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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一期：矛盾的创作。
1
烈日炎炎，犹如蒸笼。
塔吊长臂在烈日下缓缓转动，玉龙头戴安全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透衣衫，滴落在滚烫的钢筋或地面上瞬间蒸发…
旁边的东子也差不多，衣衫湿淋淋贴在身上，灰头土脸又被汗水刻画出一道道污渍，他的体型比玉龙壮实，此刻看上去像极了山里的黑瞎子。
“玉龙，你这小体格不行啊，干完今天回去吧，天太热了，别把你整垮了…”
东子人长的壮实，不似他老爹吴老师那般秀气，性格倒是随他爹了，憨厚实在，看着玉龙有些纤瘦的小身板调笑一句。
“不行，俺不能回去，俺要上大学，学费还差好多呢。”玉龙慢慢站起酸痛的腰身，眼神坚定。
东子虽比玉龙大三岁，奈何，从小就憨憨不开窍，早几年就辍学了，恨铁不成钢的老爹虽然身为老师，偏偏教不好自己的孩子，无奈，托人在工地上给找了这个体力活，虽然很辛苦，东子却是干得不亦乐乎，一发工钱，一分不少都拿回去交给老娘，几年下来，绑扎钢筋这块伊然成了老师傅。
今年玉龙考上大学，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他在院子里蹦了起来，爹娘也很高兴，因为和玉龙双胞胎的姐姐金凤也考上了大学。
一家人高兴过后，随即又为上大学的学费发起了愁，学费都要一万多，还有路费、生活费等杂费…玉龙老爹王大柱和老伴瞬间感觉背上犹如压上了一座大山，让他们喘不过气。
吴老师也替两个孩子高兴，当玉龙提出打工挣学费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替他张罗起来。
于是，玉龙来到工地上，跟着东子绑扎钢筋，这需要熟练工，东子好说歹说，工头看在东子熟练工的面上，总算同意了，只不过工资给的很低，每天五十块钱。
玉龙已经很感激了，现在活计不好找，像这样的小工活，几年前还一百块一天，现在，满大街都是找活干的人，工头们更是伺机压价，五十一天，你不干有人抢着干。
“玉龙…”东子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又咋了？”玉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头都没抬。
“恁姐、恁姐她说些什么没？”吭哧了半天，东子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东子虽然长他们三岁，但是，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东子喜欢玉龙的双胞胎姐姐金凤。
玉龙知道东子喜欢姐姐，但是姐姐金凤对东子一直当大哥，似乎没有男女之间那方面的意思。
“俺姐没有说什么，但俺知道，她非常想上大学。”
“啊！”东子一声惊叫，虽然他心里这样想过，此刻听玉龙说出来，还是不由惊呼出声。
他喜欢金凤，如果金凤上了大学，两个人的差距更大了，金凤更不可能嫁给他，但他是真心想金凤好，又自私的不想她去上大学，内心苦闷、矛盾犹如黑黝黝的大山，堵塞着他的心，加上天热烦躁，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2
再有几天就开学了，玉龙决定明天结了工钱就回去，工地上的活计基本进入下一个阶段，东子也准备今天结完工钱和玉龙一起回去。
虽然入了秋，一大早还是很燥热，果然是秋老虎，煞是厉害。
不论任何工作环境，不论任何时候，只要是发工钱，都是很开心的事。
太阳刚刚露出头，早起吃过早饭的工人们已经排起了队，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和玉龙他们一样，领了工钱就回家去，都要赶很长的一段路。
发工钱的棚屋终于开了门，一个丰满妖艳的女人坐在木桌旁，一个铁皮的保险箱让简陋的棚屋显得有点高大上。
很快，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工人就变得怒气冲冲。
因为，每个人都被扣了一两天的工钱！
“有异议的今天就不要领钱了，你们有话可以去找陈总说，今天不领的，工钱延到下个月再发…”浓妆艳抹的女会计，满脸脂粉似乎都要抖落下来，对着工人们冷冰冰地说。
“扣两天就120块啊！够家里一年的油盐钱了！”一个中年汉子苦楚着脸，向着女会计哀求道。
“你领还是不领？女会计一脸不耐烦，没好气地斥问道。
“快点快点，要领就快点！”后面的工人们也跟着起哄推搡起来。
“领、领！”中年汉子涨红了脸，连忙签字数钱，他心里清楚，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虽然少了两天的工钱，只有装进口袋才心安，再说了，娃们要开学了，家里到处都急着用钱，要是等到下个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玉龙也被扣了一天的工钱，这还是看在东子的面上，玉龙属于新手，一天50块钱，每天比东子少了20块。
两个人领完钱准备回家，从这里到他们村里，要转几次公交车，到了他们隶属的乡域还有一大段路没车，他们又舍不得搭载慢慢游（人力三轮车），只能靠两条腿走，到了三岔口，还有最后一段回村的路，运气好的话，遇上村里来镇上赶集的牛车可以搭车回去，否则，只能两条腿走回去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两个人在三岔口苦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村的顺风车，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归心似箭的两个人，不再犹豫，迈开步子往回赶。
3
临近傍晚，两个人总算进了村。
玉龙家在村最后，东子回家正好要先路过玉龙家，于是，玉龙邀请东子到家喝口水再走。
东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也想见见金凤。
玉龙家三间老宅，中间为堂屋，两边住人，东边向南接起一间半，一间当灶屋，半间作牛舍。
此刻，王大柱两口子和大女儿金凤正坐在灶台旁，煤油灯豆粒大的灯烛摇曳着微弱的光，几乎看不清人脸。
金凤娘神情呆滞，怔怔看着灶膛里的火焰，偶尔往灶膛里填些柴火，锅里糊着一大锅木薯，已经溢出香味。
王大柱用力地抽着水烟袋，忽明忽暗的烟头映出他满脸的褶皱。
“爹娘，姐，俺回来了！”玉龙开心的声音打破了家里的安静。
金凤率先跑出来，见到跟在玉龙后面的东子，顿时站住了。
“东子也回来了！”王大柱打了个招呼，又闷下头抽了一口。
玉龙抓起灶台上的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井拔凉咕咚咕咚灌进肚里，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金凤也端起一个搪瓷缸子把凉好的凉茶递给了东子。
“姐，东子哥找恁有话说，恁去外面说吧。”
玉龙一句话，让东子和金凤像是惊着了的兔子，东子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把缸子放在灶台上就往门外走，金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爹娘，也跟了出去。
山里天黑的早，转眼间，村子被黑色的夜幕笼罩，木棍子编扎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茂密的牵牛花，一朵朵绽放的花瓣在暮色中，傲然挺立，散发着生机无限的气息。
“东子哥，俺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恁家帮了俺家好多，俺应该感恩图报，可是，俺、俺真的很想上大学，俺现在也很矛盾，恁、恁找个合适的人吧…”金凤的样子让东子的心揪着般的疼。
“叔和婶子恁们商量好了吗？玉龙恁俩一起去上大学吗？”东子没有接话，憨憨问了两句。
“爹娘说等玉龙回来再商量，俺、俺、听爹娘的。”金凤声音很低。
她很清楚，这些年，吴老师为了他们姐弟俩上学没少操心，东子哥在农忙的时候也帮她家出过不少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现在也很矛盾，要是像村里的姑娘们一样，嫁给东子也算是一门好的亲事，东子哥、吴老师两口子，人品没的说，可她不甘心，她也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她真的很矛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4
金凤回到屋里的时候，王大柱仍闷声抽着水烟袋，娘低垂着头，怔怔看着灶膛里微弱的尾火，玉龙手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面脸欢喜。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娃们出息啊，给咱老王家长脸了！”
王大柱毕竟是一家之主，率先打破了沉默。
“金凤和玉龙都考上了大学，恁娘俺俩高兴，娃们出息…”王大柱眼圈红了。
没人言声，玉龙抬起头，满脸兴奋，紧了紧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金凤耷拉着脑袋靠在门槛上，面无表情。
屋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吴老师说，恁两个的学费一学期都要一万多！还有其它七七八八的杂费…”王大柱似是被烟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俺要上大学，俺不想一辈子呆在这山沟里！”玉龙突然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三人一起抬起头看向他，随后又恢复了原态。
玉龙涨红着脸，看了眼爹娘，又看了看姐姐，随后，垂着头，又坐了下来。
“咱家这情况，供恁一个都困难，哎！”王大柱一声长叹，这一刻，似乎更显苍老了。
金凤垂着头，手指不停地卷着衣袖，声似蚊蚁：“俺听爹娘的。”
王大柱又用力狠狠抽了一口，抬眼看向老伴。
“俺和恁娘的想法不同”，王大柱吐出一口烟雾，似乎下定了决心。
“小娃（玉龙）留家吧，恁爹俺们也上了年纪了，你留在家，趁恁爹俺们还能刨闹，给你说一房媳妇，结婚生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好给恁爹俺们养老送终。”金凤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金凤和玉龙吃惊地抬起头看向娘亲，平日少言寡语的娘亲竟然如此有想法。
“不！俺不留家，俺要上大学，俺不要一辈子呆在这穷山沟里！”玉龙情绪激动。
“小娃啊，你出去了，肯定是要留在外面不回来的，恁姐嫁人了，恁爹俺俩可咋办…”金凤娘有些哽咽。
“娘…”金凤偎过去，依在娘的身边。
“还是小娃上大学吧，男娃子闯出一片天地，为俺们老王家开枝散叶，能够改变咱老王家的命运！”王大柱吐出一口浓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姐，恁留在家吧，恁比我会照顾爹娘，东子哥也喜欢你，恁嫁过去也不远，也能帮衬爹娘，俺在外面好了，也会帮衬家里和姐的。”玉龙坚持自己要上大学的决定。
金凤满脸苦涩，泪水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内心被矛盾和痛苦撕扯着：“娘还为俺考虑了，俺也想上大学，可是家里的条件，俺又是当姐的，娘啊，叫俺咋办呀！”
“娃们出息啊，是爹不中用！”同样矛盾痛苦的王大柱，与老伴对视一眼，这个倔犟坚强的汉子，此刻，双眼含泪，一脸无助，有些慌张地垂下头，不让儿女看见眼里的泪花。
金凤看着爹娘痛苦矛盾的样子，也是满脸痛楚。
玉龙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通知书轻轻放在灶台上：“大学俺不上了，明天俺就回工地！”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冲进夜色中！
5
夜深人静，一轮弯月透出夜的黑幕，露出一丝银白。
篱笆墙上茂密的牵牛花，在月色下迎风摇曳，养了多年的大黄狗迎上玉龙，亲昵地蹭着玉龙的裤腿。
玉龙顺势抬起腿踹了大黄一脚，不知所以的大黄，看看玉龙，有些委屈地呜呜叫着跑开了。
村后的河塘旁，蛙鸣阵阵，这里，给玉龙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此刻，他慢慢安静下来，月夜，美轮美奂，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这么美！
上大学！还是打工！
打工！还是上大学！
稍稍安静下来的心又纠结矛盾起来！
“爹娘太不容易了，俺也算是长大成人了，该为他们分担一些了！”
玉龙在矛盾中痛苦挣扎着，最终，他定下心来。
想起爹娘那无助又愧疚的表情，他心如刀割！
他站起身，把手里拿着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水里，月色下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不再犹豫，快速跑回家，“爹娘，让俺姐上大学吧，俺明天就回工地！”
王大柱老泪纵横，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
月色越来亮，黑幕逐渐不见，院子也清晰许多，篱笆墙旁，大黄无声地趴在那里。
6
顺着院子向东几百米处就是吴老师也就是东子的家。
吴老师是乡办学校的校长兼老师，一个人从小学、中学、高中硬是把仅有的三个班撑了起来，在他的奔走下，今年通过县里线上统考测试，他在的学校所属的高年级班，金凤和玉龙以优异成绩获得报考大学名额，高考结束，两人双双被知名大学录取，吴老师也特别高兴。
昏黄的煤油灯下，吴老师依旧在伏案写着什么，东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角，脑袋搭在手背上，东子娘端过一杯凉茶，放在桌上，然后默默地坐在吴老师身边。
“孩他娘，按照这几天和上面沟通的进度，我算了一下，这清单上，是两个孩子上大学需要的费用，虽然压力很大，但是，两个孩子都要上大学，一个都不能少！”吴老师有点激动对着老伴说到。
老伴没有出声，这么多年的默契了，她习惯了静静倾听。
“王家姐弟两个同时考上大学，还都是知名大学，这在咱们乡里甚至县里，也是百年不遇的！上面很重视。”吴老师依旧很兴奋，端起老伴备的凉茶，咕咚咕咚灌进肚里。
“但是…”吴老师稳下心神，对着老伴面带难色。
“你要动家里翻房子的钱帮助他们吗？”老伴还是了解他的。
“他们家的条件，供一个还都差得远，乡亲们也都不富裕，只有咱们能帮一把了。”吴老师满脸愧疚，对着老伴说。
“哎，这姐弟俩真的是争气，但是，你平时帮这个帮那个的，好不容易攒点钱都被你帮出去了，现在这么大的缺口咱们怎么帮？”老伴嗔怪道。
“上面计划扩建乡办学校，咱们的老屋就暂时不翻盖了，到时候，咱们在学校搭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就行，还方便！”吴老师似乎都合计好了。
“咱们这样可以，东子呢？也该说媳妇了，总不能让新媳妇住老屋吧！”老伴抬眼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东子说到 ，虽然她打心眼里也想帮这姐弟俩，但是想到实际面临的问题，一时间矛盾起来。
吴老师愣住了，他的确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每天一门心思都在学校学生身上。
“恁不用管俺，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俺，明天俺就回工地去…”东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娃又咋的啦？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东子娘对着东子呵斥道。
吴老师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老伴，问东子：“你见到金凤了？”
东子没有吱声，点了点大脑袋。
“婚姻的事不能勉强，喜欢一个人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两回事，当年你爹穷书生一个，你娘…”
“行了行了，当着孩子面胡说什么…”东子娘赶紧打断吴老师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老屋住人是没有问题的，东子说了媳妇就让他们暂住老屋，布置喜气点就行，咱俩住学校，过两年缓过来了再给孩子他们翻盖新房。”吴老师很快捋清思路，一本正经地说道。
“孩子们上大学可是四年啊！”老伴担心地看着老吴。
“放心吧，只要是往前，走一步是一步，会有办法的，你看，我已经向上面为两个孩子申请了国家奖学金和国家励志奖学金，现在国家政策好，也是孩子们的福分，上面回复希望很大，这样就能缓解很多，其他费用虽也不少，大家一起凑凑还是可以的。”吴老师拿着纸上一条条列好的费用清单，给老伴逐一分析着。
“要是审批不下来怎么办？”老伴还是有些担心。
“吉人自有天相！如果真的批下不来！就是借！也要让孩子们上大学，一个都不能少！”这一刻的吴老师，目光如炬，脊背直挺，在晃动的灯影下，仿若一尊高大的天神！
“爹，俺也支持你，明天俺就回工地继续打工，挣钱都给娘！”东子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
老伴似是还有话说，见此情景，也只能微微一声轻叹。
7
鸡鸣五更，整个村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白雾之中，伴着错落有致的鸡鸣声，白雾渐散，炊烟袅袅，远山如黛。
王家院子里的大黄，突然不停地狂吠起来。
“谁呀，这一大早的？”王大柱一宿未眠，听到狗吠，知道有人来了。
“王大哥，是我呀！”吴老师声音洪亮。
此刻，新日如烈焰溶金跃破云海，而旧月如冷玉盘悬于天幕，在空中绘织出一幅光影渐变的绝美画卷。
微风轻拂，篱笆墙上，牵牛花迎风摇曳，更加鲜艳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