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的催费统计表又被圈出了几个红叉,第三排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男孩名字旁,红叉已经画了三次。作为班主任,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却像压着千斤重担——这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每一个未缴的金额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窘迫与为难,而我,成了那个必须站在中间的传声筒。
学校的催款通知像时钟一样准时,从月初的温馨提示,到月中的重点催缴,再到月末的“最后通牒”,措辞一天比一天严厉。可家长们的回复却总是相似的:“老师,再等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交”“孩子爸的工程款还没结,实在周转不开”“家里老人生病住院,钱都用在医药费上了”……这些带着烟火气的艰难,比任何官方文件都更让人揪心。
我见过家长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沉默,也收到过深夜发来的、带着歉意的长消息。有位母亲特意来学校,把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信封塞给我,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她说:“老师,这是我摆摊攒的,先交一部分,剩下的我再想办法。”那一刻,纸币上的汗渍烫得我手心发颤。
最无奈的是去年除夕。鞭炮声从窗外传来,手机里满是新年祝福,我却不得不拨通那几个未缴学费的家长电话。“实在不好意思,过年还打扰您……学校这边催得紧,您看能不能先交一部分?”话刚出口,我就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尴尬。电话那头的家长沉默了几秒,说:“老师,我知道,让您为难了。您放心,年后一定交。”挂了电话,电视里的春晚正热闹,我却对着一桌冷掉的饭菜,突然没了胃口。
有人说,班主任催学费,就像在“逼债”。可谁又知道,我们夹在学校的规定和家长的难处之间,每天都在做着内心的拉扯。既要完成学校的任务,又怕伤了家长的自尊,更担心影响到孩子在班级里的处境。我们会悄悄给困难家庭的孩子多一份午餐,会以“奖学金”的名义帮他们垫付部分费用,也会在家长群里尽量维护他们的体面——这些微小的善意,是我们在冰冷的制度之外,能给孩子们的一点温暖。
催费单还在更新,红叉依旧刺眼。但我渐渐明白,教育从来不只是数字和规则,更是人与人之间的体谅与支撑。或许有一天,我们能有更完善的助学体系,让班主任不再扮演“催款员”的角色,让每个孩子都能毫无顾虑地走进教室。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次催促的背后,多一份耐心,多一份理解,让那些暂时的艰难,不至于压垮一个家庭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