身一变,变作个老道士一般容貌,进柜里叫声“徒弟”。童儿道:“师父,你从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使遁法来的。”童儿道:“你来有么教诲?”行者道:“那和尚看见你进柜来了,他若猜个道童,却不又输了?是特来和你计较计较,剃了头,我们猜和尚罢。”童儿道:“但凭师父处治,只要我们赢他便了。若是再输与他,不但低了声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说得是。我儿过来,赢了他,我重重赏你。”将金箍棒就变作一把剃头刀,搂抱着那童儿,口里叫道:“乖乖,忍着疼,莫放声,等我与你剃头。”须臾剃下发来,窝作一团,塞在那柜脚纥络里,收了刀儿,摸着他的光头道:“我儿,头便像个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脱下来,我与你变一变。”那道童穿的一领葱白色云头花绢绣锦沿边的鹤氅,真个脱下来,被行者吹一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件土黄色的直裰儿,与他穿了。却又拔下两根毫毛,变作一个木鱼儿,递在他手里道:“徒弟,须听着,但叫道童,千万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与我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一卷佛经钻出来,方得成功也。”童儿道:“我只会念《三官经》《北斗经》《消灾经》,不会念佛家经。”行者道:“你可会念佛?”童儿道:“阿弥陀佛,那个不会念?”行者道:“也罢也罢,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记着,我去也。”还变蟭蟟虫,钻出去,飞在唐僧耳轮边道:“师父,你只猜是个和尚。”三藏道:“这番他准赢了。”行者道:“你怎么定得?”三藏道:“经上有云,佛、法、僧三宝。和尚却也是一宝。”正说处,只见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个道童。”只管叫,他那里肯出来。三藏合掌道:“是个和尚。”八戒尽力高叫道:“柜里是个和尚!”那童儿忽的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着佛,钻出来。喜得那两班文武,齐声喝采;唬得那三个道士,钳口无言。国王道:“这和尚是有鬼神辅佐!怎么道士入柜,就变做和尚?纵有待诏跟进去,也只剃得头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体,口里又会念佛?国师啊,让他去罢!”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贫道将钟南山幼时学的武艺,索性与他赌一赌。”国王道:“有甚么武艺?”虎力道:“弟兄三个,都有些神通。会砍下头来,又能安上;剖腹剜心,还再长完;滚油锅里,又能洗澡。”国王大惊道:“此三事都是寻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断要与他赌个才休。”那国王叫道:“东土的和尚,我国师不肯放你,还要与你赌砍头剖腹,下滚油锅洗澡哩。”行者正变作蟭蟟虫,往来报事,忽听此言,即收了毫毛,现出本相,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八戒道:“这三件都是丧性命的事,怎么说买卖上门?”行者道:“你还不知我的本事。”八戒道:“哥哥,你只像这等变化腾那也彀了,怎么还有这等本事?”行者道:“我啊,砍下头来能说话,剁了臂膊打得人。扎去腿脚会走路,剖腹还平妙绝伦。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个就囫囵。油锅洗澡更容易,只当温汤涤垢尘。”八戒沙僧闻言,呵呵大笑。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会砍头。”国王道:“你怎么会砍头?”行者道:“我当年在寺里修行,曾遇着一个方上禅和子,教我一个砍头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试试新。”国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头那里好试新?头乃六阳之首,砍下即便死矣。”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们之气。”那昏君信他言语,即传旨,教设杀场。 一声传旨,即有羽林军三千,摆列朝门之外。国王教:“和尚先去砍头。”行者欣然应道:“我先去!我先去!”拱着手,高呼道:“国师,恕大胆占先了。”拽回头,往外就走。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细些,那里不是耍处。”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来。”那大圣径至杀场里面,被刽子手挝住了,捆做一团,按在那土墩高处,只听喊一声:“开刀!”飕的把个头砍将下来,又被刽子手一脚踢了去,好似滚西瓜一般,滚有三四十步远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听得肚里叫声:“头来!”慌得鹿力大仙见有这般手段,即念咒语,教本坊土地神祇:“将人头扯住,待我赢了和尚,奏了国王,与你把小祠堂盖作大庙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来那些土地神祇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唤,暗中真个把行者头按住了。行者又叫声:“头来!”那头一似生根,莫想得动。行者心焦,捻着拳,挣了一挣,将捆的绳子就皆挣断,喝声:“长!”飕的腔子内长出一个头来。唬得那刽子手,个个心惊;羽林军,人人胆战。那监斩官急走入朝奏道:“万岁,那小和尚砍了头,又长出一颗来了。”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还有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就有七十二个头哩。”说不了,行者走来叫声“师父”。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么?”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疮药么?”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睁睁道:“妙哉!妙哉!却也长得完全,截疤儿也没些儿!” 兄弟们正都欢喜,又听得国王叫领关文:“赦你无罪!快去!快去!”行者道:“关文虽领,必须国师也赴曹砍砍头,也当试新去来。”国王道:“大国师,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与他赌胜,且莫唬了寡人。”虎力也只得去,被几个刽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头砍下,一脚也踢将去,滚了有三十余步,他腔子里也不出血,也叫一声:“头来!”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条黄犬跑入场中,把那道士头一口衔来,径跑到御水河边丢下不题。却说那道士连叫三声,人头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长不出来,腔子中骨都都红光迸出,可怜空有唤雨呼风法,怎比长生果正仙?须臾倒在尘埃,众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那监斩官又来奏:“万岁,大国师砍下头来,不能长出,死在尘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国王闻奏,大惊失色,目不转睛,看那两个道士。鹿力起身道:“我师兄已是命到禄绝了,如何是只黄虎?这都是那和尚惫懒,使的掩样法儿,将我师兄变作畜类。我今定不饶他,定要与他赌那剖腹剜心!” 国王听说,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国师还要与你赌哩。”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烟火食,前日西来,忽遇斋公家劝饭,多吃了几个馍馍,这几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虫,正欲借陛下之刀,剖开肚皮,拿出脏腑,洗净脾胃,方好上西天见佛。”国王听说,教:“拿他赴曹。”那许多人搀的搀,扯的扯。行者展脱手道:“不用人搀,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许缚手,我好用手洗刷脏腑。”国王传旨,教:“莫绑他手。”行者摇摇摆摆,径至杀场,将身靠着大桩,解开衣带,露出肚腹。那刽子手将一条绳套在他膊项上,一条绳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着肚皮下一割,搠个窟窿。这行者双手爬开肚腹,拿出肠脏来,一条条理彀多时,依然安在里面,照旧盘曲,捻着肚皮,吹口仙气,叫:“长!”依然长合。国王大惊,将他那关文捧在手中道:“圣僧莫误西行,与你关文去罢。”行者笑道:“关文小可,也请二国师剖剖剜剜,何如?”国王对鹿力说:“这事不与寡人相干,是你要与他做对头的,请去,请去。”鹿力道:“宽心,料我决不输与他。”你看他也像孙大圣,摇摇摆摆,径入杀场,被刽子手套上绳,将牛耳短刀,唿喇的一声,割开肚腹,他也拿出肝肠,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作一只饿鹰,展开翅爪,飕的把他五脏心肝,尽情抓去,不知飞向何方受用。这道士弄做一个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脏无肠浪荡魂。那刽子手蹬倒大桩,拖尸来看,呀!原来是一只白毛角鹿。 慌得那监斩官又来奏道:“二国师晦气,正剖腹时,被一只饿鹰将脏腑肝肠都刁去了。死在那里,原身是个白毛角鹿也。”国王害怕道:“怎么是个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师兄既死,如何得现兽形?这都是那和尚弄术法坐害我等。等我与师兄报仇者。”国王道:“你有甚么法力赢他?”羊力道:“我与他赌下滚油锅洗澡。”国王便教取一口大锅,满着香油,教他两个赌去。行者道:“多承下顾,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这两日皮肤燥痒,好歹荡荡去。”那当驾官果安下油锅,架起干柴,燃着烈火,将油烧滚,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国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脱衣服,似这般叉着手,下去打个滚,就起来,不许污坏了衣服,若有一点油腻算输。武洗要取一张衣架,一条手巾,脱了衣服,跳将下去,任意翻筋斗,竖蜻蜓,当耍子洗也。”国王对羊力说:“你要与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药炼过的,隔油,武洗罢。”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胆,屡次占先了。”你看他脱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将身一纵,跳在锅内,翻波斗浪,就似负水一般顽耍。八戒见了,咬着指头,对沙僧道:“我们也错看了这猴子了。平时间劖言讪语,斗他耍子,怎知他有这般真实本事!”他两个唧唧哝哝,夸奖不尽。行者望见,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劳拙者闲,老孙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绳,看他可怕。”正洗浴,打个水花,淬在油锅底上,变作个枣核钉儿,再也不起来了。那监斩官近前又奏:“万岁,小和尚被滚油烹死了。”国王大喜,教捞上骨骸来看。刽子手将一把铁笊篱,在油锅里捞,原来那笊篱眼稀,行者变得钉小,往往来来,从眼孔漏下去了,那里捞得着。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国王教:“拿三个和尚下去!”两边校尉,见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贫僧一时。我那个徒弟,自从归教,历历有功,今日冲撞国师,死在油锅之内,奈何先死者为神,我贫僧怎敢贪生!正是天下官员也管着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岂敢不死?只望宽恩,赐我半盏凉浆水饭,三张纸马,容到油锅边,烧此一陌纸,也表我师徒一念,那时再领罪也。”国王闻言道:“也是,那中华人多有义气。”命取些浆饭、黄钱与他。果然取了,递与唐僧。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阶下,有几个校尉,把八戒揪着耳朵,拉在锅边,三藏对锅祝曰:“徒弟孙悟空,自从受戒拜禅林,护我西来恩爱深。指望同时成大道,何期今日你归阴。生前只为求经意,死后还存念佛心。万里英魂须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八戒听见道:“师父,不是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浆饭,等我祷。”那呆子捆在地下,气呼呼的道:“闯祸的泼猴子,无知的弼马温!该死的泼猴子,油烹的弼马温!猴儿了帐,马温断根。” 孙行者在油锅底上听得那呆子乱骂,忍不住现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锅底道:“馕糟的夯货,你骂那个哩!”唐僧见了道:“徒弟,唬杀我也。”沙僧道:“大哥干净推佯死惯了。”慌得那两班文武,上前来奏道:“万岁,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锅里钻出来了。”监斩官恐怕虚诳朝廷,却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来显魂哩。”行者闻言大怒,跳出锅来,揩了油腻,穿上衣服,掣出棒,挝过监斩官,着头一下打做了肉团,道:“我显甚么魂哩!”唬得多官连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国王走下龙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国师也下下油锅去。”那皇帝战战兢兢道:“三国师,你救朕之命,快下锅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脱了衣服,跳下油锅,也那般支吾洗浴。行者放了国王,近油锅边,叫烧火的添柴,却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滚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时滚热,他洗时却冷。我晓得了,这不知是那个龙王,在此护持他哩。”急纵身跳在空中,念声“唵”字咒语,把那北海龙王唤来:“我把你这个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你怎么助道士冷龙护住锅底,教他显圣赢我?”唬得那龙王喏喏连声道:“敖顺不敢相助。大圣原来不知,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了旁门,难归仙道。这个是他在小茅山学来的大开剥。那两个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现了本相,这一个也是他自己炼的冷龙,只好哄瞒世俗之人耍子,怎瞒得大圣!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焦,显什么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龙王化一阵旋风,到油锅边,将冷龙捉下海去不题。 行者下来,与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见那道士在滚油锅里打挣,爬不出来,滑了一跌,霎时间骨脱皮焦肉烂。监斩官又来奏道:“万岁,三国师煠化了也。”那国王满眼垂泪,手扑着御案,放声大哭道:“人身难得果然难,不遇真传莫炼丹。空有驱神咒水术,却无延寿保生丸。圆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机命不安。早觉这般轻折挫,何如秘食稳居山。”这正是: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毕竟不知师徒们怎的维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章:圣僧夜阻通天水金木垂慈救小童

国王在龙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从白天哭到黑夜也不停歇。孙悟空见状,上前大声喝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眼前就放着那道士的尸体,一个是老虎,一个是鹿,那羊力是个羚羊。你若不信,就捞上骨头来看看,人的骷髅哪有那样?他们本是成精的山兽,想来害你,只是见你气数还旺,不敢下手。再过两年,你气数衰败,他们就会要了你的命,把江山占为己有。幸亏我们及时赶到,除掉了妖邪,救了你一命,你还哭个不停?赶紧打发关文,送我们上路。”国王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

文武百官也都上奏说:“死去的果然是白鹿和黄虎,油锅里也确实是羊骨。圣僧的话,不能不听。”国王说:“既然如此,那就感谢圣僧。今天天色已晚,让太师先请圣僧到智渊寺歇息。明天一早朝,大开东阁,让光禄寺安排素净的筵宴来酬谢他们。”于是,国王命人将唐僧师徒送到智渊寺安歇。

第二天五更时分,国王上朝,召集众位大臣,传旨:“快点出招僧榜文,贴在四门各路。”一边让人准备丰盛的筵宴,摆驾出朝,来到智渊寺门外,请唐僧师徒一起进入东阁赴宴,这里就暂且不表了。

再说那些死里逃生的和尚,听说有了招僧榜,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纷纷进城来找孙悟空,交还毫毛以表感谢。唐僧散了宴,国王也换好了关文,和皇后嫔妃、文武百官一起将唐僧送出城门。那些和尚跪在路边,口称:“齐天大圣爷爷,我们是在沙滩上死里逃生的僧人。听说是您除掉了妖邪,救了我们,又蒙国王出榜招僧,特来交还毫毛,感谢您的恩德。”孙悟空笑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和尚们回答:“五百名,一个不少。”孙悟空身子一抖,收回了毫毛,对君臣僧俗众人说道:“这些和尚确实是老孙放了,车辆也是老孙弄坏的,那两个妖道也是老孙打死的。今天除掉了妖邪,你们才知道禅门有道,以后可不能再胡乱行事。希望你们能把三教合而为一,既敬僧人,也敬道士,还要培养人才,这样我才能保你江山永固。”国王答应照做,感激不尽,于是送唐僧师徒出城。

唐僧师徒继续赶路,一心只为求取真经,努力修炼,一路上晓行夜住,渴了就喝,饿了就吃,不知不觉,春天过去,夏天结束,又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一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唐僧勒住马缰,问道:“徒弟们,今晚我们在哪里安身呢?”孙悟空说:“师父,我们出家人就别像在家人那样讲究了。”唐僧不解地问:“在家人怎么?出家人又怎样?”孙悟空回答:“在家人这时候都躺在温暖的床上,怀中抱着孩子,脚后蹬着妻子,舒舒服服地睡觉。而我们出家人可没那么幸运,只能披星戴月,餐风宿露,只要有路就走,没路了才能停下。”猪八戒听了,嘟囔道:“哥哥,你只知道一方面,却不知道另一方面。现在道路多险峻,我挑着重担,实在难走,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能继续挑担赶路,不然可要累死我了。”孙悟空说:“趁着月光再走一段路,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再住下。”师徒们无奈,只能跟着孙悟空继续前行。

又走了没多久,只听耳边传来滔滔的水声。猪八戒惊叫道:“完了!走到尽头了。”沙僧说:“是一股水挡住了去路。”唐僧问:“那可怎么办才能过去呢?”猪八戒说:“让我试试水有多深。”唐僧说:“悟能,你怎么试呢?水的深浅怎么能随便试出来?”猪八戒说:“找一块鹅卵石,扔到水中间。如果溅起水泡就是浅,如果咕嘟咕嘟沉下去有声音就是深。”孙悟空说:“你去试试吧。”那呆子在路边摸了一块石头,朝水中扔去,只听咕嘟咕嘟一阵响,石头沉到了水底。他喊道:“深啊深啊!太深了,过不去!”唐僧说:“你虽然试出了深浅,却不知道这水到底有多宽。”猪八戒说:“这个我可不知道。”孙悟空说:“等我看看。”只见孙悟空纵身一跃,跳上筋斗云,飞到空中,定睛一看,只见那江水:波光粼粼映月光,浩瀚水影浮天上。灵动水流吞华岳,悠长河道贯百川。千层巨浪翻滚急,万叠峻波颠簸狂。岸边不见渔火光,沙滩却有白鹭眠。茫茫无际似大海,一望无边无尽头。

孙悟空赶紧收回云头,落在河边,说道:“师父,这江太宽了,过不去!老孙有火眼金睛,白天能看千里,凶吉都能辨明,夜里也能看个三五百里。可现在通通看不见对岸,怎么知道它到底有多宽呢?”唐僧听后大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地说:“徒弟们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沙僧说:“师父您别哭,您看那水边站着的,是不是个人啊?”孙悟空说:“可能是扳罾的渔夫,我去问问。”于是拿着铁棒,几步跑到跟前一看,呀!原来不是人,是一块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共十个较小的字。三个大字是“通天河”,十个小字是“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孙悟空叫道:“师父,您来看看吧。”唐僧看了,不禁掉下泪来,说:“徒弟们呀,我当年告别长安,原以为到西天取经是件容易的事,哪知道一路上妖魔鬼怪阻挡,山水又如此遥远难行。”

猪八戒说:“师父您且听,哪里传来鼓钹的声音?想必是做斋的人家。我们先去弄些斋饭吃,再打听一下渡口,找船过河,明天再走吧。”唐僧在马上听到鼓钹声,果然说道:“那不是道家的乐器,应该是我们僧家在做法事。我们过去看看吧。”孙悟空在前面引路,师徒们顺着声音走去。这里哪有什么正路,高低不平,漫过沙滩,远远望见一簇人家,大约有四五百家,住得还挺不错,只见:靠着山势通向道路,依着河岸临近溪流。处处柴门虚掩,家家竹院紧闭。沙滩上白鹭入梦,柳树外杜鹃啼鸣。短笛声断,寒砧声杂乱无章。红蓼花枝随风摇曳,黄芦叶在风中相互摩擦。田间小路上,村犬对着稀疏的篱笆吠叫,渡口边,老渔夫睡在钓鱼船上。灯火稀疏,人烟寂静,半空中皎洁的月亮如同悬挂的明镜。忽然一阵白茫茫的香气飘来,原来是西风从对岸送来的。

唐僧下马,只见那路旁有一户人家,门外竖着一面幡幢,里面灯火闪烁,香烟弥漫。唐僧说:“悟空,这里比那山凹河边好多了。在人家屋檐下,可以遮挡冷露,能放心安稳地睡觉。你们都别进去了,让我先到那斋公门前请求投宿。如果他愿意留我,我就招呼你们;如果不愿意,你们可千万别撒野。你们长得这么丑,只怕吓到人,惹出祸来,那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孙悟空说:“师父说得有道理,您先去吧,我们在外面等着。”

那长老于是摘下斗笠,整理一下褊衫,拖着锡杖,径直来到人家门外。见门半开着,唐僧不敢擅自进入,便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只见里面走出一位老者,脖子上挂着数珠,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正要关门,唐僧赶忙合掌高声叫道:“老施主,贫僧问讯了。”那老者回礼道:“你这和尚,怎么来得这么晚?”唐僧问:“怎么说?”老者说:“来晚了就没什么东西可吃了。早来的话,我家施舍斋饭,管饱,还能得到三升熟米、一段白布和十文铜钱。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唐僧躬身说道:“老施主,贫僧不是来赶斋的。”老者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唐僧说:“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的,现在到了贵地,天色已晚,听到您家有鼓钹声,特来求借一宿,明天一早就走。”那老者摇手道:“和尚,出家人可别撒谎。从东土大唐到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走来?”唐僧说:“老施主您说得对,但我还有三个徒弟,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保护我才能到这儿。”老者说:“既然有徒弟,怎么不一起进来?”于是叫道:“请,请,请进来吧,我家有地方让你们休息。”唐僧回头叫道:“徒弟们,过来吧。”

那孙悟空本来性子急,猪八戒天生粗鲁,沙僧也有些莽撞。三人听到师父招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牵着马,挑着担,一阵风似的闯了进去。那老者一见,吓得跌倒在地,嘴里直喊:“妖怪来了!妖怪来了!”唐僧赶忙扶起老者,说:“施主别怕,他们不是妖怪,是我的徒弟。”老者战战兢兢地说:“这么好的师父,怎么找来这么丑的徒弟!”唐僧说:“虽然他们长得不好看,但能降龙伏虎,捉怪擒妖。”老者半信半疑地扶着唐僧慢慢走进屋里。

再说那三个徒弟,进了厅房,拴好马,放下行李。厅里有几个和尚正在念经,猪八戒伸着长嘴喝问道:“那和尚,念的是什么经?”那些和尚听到有人问,抬起头一看,见来人嘴长耳朵大,身体粗壮,声音如雷。再看孙悟空和沙僧,模样更加丑陋。厅里的和尚们,哪个不害怕?阇黎还勉强继续念经,班首让停止。大家顾不上磬和铃,佛像也顾不上了,一起吹熄了灯,惊慌地散了。有的跌倒,有的爬起,门槛也没跨过去,头撞头,像倒葫芦架一样,乱成一团。清静的道场,一下子变成了大笑话。

这三个徒弟见和尚们乱作一团,拍着手哈哈大笑。那些僧人更加害怕,磕头撞脑,各自逃命,全跑光了。唐僧见状,骂道:“你们这些孽畜,实在不像话!我天天教导你们,古人说:‘不教而善,不是圣人;教而后善,不是贤人;教了还不善,不是愚人是什么。’你们这般撒泼,真是最下等最愚蠢的家伙。进门也不看场合,吓到了老施主,吓跑了念经的僧人,把人家的好事全搅坏了,这不是给我添罪吗?”说得他们不敢吱声。那老者这才相信他们真是唐僧的徒弟,赶忙起身作揖道:“老爷,没事没事,刚才关了灯,散了花,佛事快结束了。”猪八戒忍不住问道:“既然结束了,那就摆出散斋来,我们吃了好睡觉。”老者叫道:“掌灯!掌灯!”

家里的人听到,大惊小怪地说:“厅上念经,有好多香烛,怎么又让掌灯?”几个僮仆出来一看,厅里黑灯瞎火的,便点着火把灯笼,一拥而上。他们一抬头,看到猪八戒和沙僧,吓得扔了火把,转身关了中门,往里喊:“妖怪来了!妖怪来了!”孙悟空拿起火把,点上灯烛,扯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坐下,他们兄弟几个坐在两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说着话,只听里面门开,又走出一位老者,拄着拐杖喊道:“是什么邪魔,大半夜来我家善门?”前面的老者赶忙起身,迎到屏风后说:“哥哥别嚷,不是什么邪魔,是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他们徒弟相貌虽凶,但心地善良。”那老者这才放下拐杖,与他们行礼。礼毕后,坐在前面,叫人“看茶,摆斋”。连叫几声,僮仆们战战兢兢,不敢过来。猪八戒忍不住问道:“老者,你家这么多仆人,两边跑来跑去干什么?”老者说:“让他们来侍奉各位老爷。”猪八戒问:“几个人侍奉?”老者说:“八个人。”猪八戒又问:“这八个人侍奉谁啊?”老者说:“侍奉你们四位。”猪八戒说:“那白面师父,一个人就够了;毛脸雷公嘴的,两个人也行;那晦气脸的,要八个人;我得二十个人才行。”老者说:“这么说,你的饭量挺大啊。”猪八戒说:“还凑合。”老者说:“有人,有人。”于是大大小小的仆人,叫来了三四十个。

那和尚和老者一问一答,众人这才不再害怕。他们在上面摆了一张桌子,请唐僧上坐;两边又摆了三张桌子,请师徒三人就座;前面一张桌子,坐了两位老者。先摆上素果品和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点心、粉汤,摆得满满当当。唐僧拿起筷子,先念了一卷《启斋经》。那呆子猪八戒,一则有些急着吃,二来也饿了,哪里等唐僧念完经,就拿起红漆木碗,把一碗白米饭扑地丢进嘴里,一口就吃完了。旁边的小僮说:“这位老爷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拿馒头,却把饭都洒了,不是弄脏了衣服吗?”猪八戒笑道:“没拿馒头,可饭已经吃了。”小僮说:“您没往嘴里送,怎么就吃完了?”猪八戒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别撒谎,明明已经吃了。不信,再吃一碗给你们看。”小僮又端来一碗,盛好递给猪八戒。他晃了晃碗,又一口吞了下去。众僮仆见了,说道:“我的爷爷呀,您的喉咙像是磨砖砌的,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经还没念完,猪八戒已经吃了五六碗,然后大家一起动筷,吃起斋饭来。猪八戒不管米饭面饭,还是果品点心,只管一通乱吃,嘴里还喊着:“添饭!添饭!”慢慢地,没人再给他添了。

孙悟空叫道:“贤弟,别吃了,差不多就行了。也比在山里忍饥挨饿强多了,差不多半饱就可以了。”猪八戒说:“别多嘴!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孙悟空说:“收拾东西,别理他。”两位老者弯腰说道:“不瞒各位老爷说,白天倒不怕,像这样能吃的大肚子长老,我们也能供得起百十来个。只是现在天晚了,收了残斋,只蒸了一石面的饭、五斗米饭和一些素菜,本来是想请几个亲邻和众僧一起散福的。没想到你们来了,吓跑了众僧,连亲邻也不敢来,全都供你们吃了。如果还没吃饱,再让蒸去。”猪八戒说:“再蒸去!再蒸去!”说完,收了桌上的东西,唐僧拱手道谢,然后问老者:“请问老施主高姓?”老者说:“姓陈。”唐僧合掌道:“原来是我贫僧的同宗啊。”老者问:“老爷也姓陈?”唐僧说:“是的,俗家也姓陈。”又问:“不知刚才做的是什么斋事?”猪八戒笑道:“师父还问他干什么!还不就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之类的。”老者说:“不是,不是。”唐僧又问:“到底是什么斋事?”老者说:“是一场预修亡斋。”猪八戒笑得前仰后合,说:“公公真是没眼力。我们是扯谎架桥、哄人的大王,你怎么拿这种谎话来哄我?我们和尚家哪有不知道的斋事?只有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哪有什么预修亡斋?况且你家又没有人死,做什么亡斋?”老者听了,掉下泪来。

孙悟空听后,暗自高兴,心想:“这呆子还聪明了些。”于是对老者说:“老公公,你这话错了,怎么叫预修亡斋?”那两位老者欠身说:“你们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到这儿来?”孙悟空说:“我们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了,过不去,听到这里有鼓钹声,就来您家借宿。”老者问:“你们到水边,可曾看到什么?”孙悟空说:“只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通天河’三个字,下面还有‘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个字,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老者说:“你们再往上岸走走,离那碑记只有一里左右,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们没看到吗?”孙悟空说:“没看到,请公公说说,什么叫灵感?”那两位老者一起掉下眼泪,说:“老爷啊,那大王:感应一方,建起庙宇,威灵千里,保佑百姓。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降祥云。”孙悟空说:“施甘雨,降祥云,也是好事,你们却这么伤心,为什么?”那老者跺脚捶胸,恨恨地说:“老爷啊,虽然他有恩,但也有怨;虽然慈惠,却也伤人。只因他要吃童男童女,可不是什么正直的神明。”孙悟空问:“要吃童男童女?”老者说:“正是。”孙悟空又问:“想必轮到你家了吧?”老者说:“今年正轮到我家。我们这里有一百多户人家,属于车迟国元会县管辖,叫陈家庄。这大王每年要祭赛一次,要一个童男和一个童女,还有猪羊等供品。他一顿吃完,就能保我们风调雨顺;如果不祭赛,就会降祸生灾。”孙悟空问:“你家有几个儿子?”老者捶胸道:“可怜啊!说来真让人伤心!我叫陈澄,今年六十三岁;我弟弟叫陈清,五十八岁。我们俩都儿女艰难。我五十岁还没儿子,亲友们劝我纳妾,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女儿,今年才八岁,取名叫一秤金。”猪八戒笑道:“好贵的名字!怎么叫一秤金?”老者说:“因为生这孩子不容易,我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账目,这里用三两,那里用五两,到她出生那年,刚好用了三十斤黄金。三十斤是一秤,所以叫一秤金。”孙悟空问:“那男孩是谁家的?”老者说:“是我弟弟的孩子,今年七岁,叫陈关保。”孙悟空又问:“怎么取这个名字?”老者说:“家里供奉关圣爷爷,在关爷的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所以叫关保。我们兄弟俩都年过六十,只生了这两个孩子,现在轮到我家祭赛,实在不忍心献出去。所以先给孩子做个超生道场,就叫预修亡斋。”唐僧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说:“这正是古人说的:‘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

孙悟空笑道:“等我再问问。老公公,你家有多少家产?”两位老人说:“还不少,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六七十顷,草场八九十处,水黄牛二三百头,驴马二三十匹,猪羊鸡鹅多得数不清。家里也有吃不完的陈粮,穿不完的衣服,家财产业也算可观。”孙悟空说:“这么多家产,也亏你们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老者说:“怎么见得我们节省?”孙悟空说:“既然有这么多家产,怎么舍得亲生儿女去祭赛?拿出五百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男;再拿一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女,连杂七杂八的费用,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这样就能留下自己的儿女后代,不是很好吗?”两位老人掉下眼泪说:“老爷不知道,那大王非常灵感,经常到我们家里来。”孙悟空问:“他来的时候,你们看到他是什么模样?有多高多大?”两位老人说:“看不见他的样子,只闻到一阵香风,就知道是大王来了,赶忙点满斗的香,老少都跪下拜。他连我们家里的小事都知道,老幼的生辰八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只要亲生儿女,别的他都不吃。别说二三百两银子买不到,就是几千万两,也买不到这样同年同月的儿女。”孙悟空说:“原来如此,也罢也罢。你快把你儿子抱出来,让我看看。”那陈清赶忙进屋里,把关保抱到厅上,放在灯前。小孩儿不知死活,袖子里藏着果子,跳来跳去地吃着玩。孙悟空见了,暗暗念咒语,摇身一变,变成和关保一模一样的孩子。两个小孩手拉手,在灯前跳来跳去,吓得那老者赶忙跪在唐僧面前,说:“老爷,使不得啊!使不得啊!这位老爷刚才还在说话,怎么一下子变成我儿子的样子,叫他一声,两个一起答应,一起走。这会折了我们的寿啊!请现回原身吧!请现回原身吧!”孙悟空把脸一抹,现了原身。那老者跪在地上说:“老爷原来有这般本事。”孙悟空笑道:“像不像你儿子?”老者说:“像,像,像!果然一样的嘴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高矮。”孙悟空说:“你还没仔细看呢,拿秤来称称,看是不是一样的重量。”老者说:“是,是,是,是一样重。”孙悟空说:“像这样,可以去祭赛了吧?”老者说:“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就能祭赛过去了!”孙悟空说:“我现在替这个孩子的性命,留下你们家的香火后代,我去祭赛那大王去。”那陈清跪在地上,磕头说:“老爷如果真能慈悲为怀,替了我儿去祭赛,我送白银一千两,给唐老爷做往西天取经的盘缠。”孙悟空说:“就不谢谢老孙?”老者说:“你如果替了去祭赛,可就没了。”孙悟空说:“怎么就没了?”老者说:“那大王会把你吃了啊。”孙悟空笑道:“他敢吃我?”老者说:“不吃你,难道嫌你腥吗?”孙悟空笑着说:“那就听天由命吧,如果他吃了我,说明我命短;如果没吃,那就是我的造化。我这就去祭赛那大王。”

那陈清一个劲地磕头感谢,又答应再送五百两银子。只是陈澄既不磕头,也不道谢,只是靠着屏风痛哭。孙悟空知道后,走上前扯住他说:“老大,你不答应我,也不道谢,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女儿?”陈澄这才跪下说:“是舍不得,但承蒙老爷盛情,救了我侄子也够了。只是我老汉没有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就是我死了,她也会哭得很伤心,实在舍不得啊!”孙悟空说:“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饭,整治些好素菜,给我那长嘴师父吃,让他变成你的女儿,我和我兄弟一起去祭赛,顺便做件好事,救你两个孩子的性命,怎么样?”那八戒听了这话,心里大惊,说:“哥哥,你要玩弄神通,不管我死活,还要拉扯我。”孙悟空说:“贤弟,常言道:‘鸡儿不吃无工之食。’我们进门就受到盛情款待,你还嚷着吃不饱,怎么就不帮人家救些患难呢?”八戒说:“哥啊,你就会变化,我可不会呀。”孙悟空说:“你不是有三十六般变化吗,怎么会不会?”唐僧也说:“悟能,你师兄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方面感谢人家的厚情,另一方面也能积阴德。况且现在是凉夜,没事可做,你兄弟俩就去耍耍吧。”八戒说:“你看师父说的什么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还行,要是变小女儿,可真有点难为我了。”孙悟空说:“老大,别信他,把你女儿抱出来看看。”那陈澄赶忙进屋里,抱出一秤金,来到厅上。一家人,妻子、妾室、老小,不分内外,都出来磕头礼拜,只求能救孩儿性命。那女儿头上戴着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着红闪黄的纻丝袄,外面套着官绿缎子棋盘领的披风;腰间系着大红花绢裙,脚下穿着虾蟆头浅红纻丝鞋,腿上系着绡金膝裤儿,袖子里也藏着果子在吃。孙悟空说:“八戒,这就是女孩儿,你快变成她的样子,我们好去祭赛。”八戒说:“哥呀,这么小巧俊秀的模样,我怎么变?”孙悟空叫道:“快点!别磨蹭!”八戒慌了,念动咒语,把头摇了几下,叫了声:“变!”果然变了个女孩儿的模样,只是肚子太大,身材郎伉,不太像。孙悟空笑道:“再变变!”八戒说:“你就打我吧!变不过来,有什么办法?”孙悟空说:“难道变成丫头的头,却留着和尚的身子?弄成不男不女的,这可怎么行?你得运起罡风来。”于是吹了口仙气在他身上,果然一下子把身子变了过来,和那孩儿一模一样。便吩咐两位老者:“带着你们的家眷和孩子进去,别认错了。过一会儿,我那兄弟要是偷懒耍滑,溜进去,就更难分辨了。你们拿些好果子给孩子吃,别让她哭闹,以免大王察觉,走了风声。我们就去耍一会儿。”

好大圣,吩咐沙僧保护师父,自己变作陈关保,八戒变作一秤金。两人都打扮好了,问怎么供献,“是捆了去,绑了去,蒸熟了去,还是剁碎了去?”八戒说:“哥哥,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个本事。”老者说:“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盘子,请二位坐在里面,放在桌上,让两个后生抬着一张桌子,把你们抬到庙里去。”孙悟空说:“好!拿盘子来试试。”那老者立刻取出两个红漆盘,孙悟空和八戒坐上去,四个后生抬起桌子,在院子里走了走,又抬回放在厅堂上。孙悟空高兴地说:“八戒,像这样走走玩玩,我们也是上台盘的和尚了。”八戒说:“要是抬出去还能抬回来,两头抬到天亮,我倒不怕;只是抬到庙里,就要被吃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孙悟空说:“你只看着我,要是吃我,你就赶紧溜走。”八戒说:“谁知道他怎么吃呢?要是先吃童男,我就跑;要是先吃童女,我又该怎么办?”老者说:“往年祭赛的时候,我们这儿胆大的人,躲在庙后或者供桌底下,看见他先吃童男,后吃童女。”八戒说:“那太好了!”兄弟俩正说着,只听外面锣鼓喧天,灯火通明,同庄的人打开前门,喊着:“抬出童男童女来!”那老者哭哭啼啼,四个后生抬着他们出去,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四十八章:误踏层冰伤本性

话说陈家庄的众人将猪羊牲醴与行者八戒,热热闹闹地抬到灵感庙里摆好,把童男童女安置在上首。孙悟空回头一看,供桌上香花蜡烛齐全,正面有个金字牌位,上面写着“灵感大王之神”,可就是看不见别的神像。众人摆好供品后,一起朝上叩头,念念有词:“大王爷爷,今年今月今日今时,陈家庄祭主陈澄等众信,年甲不齐,谨遵年例,供献童男一名陈关保,童女一名陈一秤金,猪羊牲醴如数,奉上大王享用,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念完,烧了纸马,各自回家了。

那猪八戒见人散了,就对孙悟空说:“我们回家睡觉吧。”孙悟空说:“你家在哪啊?”猪八戒说:“去老陈家睡觉啊。”孙悟空说:“你这呆子又乱说话了,我们答应了人家,就得给人家完成心愿啊。”猪八戒说:“你才呆子呢,哄他们玩玩就算了,还真当回事啊?就哄他们一下,不用真祭赛吧。”孙悟空说:“别胡说,做事要彻底,一定要等那大王来把童男童女吃了,这才算是有始有终;不然,又会让大王降灾贻害,就不好了。”正说着,只听呼呼的风声响了起来。猪八戒说:“不好了,风响是那怪物来了!”孙悟空只叫:“别说话,等我来应付。”不一会儿,庙门外来了一个妖邪。只见他金甲金盔,灿烂如新,腰缠宝带,绕着红云。眼睛像晚上出来的星星一样明亮,牙齿像重新排列的锯齿一样锋利。脚下烟霞飘飘荡荡,身边雾霭暖熏熏的。走路时一阵阵阴风吹来,冷飕飕的;站着的时候,层层煞气围绕着他。那怪物像是卷帘扶驾的将领,又像是镇守寺庙的大门神。

那怪物拦住庙门,问道:“今年祭祀的是哪家?”孙悟空笑吟吟地回答:“是陈澄、陈清家。”那怪听了,心里有些疑惑:“这童男胆子真大,说话还挺伶俐。以前我来的时候,问一声不说话,再问一声,就把魂吓飞了,用手一抓,已经是死人了。怎么今年这童男这么会应对啊?”怪物不敢轻易动手,又问:“童男女叫什么名字?”孙悟空笑道:“童男叫陈关保,童女叫一秤金。”怪物说:“这祭赛是上年的规矩,如今你们供献给我,我就吃了吧。”孙悟空说:“不敢反抗,请您自在享用。”怪物听了,又不敢动手,拦住门喝道:“你别顶嘴!我每年都是先吃童男的,今年倒要先吃童女。”猪八戒慌了,说:“大王还是照旧吧,别把规矩给吃了。”那怪不容分说,伸出手来抓猪八戒。猪八戒扑地跳下来,现了本相,拿起钉耙,劈手一筑,那怪物赶紧缩回手,往前就跑,只听“当”的一声响。猪八戒说:“筑破甲了!”孙悟空也现了本相,一看,原来是两个冰盘大小的鱼鳞,大喝一声:“快赶上!”两人就跳到空中追了过去。

那怪物因为来赴会,没带兵器,空着手在云端里问:“你们是哪方的和尚,到这来欺负人,破坏了我的香火,坏了我的名声!”孙悟空说:“这泼物原来不知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唐三藏的徒弟,奉钦差去西天取经的。昨晚在陈家过夜,听说有邪魔,假号灵感,年年要童男童女来祭赛,我们就慈悲为怀,来拯救生灵,捉拿你这怪物!你趁早老老实实地供认,一年吃两个童男女,你在这里称了多少年的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个个算还给我,我就可以饶你死罪!”那怪听了就跑,被猪八戒又一钉耙,没打着,他化作一阵狂风,钻进通天河里去了。孙悟空说:“别追了,这怪可能是河里的东西。等明天再想办法捉他,送我师父过河吧。”猪八戒听了,就回到庙里,把那猪羊祭醴,连同桌面一起搬到陈家去了。

此时,唐长老和沙和尚正与陈家兄弟在厅中等候消息,忽然看见猪八戒和孙悟空两人把猪羊等东西都丢在院子里。唐三藏赶忙迎上来问:“悟空,祭赛的事怎么样了?”孙悟空把那怪物的名字、追赶怪物以及怪物钻入河中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家兄弟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命人打扫厢房,安排床铺,请师徒们就寝。

再说那怪物逃回水里,坐在宫中,闷闷不乐,一言不发。水里的大小眷族问:“大王,您每年享用完祭祀,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怎么今天这么烦恼啊?”那怪说:“往年我享用完祭祀,还能带些剩下的东西给你们吃,今天连我自己都没吃上。运气太差了,撞上一个对头,差点丢了性命。”众水族问:“大王,是谁啊?”那怪说:“是一个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正往西天拜佛求经,他假扮成童男童女,坐在庙里。我被他现了本相,差点丢了命。我一向听说,唐三藏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只要吃他一块肉就能延寿长生。没想到他手下有这么厉害的徒弟,把我坏了名声,破了香火,我心里想捉唐僧,只怕没办法做到。”那水族中,闪出一个斑衣鳜婆,对怪物边拜边笑着说:“大王,要捉唐僧,有什么难的!但不知捉住他,能不能赏我些酒肉吃?”那怪说:“你要是有办法,和我一起用力,捉了唐僧,我就和你拜为兄妹,一起享用。”鳜婆拜谢了说:“久闻大王您有呼风唤雨的神通,搅海翻江的势力,不知道您会不会降雪?”那怪说:“会降。”又问:“既然会降雪,那会不会作冷结冰呢?”那怪说:“更会。”鳜婆拍手大笑说:“那太容易了!太容易了!”那怪说:“你快把这很容易的办法讲给我听听。”鳜婆说:“现在正是三更天,大王您别犹豫,赶紧作法,起一阵寒风,下一场大雪,把通天河全部冻结。让我们这些会变化的,变成几个人,在路上背包持伞,担担推车,不停地在冰上走。那唐僧取经心切,看到有人在冰上走,肯定会踏冰过河的。到时候,大王您稳稳地坐在河中心,等他脚步一响,您就让冰裂开,把他和他的徒弟们一起坠到水里,一下子就能捉住他们了。”那怪听了,满心欢喜,说:“好办法!好办法!”马上出水府,踏着长空,呼风唤雪,结冷凝冰。

再说唐僧师徒四人歇在陈家,天快亮的时候,师徒们觉得被子冷,枕头也冷。猪八戒咳咳嗦嗦,冷得直打哆嗦,睡不着觉,叫道:“师兄,好冷啊!”孙悟空说:“你这呆子,一点都不懂事。我们出家人,寒暑都不侵,怎么怕冷呢?”唐僧说:“徒弟,果然很冷,你看,就是那重衾没有暖气,袖手就像揣着冰块一样。现在是败叶垂霜蕊,苍松挂冻铃。地裂是因为太冷了,池塘水面都结冰了。渔夫都看不到,山寺怎么还能碰到僧人呢?樵夫发愁柴少,王孙贵族却喜欢炭增。征人应该像铁一样坚强,诗人的笔像菱角一样锋利。皮袄还嫌薄,貂裘还恨轻。蒲团上冻僵了老和尚,纸帐里旅客的魂魄都受惊。绣被盖了多层,浑身还是冷得打颤。”师徒们都睡不着,爬起来穿上衣服,开门一看,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原来下雪了。孙悟空说:“难怪你们觉得冷,下这么大的雪。”四个人一起观看,好大的雪啊!只见那彤云密布,惨雾重重。北风呼啸,大雪纷纷扬扬地盖着大地。雪花一片片,像飞琼一样;千林万树,都挂满了雪花,像株株带玉一样。一会儿,雪积得像粉末一样,顷刻间又像盐一样。白鹦鹉的羽毛都失去了颜色,白鹤的羽毛和这雪也分不清了。平添了吴楚千江的水,压倒了东南几树梅花。就像战败了三百万玉龙,满天都是败鳞残甲。哪里还有什么东郭先生的鞋子,袁安卧雪,孙康映雪读书;更不见子猷的船,王恭的氅衣,苏武餐毡。只看到几家村舍像是用银砌成的,万里江山像是玉团一样。好雪啊!柳絮漫桥,梨花盖舍。桥边的渔夫挂着蓑衣,舍下的野翁煨着榾柮。客人难以买酒,仆人苦苦寻梅。雪花飘飘洒洒,像剪裁的蝶翅;飘飘荡荡,像剪下的鹅毛。团团滚滚,随着风势;叠叠层层,道路都迷了。阵阵寒风穿过小幕,飕飕冷气透进帷帐。这是丰年的祥瑞,从天而降,值得庆贺人间的好事。

那场雪,纷纷扬扬,就像剪玉飞绵一样。师徒们看了很久,赞叹不已。只见陈家老者带着两个僮仆,扫开道路,又有两个僮仆端出热汤洗脸。不一会儿又送上滚烫的茶和乳饼,还抬来炭火,都放到厢房里。师徒们一边取暖,一边闲聊。长老问道:“老施主,贵处的时令,是不是分春夏秋冬四季呢?”陈老笑着说:“这里虽然是偏僻之地,但风俗人物和上国不同,至于谷苗牲畜,都是同一个天空,同一个太阳,怎么会不分四季呢?”三藏说:“既然分四季,那怎么现在就有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呢?”陈老说:“现在虽然是七月,但昨天已经过了白露,就是八月节了。这里常年八月间就有霜雪。”三藏说:“和我东土相比,这里真是不一样,我们那里要到交冬节才有雪呢。”

正说着,僮仆来安桌子,请吃粥。吃完早饭,雪比早上更大了,不一会儿,地上就有二尺来深的雪了。三藏心里很着急,流着泪。陈老说:“老爷您放心,别因为雪大就忧虑。我家粮食还算充足,能供养您们半辈子呢。”三藏说:“老施主不知道我的苦处。当年我蒙圣恩,带着旨意,皇帝亲自送我出关,还亲自端杯为我饯行,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哪里知道山川险恶,随口就回说三年就能取经回来。自别后,现在已经七八年了,还没见到佛祖,怕超过了期限,又怕妖魔鬼怪凶狠,所以很焦虑。今天有缘住在您家,昨晚我的徒弟们稍微施了点小法术来报答您,其实我是想求一只船渡过河去。没想到天降大雪,道路迷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回到故乡啊。”陈老说:“老爷您放心,这么多日子都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天吗?等天晴了,冰化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想办法送您过河。”又见一个僮仆来请吃午斋。吃完后,聊了一会儿,又见僮仆来请吃午饭。三藏见东西很丰盛,很不安地说:“既然蒙您留下,就按家常便饭来招待就行了。”陈老说:“老爷,感谢您们替祭救命的大恩,就是每天设宴款待,也难报答您的恩情。”

后来,大雪停了,有人开始走动。陈老见三藏闷闷不乐,就打扫了花园,生了大火,请他们去雪洞里闲逛散心。猪八戒笑着说:“那老头真不会算计。春二三月才适合赏花园,这么大的雪,又这么冷,有什么好赏的?”孙悟空说:“呆子你不懂,雪景自然很幽静,一则可以游赏,二来让师父心情好点。”陈老说:“就是,就是。”于是邀请大家到花园里,只见:景色正值三秋,风光却像腊月。苍松结着玉蕊,衰柳挂着银花。台阶下玉苔堆着雪屑,窗前翠竹吐出琼芽。巧石叠成的假山,养鱼的池塘。假山尖峰林立,像玉笋一样;池塘里清水活波,结成了冰盘。池塘边的芙蓉颜色很淡,山崖旁的木槿嫩枝低垂。秋海棠全被压倒,腊梅树却发出新枝。牡丹亭、海榴亭、丹桂亭,亭亭都堆满了鹅毛;放怀处、款客处、遣兴处,处处都是蝴蝶翅膀一样的雪花铺满。两篱的黄菊像玉绡金,几树丹枫红白相间。无数的闲庭冷清清的,暂且看看这雪洞,冷得像冰一样。那里面放着一个兽面象足的铜火盆,炭火烧得热烘烘的;上下几张虎皮搭在漆交椅上,软绵绵的;纸窗也布置得很温馨。四壁挂着几轴名公古画,有七贤过关,寒江独钓,层峦叠嶂的雪景;苏武餐毡,折梅逢使,琼林玉树的寒文。真可以说是能容膝的地方,又何必去寻找蓬壶仙境呢?大家观赏了很久,就在雪洞里坐下来,和邻家老头聊起取经的事,又喝了香茶。陈老问:“各位老爷,喝酒吗?”三藏说:“贫僧不喝,我的小徒弟可以喝点素酒。”陈老很高兴,马上吩咐:“拿素果品来,把酒温热了,给各位暖暖身子。”僮仆们马上抬来桌子,围在火炉边,和两个邻家老头各喝了几杯,然后收拾好东西。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又回到厅上吃晚饭。只听街上行人都说:“好冷的天啊!把通天河都冻住了。”三藏听了,说:“悟空,河冻住了,我们可怎么办?”陈老说:“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暖,可能是河边浅水处先冻结了。”那行人说:“八百里的河都冻得像镜子一样平,路口上都有人走了。”三藏听说有人走,就要去看。陈老说:“老爷别急,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去看吧。”于是和邻家老头道别,吃完晚饭,仍然歇在厢房里。

到了第二天拂晓,猪八戒起来说:“师兄,今天夜里更冷,想必河都冻住了。”三藏迎着门,朝天礼拜说:“各位护教大神,我一路上西来,虔诚拜佛,历经山川之苦,没有一声抱怨。如今到这里,承蒙皇天保佑,结冰封河,我空腹先谢过了,等取经回来,奏明唐王,一定诚心答谢。”礼拜完毕,就让悟净把马背来,趁冰过河。陈老又说:“别急,等几天雪化了冰消了,我来办船送您。”沙僧说:“就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再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不如亲眼所见。我背了马,先请师父亲眼去看看吧。”陈老说:“有道理。”吩咐:“小的们,快去把我们家的六匹马背来,先别背唐僧老爷的马。”就有六个仆人跟着,一行人径直往河边去看,果然是:雪积得像山一样高耸,云收后天刚放晴。寒气把楚塞的千峰都冻得消瘦,冰把江湖都封住,一片平静。北风凛冽,冰冻得很滑。池里的鱼都依偎在密藻旁,野鸟也眷恋着枯槎。塞外的征夫都冻掉了手指,江上的梢子也都冻裂了牙齿。冰裂开了蛇的腹,鸟的脚也折断了。果然有千百尺的冰山。万壑千岩都冷得浮着银光,一条条江河都寒浸浸的,像是浸在玉里。东方的蚕都冻僵了,北方的鼠窟果然很冷。王祥卧在冰上,光武帝也曾经冒雪渡河,一夜之间,溪桥都冻得结结实实。池沼结了厚厚的冰,深渊也冻得重重叠叠。通天河宽阔,水也很深,现在没有波浪,皎洁的冰面广阔得就像陆地一样。

三藏和一行人到了河边,勒住马观看,真的看见路口上有人在行走。三藏问:“施主,那些人上冰是往哪里去?”陈老说:“河那边是西梁女国,这些人都是做买卖的。我们这里百钱的东西,到那边能值万钱;那边百钱的东西,到这里也能值万钱。利润很大,成本很小,所以人们不顾生死都要去。常年有五七人一船,或者十多人一船,飘洋过海。现在河冻住了,所以他们就舍命步行过去。”三藏说:“世间的事,只有名和利最重。像他们为了利益,舍死忘生,我和他们一样,也是奉旨全忠,只是为名,和他们有什么差别呢!”于是吩咐孙悟空:“快回陈府,收拾行囊,把马备好,趁这层冰,早点奔向西方去。”孙悟空笑吟吟地答应。沙僧说:“师父啊,常言道:‘千日吃了千升米。’如今已经托陈府的福,暂且再住几天,等天晴化冻,办船过去,不然忙中容易出错。”三藏说:“悟净,你怎么这么愚笨?如果是正二月,一天比一天暖和,可以等冰化。现在是八月,一天比一天冷,怎么能指望冰化呢?那不又要耽误半年的行程吗?”猪八戒从马上跳下来:“你们别争了,等我老猪去试试冰有多厚。”孙悟空说:“呆子,前夜试水,能去抛石,现在冰冻这么厚,怎么试?”猪八戒说:“师兄你不懂,等我举钉耙筑一下。如果筑破了,就是冰薄,就别走;如果筑不动,就是冰厚,就可以走了。”三藏说:“有道理。”那呆子撩起衣服,拖着步子,走到河边,双手举起钉耙,用尽力气一筑,只听“扑”的一声,筑了九个白印子,手也震得生疼。呆子笑着说:“可以走!可以走!连底都冻住了。”

三藏听了,非常高兴,和众人一起回到陈家,收拾东西准备出发。那两个老者苦苦挽留不住,只好安排些干粮,烤了些烧饼馍馍相送。一家人磕头礼拜,又捧出一盘散碎金银,跪在面前说:“多谢老爷活了我们的孩子,这些银子就当是途中的一点心意。”三藏摆手摇头,坚决不收,说:“我们出家人,要钱有什么用?路上也不敢用,还是以化斋为生,收了干粮就够了。”二老再三请求,孙悟空用指尖捻了一小块,大约四五钱重,递给唐僧说:“师父,就当是些零花钱,别辜负了二老的心意。”于是互相道别,径直走到河边冰上,那马蹄一滑,差点把三藏摔下马来。沙僧说:“师父,这路不好走啊!”猪八戒说:“别走了,先向陈老讨些稻草来我用。”孙悟空问:“要稻草干什么?”猪八戒说:“你哪里知道,用稻草包着马蹄就不会滑了,免得把师父摔下来。”陈老在岸上听见,赶忙让人取来一束稻草。唐僧上岸下马,猪八戒用稻草包裹好马蹄,然后踏冰而行。

离开陈老来到河边,走了三四里远,猪八戒把九环锡杖递给唐僧说:“师父,你把这横在马上。”孙悟空说:“这呆子太奸诈了!锡杖原本是你挑的,怎么又让师父拿着?”猪八戒说:“你没走过冰凌,不知道。凡是冰冻的上面,必定有凌眼,要是不小心踩到凌眼,掉下去,要是没有横着的东西,就会像锅盖一样盖住,怎么钻得上来?所以得这么架着。”孙悟空暗笑:“这呆子倒是经常走冰的!”于是大家都照着做了。长老横担着锡杖,孙悟空横着金箍棒,沙僧横着降妖宝杖,猪八戒肩挑着行李,腰里横着钉耙,师徒们放心前进。一直走到天黑,吃了些干粮,又不敢多停,对着星光月色,冰冻亮晶晶的,白茫茫一片,只管赶路,马不停蹄,师徒们都没能合眼,走了一夜。天亮了又吃了些干粮,继续往西走。正走着,只听冰底下“扑喇喇”一声响,险些儿把白马吓倒。三藏大惊,问:“徒弟呀,怎么这么响?”猪八戒说:“这河冻得太结实了,地凌响了,可能中间都冻透了。”三藏听了,又惊又喜,催马前进。

再说那妖邪回到水府后,带着众精在冰下等候,等了许久,听到马蹄声,就在冰下使了个神通,把冰冻弄开,“滑喇”一声,吓得孙悟空赶紧跳到空中,那白马却掉进了水里,三人也都掉了下去。那妖邪捉住唐僧,带着群精回到水府,大声叫:“鳜妹在哪里?”老鳜婆赶忙迎出门施礼说:“大王,不敢不敢!”妖邪说:“贤妹,怎么能这么说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原本说听从你的计策,捉了唐僧,就和你拜为兄妹。如今果然成功,怎么能不算数呢?”吩咐:“小的们,抬过案桌,把刀磨快,把这和尚剖腹剜心,剥皮剐肉,一边奏乐,和贤妹一起享用,延寿长生吧。”鳜婆说:“大王,先别急着吃,怕那唐僧的徒弟们找来吵闹。先忍耐两天,要是他们不来,再剖开他,请大王上坐,众眷族围坐,奏乐歌舞,大王您从容自在地享用,不是更好吗?”那怪听了,就把唐僧藏在宫后,用一个六尺长的石匣盖在中间。

再说猪八戒、沙僧在水里捞着行囊,放在白马上驮着,分开水路,涌浪翻波,驮着东西上了岸。只见孙悟空在半空中看见,问:“师父在哪里?”猪八戒说:“师父的姓是陈,名字到底了,现在找不到,只能作罢了,先上岸再说吧。”原来猪八戒本是天蓬元帅下凡,当年掌管过天河八万水兵,沙僧是流沙河出身,白马本是西海龙宫的龙孙,所以他们都懂水性。孙悟空在空中指引方向,不一会儿回到东岸,把马匹和行李弄好,孙悟空也落下云头,一起回到陈家庄。早有人报给二老:“四个取经的老爷,现在只剩三个了。”兄弟俩赶忙出门迎接,果见三人衣裳湿了,问道:“怎么不见三藏老爷?”猪八戒说:“不用叫他三藏了,改名叫‘陈到底’吧。”二老听了,眼泪直流,说:“可怜啊!我们这么苦苦挽留,他们偏不听,执意要走,结果送了性命。”孙悟空说:“老人家,别替古人担忧了,我师父肯定死不了。我知道,一定是那灵感大王弄法术算计了师父。你们放心,先帮我们把衣服浆洗一下,把关文晒干,准备些草料喂白马,等我和兄弟们找到那厮,救出师父,顺便把那怪物除了根,替你们陈家庄的人除去后患,让大家永远安生。”陈老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安排斋饭。兄弟三人吃饱后,把马匹和行囊交给陈家看管,各自拿着兵器,赶到路边寻找师父,捉拿妖怪。这正是:误踏层冰伤了本性,大丹脱漏怎么能周全?到底师徒们能不能救出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章:孙悟空智斗通天河,观音菩萨收金鱼

孙悟空和猪八戒、沙僧跟陈老道别后,来到了河边。孙悟空问他们谁先下水,猪八戒说:“哥啊,我俩的水性差不多,还得你先下水。”孙悟空说:“不瞒你说,要是山里的妖精,用不着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我下海行江,得捻着避水诀,或者变个鱼蟹之类的才能下去。要是那样,我就不能打妖怪了。我早就知道你们俩是惯水的,所以让你们下去。”沙僧说:“哥啊,不知水底情况复杂,咱们都下去,你变个啥模样,或者我驮着你,分开水道,找妖怪巢穴,你先进去打探,要是师父没受伤,咱们就全力营救,要是师父被淹死了或者被妖怪吃了,咱们就另寻出路。”孙悟空觉得有道理,问他们谁驮自己。猪八戒暗自高兴,心想这猴子以前老捉弄我,现在不会水,等我驮他,也捉弄他一下。于是笑着说:“哥哥,我驮你。”孙悟空知道他有这心思,就将计就计,让猪八戒背着他。

沙僧分开水路,兄弟们一起进入通天河。走了百十里,猪八戒想捉弄孙悟空,突然往前一栽,把孙悟空假身甩了出去。沙僧说:“二哥,你不好好走,把大哥甩哪儿去了?”猪八戒说:“那猴子不禁摔,一摔就没影了,咱别管他死活,先找师父吧。”沙僧说:“不行,还得等他,他虽不熟水性,但比我们机灵。要是他不在,我不跟你去。”孙悟空在猪八戒耳朵里叫道:“悟净,老孙在这儿呢。”沙僧听到后笑着说:“这呆子,怎么敢捉弄他,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咋办?”猪八戒慌忙跪下磕头说:“哥哥,是我错了,等救了师父上岸,我一定陪礼。你快现身吧,我不敢冲撞你了。”孙悟空说:“行,你驮着我,别磨蹭,快走!”

又走了百十里,他们看到一座楼台,上面写着“水鼋之第”。沙僧说:“这应该是妖怪住的地方,咱俩不知虚实,怎么上门挑战?”孙悟空问:“那门里外有水吗?”沙僧说:“没水。”孙悟空说:“那你在旁边藏着,我进去打探。”孙悟空离开猪八戒耳朵,变成个长脚虾婆,跳到门里。他看到妖怪坐在上面,水族们在旁边,斑衣鳜婆在旁边,他们正商量着要吃唐僧。孙悟空找了个大肚虾婆问:“姆姆,妖怪要吃唐僧,唐僧在哪儿?”虾婆说:“唐僧被妖怪用冰雪封河的方法抓来,放在宫后石匣里,等明天徒弟们不来闹,就奏乐享用。”孙悟空找到石匣,听到唐僧在里面哭,就安慰他说:“师父别恨水灾,土是五行之母,水是五行之源,老孙来了!”唐僧听到后说:“徒弟啊,快救我!”孙悟空说:“师父放心,等我们抓了妖怪,就让您脱难。”唐僧说:“快点,再晚一日,我可要闷死了。”孙悟空说:“没事,我去也。”然后跳出去,变回原身叫八戒。八戒和沙僧过来问情况,孙悟空说:“就是这妖怪骗了师父,师父没事,被压在石匣下。你们快去挑战,我先上岸。要是抓到妖怪就抓,抓不到就假装输,引他出水,我来打他。”沙僧说:“哥放心,我们看着办。”

猪八戒和沙僧到门前,大喊:“妖怪,把师父放出来!”妖怪让小妖拿来披挂兵器,出来后看到猪八戒和沙僧,问他们是谁。猪八戒说:“我乃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你这妖怪,假扮灵感大王,要吃童男童女,我就是陈清家的一秤金,你认得我吗?”妖怪说:“你这和尚没道理,你变一秤金,该判冒名顶替罪。我没吃你,反倒被你伤了手,你还敢来闹。是我弄冷下雪结冰,抓了你师父。你敢来找我,这次可没上次那么好对付。你若能赢我三合,我就放了你师父,赢不了,我就吃了你们。”猪八戒说:“好,看钯!”妖怪说:“你会使钯,肯定是偷的,这钯没啥厉害。”猪八戒说:“这钯不是凡物,能除妖捉怪,你这孽畜,看钯!”妖怪不信,举起铜锤就打,猪八戒用钯架住,说:“你也是半路成精的。”妖怪说:“你会使钯,肯定是偷的。”猪八戒说:“我这钯是宝物,能除妖捉怪。”沙僧看不下去了,上前叫道:“怪物别废话,吃我一杖!”妖怪用锤杆架住,说:“你也是半路出家的。”沙僧问:“怎么认出的?”妖怪说:“你这模样,像磨面粉的出身。”沙僧骂道:“你这孽畜,少见多怪。这宝杖是月宫梭罗仙木做的,能降妖除魔。你这孽畜,看杖!”妖怪不容分说,三人就打了起来。他们在水底打了两个时辰,不分胜负。猪八戒觉得赢不了,就和沙僧使了个眼色,假装败退,逃出水面。

孙悟空在岸边等着,看到波浪翻腾,喊声阵阵,猪八戒先跳上岸说:“来了!”沙僧也上岸说:“来了!”妖怪随后追来,孙悟空大喝:“看棍!”妖怪闪开,用铜锤抵挡。他们打了三回合,妖怪抵不过,就跳进水里,河面又恢复平静。孙悟空回到岸边,说:“兄弟们辛苦了。”沙僧说:“这妖怪在岸上不行,在水里厉害,怎么救师父?”孙悟空说:“别犹豫,怕师父有事。”猪八戒说:“我再引他出来,你在空中等着,他一出头,你就给他一下,我再补一钯,就能赢了。”孙悟空说:“好,里应外合。”

他们又下水挑战,妖怪紧闭大门不出,猪八戒用钯打破门,发现里面都是泥土石块。沙僧说:“妖怪怕得很,咱们回去和哥哥商量。”孙悟空在岸边等他们,听他们说了情况,说:“没办法,我上普陀岩找菩萨问妖怪的来历,再想办法救师父。”猪八戒说:“这样太费事,耽误时间。”孙悟空说:“不费事,很快就来。”

孙悟空到了普陀岩,见菩萨在竹林里削竹篾,就高声喊:“菩萨,弟子孙悟空拜见,师父有难,特来求救,问妖怪的来历。”菩萨让他在外面等,自己出来。孙悟空等得着急,就往里走,看到菩萨在削竹篾。菩萨出来,提着个紫竹篮,孙悟空跪下说:“弟子不敢催,菩萨快着衣登座。”菩萨说:“不用,这就去。”孙悟空跟着菩萨到了通天河,八戒和沙僧见菩萨没梳妆,说:“把没梳妆的菩萨逼来了。”菩萨解下丝绦拴住篮子,抛进河里,念了七遍咒语,提起篮子,里面有一尾金鱼在动。菩萨说:“悟空,快下水救师父。”孙悟空说:“没抓到妖怪,怎么救师父?”菩萨说:“篮子里不是?”八戒和沙僧问:“这鱼怎么这么厉害?”菩萨说:“这是莲花池养大的金鱼,修成手段,铜锤是未开的菡萏变的。他趁海潮泛滥到这成精,我今早发现他不在,掐指一算,知道他在这害你师父,所以编了个竹篮来抓他。”孙悟空说:“菩萨,等会儿,叫陈家庄的人来看看您,一则感恩,二则让他们知道收怪的事,好让他们供养。”菩萨同意了。

八戒和沙僧叫来陈家庄的人,他们跪在河边,磕头礼拜。有人画下菩萨的影神,这就是鱼篮观音现身。菩萨回南海后,八戒和沙僧下水找师父。水怪都死了,他们揭开石匣,驮着唐僧上岸,和大家见面。陈清兄弟叩头感谢,说:“老爷不听小人劝,受苦了。”孙悟空说:“别说了,你们以后不用祭赛了,妖怪已被除掉。陈老,快找船送我们过河。”陈清说:“有!”庄客们纷纷准备船。这时,河中间有怪喊:“孙大圣别打船,我送你们过河。”大家很惊讶,胆小的跑了,胆大的在看。妖怪钻出水面,样子很怪:方头神物,九肋灵机,能活千年,潜身水底,翻波跳浪,养气含灵。

老鼋说:“大圣别打船,我送你们过河。”孙悟空拿着铁棒说:“你这孽畜,为啥要送?”老鼋说:“这水鼋之第是我的家,妖怪九年前赶潮来这,和我争斗,伤我儿女,夺我家园。我斗不过,现在菩萨收了妖怪,房子还我,这是大恩。而且陈家庄不用祭赛,保全了人家儿女,我送你们过河。”孙悟空让他赌咒,老鼋发誓说:“若不送唐僧过河,我变血水!”孙悟空让他上岸,老鼋爬上岸,大家见他有四丈围圆的大白盖。孙悟空让师父上鼋背,唐僧担心不稳,老鼋说:“放心,稳得很,歪一下,你们就取不了经。”孙悟空怕鼋捣乱,解下虎筋绦子,穿在鼋鼻子里,像缰绳一样牵着,让师父和师弟们上鼋背,自己拿着铁棒,脚踏鼋头,说:“老鼋,慢慢走,歪一下,我就打你。”老鼋说:“不敢!”然后蹬水前行,众人在岸上焚香叩头,念着佛号。

唐僧他们过了河,上岸后,唐僧合手感谢,说:“老鼋,无物相赠,等我取经回来谢你。”老鼋说:“不劳赐谢,听说西天佛祖能知过去未来,我修行了一千三百多年,虽延寿身轻,会说人语,但难脱本壳。望师父到西天问佛祖,我何时能脱壳成人。”唐僧答应了,老鼋潜入水中。孙悟空他们继续西行,唐僧骑马,八戒挑担,沙僧跟随。这正是:圣僧奉旨拜弥陀,水远山遥灾难多。意志心诚不惧死,白鼋驮渡过天河。不知此后还有多少路程,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章:悟空遇魔,师徒遭难

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历经千辛万苦,一路西行,来到一座大山前。这山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山间寒风凛冽,吹得人直打哆嗦。唐僧在马上冻得直哆嗦,不禁抱怨道:“悟空啊,这山太高了,又冷得厉害,可咋过去呀?”孙悟空安慰道:“师父莫慌,有俺老孙在,管他啥山啥怪,都能闯过去!”

悟空带着八戒和沙僧来到山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山中弥漫着一股凶煞之气,便提醒师父:“师父,前面山中可能有妖魔出没,您得小心些。”唐僧点头称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山凹处隐约有几座楼台房舍,唐僧高兴地说:“徒儿们,看那边有房子,说不定是庄户人家,咱们去化些斋饭吃,暖和暖和。”悟空却皱起眉头,说:“师父,不对劲,那地方透着股邪气,怕是妖怪变的,不能去。”唐僧有些犹豫,但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便决定先下马休息,让悟空去化斋。

悟空临走前,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师父和师弟们在里面待着,千万不能出来。八戒不以为然,嘟囔道:“这破圈,能有啥用?要是真有妖怪,还不一下子冲进来?”沙僧也有些怀疑,但还是听从了悟空的吩咐。

悟空驾云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一座村庄。他按落云头,看到一个老者正从屋里出来,便上前打了个问讯,说:“老施主,俺是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师父饿了,想化些斋饭。”老者一听说他是和尚,吓得赶紧往回跑,还喊着“有鬼,有鬼”。悟空哪里肯放过,追上去解释,可老者就是不信,还用藜杖打他。悟空也不恼,笑呵呵地逗着他玩,最后见老者实在不肯给斋饭,便施展隐身法,悄悄溜进厨房,从锅里盛了一钵饭,驾云回去了。

这边,唐僧他们等得心焦,八戒忍不住说:“猴哥肯定是在哪玩去了,咱在这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点吃的。”沙僧也觉得有道理,唐僧想了想,便同意了。于是,他们出了圈子,往那楼台房舍走去。

到了近前,八戒自告奋勇先进去探个究竟。他走进一座大楼,掀开黄绫帐幔,竟看到一堆白森森的骸骨,吓得魂不附体。正要往回跑,却在穿楼窗扇旁发现三件纳锦背心,便拿回去给师父看。

八戒和沙僧觉得天气寒冷,便想把背心穿上暖和暖和。唐僧不同意,说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可八戒和沙僧哪里听得进去,非要试试。谁知,这背心一穿上,竟像有魔力似的,把他们俩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动弹不得。唐僧急得直跺脚,可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楼台房舍瞬间消失,现出一个巨大的妖洞。从洞里走出一群小妖,把唐僧师徒抓了个正着,连人带马带行李,全都被押进了洞里。那妖洞的主人独角兕大王,威风凛凛地坐在洞中,看到唐僧,冷笑道:“哼,听说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今天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再说悟空,他回到圈子处,发现师父不见了,只留下个空圈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好,师父他们肯定遭了毒手!”他急忙顺着马蹄印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师父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追着追着,悟空看到北边有个老翁和个小僮,便上前打听。老翁叹了口气,说:“唉,你那三个师徒,误闯进了独角兕大王的地盘,怕是凶多吉少了。”悟空一听,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妖怪休走,吃俺老孙一棒!”说着,便一个筋斗翻到妖洞前。

悟空站在洞口,高声叫阵:“那妖怪,快把俺师父交出来,不然让你尝尝俺金箍棒的厉害!”独角兕大王听闻孙悟空前来,满不在乎地说:“哼,我正想找你这弼马温比试比试呢!”他提着点钢枪,带着一群小妖冲出洞来。

只见悟空挥舞着金箍棒,如蛟龙出海;独角兕大王挺着点钢枪,似毒蛇吐信。二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独角兕大王见一时难以取胜,便命令小妖们一起上。悟空毫不畏惧,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把小妖们打得抱头鼠窜。

正斗得激烈,独角兕大王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亮闪闪的圈子,朝空中一抛,大喝一声:“着!”那圈子呼啸着飞向悟空,竟把他的金箍棒一下子收了进去。悟空猝不及防,赤手空拳的他只能狼狈地逃走。

悟空边逃边想:“这妖怪好厉害,还有这等邪门的法宝,俺得想个办法对付他才行。”他决定先去请救兵,于是驾云直奔天庭,希望能找来降妖的高手,救出师父和师弟们,继续西天取经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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