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八仙桌坐下后,马奶就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金皖”香烟,抽出一根递过来,烟纸泛黄,烟嘴处还沾着点细碎的烟丝。“驴舅,抽根烟歇歇脚。”
驴舅却摆了摆手,嘴角勾出点笑,声音带着点沙哑:“马姐“不光我抽,月牙也得抽两口,这烟先给它,你晓得不?”
马奶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这驴还成精了,竟也抽起烟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掏烟。
“这香烟可是个好东西!”马奶啧啧称奇,捧着香烟走到院门口。月牙正低头啃着青梅树下的青草,听见动静,抬起头“嗯昂”叫了一声,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烟盒。马奶把烟盒轻轻搁在月牙并拢的前膝上,那膝盖上的灰毛被露水打湿,沾着点草屑,却丝毫不显邋遢。
只见月牙微微弓起身子,两只前蹄轻轻夹住烟盒,蹄甲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这都是驴舅平日里用剪刀一点点修的。它先用蹄子从烟盒里夹出一根烟,烟身雪白,是“极品金皖”,烟嘴处印着金灿灿的字样。接着,月牙将烟竖直,烟嘴朝下,一下下往烟盒盖上杵着,“咚咚”的轻响节奏均匀,烟丝被杵得紧实,烟身也微微变弯,像是被揉软了一般。马奶站在一旁看呆了,连手里的馍筐都忘了递。
杵得差不多了,月牙才用两只蹄子小心翼翼地夹着烟,往自己嘴边送。它的嘴唇轻轻抿住烟嘴,露出满口黄白相间的牙齿,那牙齿又宽又厚,边缘有些磨损,却像块块小巧的墓碑,透着股憨厚的敦实。“驴舅,快给月牙点上!”马奶反应过来,急忙朝屋里喊。
驴舅慢悠悠地摸出火柴,“嗤啦”一声划亮,火苗子窜起一寸高。他拄着拐杖走到月牙身边,弯腰将火苗凑到烟头上。月牙轻轻吸了一口,烟丝“滋滋”地燃起来,冒出袅袅的青烟,顺着它的长鼻子往上飘。
堂屋门口,齐雪梅正端着碗豆腐汤出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碗都顿了顿。月牙用蹄子夹烟的模样,让她突然想起去年见过的村委会李主任——那李主任前几年炸鱼时不小心炸没了双掌,后来再看他在牌桌上抽烟,就是用胳膊肘夹着烟,一点点挪到嘴边,动作笨拙却熟练,和眼前的月牙一模一样。
月牙抽了两口,烟雾呛得它眼睛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角沁出点水光。它甩了甩耳朵,用蹄子轻轻把过滤嘴往外挪了挪,没想到力气大了些,过滤嘴露出大半截,烟身晃了晃。它又小心翼翼地把过滤嘴往回抿了抿,直到烟身露出的长度刚刚好,才满意地抬起头,两条后腿往地上一蹬,竟像人一样翘了起来,前腿搭在身前,尾巴轻轻晃着,蹄子还跟着节奏慢慢抖动,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惬意抽烟的庄稼汉。
“这烟可是‘极品金皖’,好烟!”马奶凑过来,看着月牙手里的烟,语气里满是羡慕,“用的是津巴布韦的烟叶,烟劲大,抽着够味。
齐雪梅特意从镇上买了一条,就等着你来。马奶说着,就把桌上那条没开封的“极品金皖”往驴舅口袋里塞,“驴舅,你拿着抽,俺家一屋都是不抽烟的,留着也浪费。”
驴舅伸手拦了一下,指尖刚碰到烟盒,就又缩了回去,只是象征性地摆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话没说完,马奶已经把烟塞进了他的口袋,他便不再推辞,只是笑了笑,把烟盒往怀里又掖了掖。
这时,从里屋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是齐家老四齐冬梅。她刚放学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月牙抽烟的模样,眼睛瞪得溜圆,惊奇地叫道:“娘!这小毛驴怎么也会抽烟呀?它还会翘二郎腿呢!”
驴舅闻言,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烟雾从他嘴角溢出,模糊了脸上的纹路。他看向齐冬梅,声音带着点讲故事的腔调:“它可不是普通的驴,它也是个人呀!”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它的祖上出现过好多驴神呢,都是救苦救难、促成姻缘的活菩萨!”
这话一出口,齐冬梅立马凑到桌边,托着下巴睁大眼睛:“驴舅,快讲讲驴神的故事!我最爱听了!”
驴舅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头一回啊,是在清朝的时候。有个女子骑着驴去赶庙会,那驴是月牙的老祖宗,通人性得很。走着走着,那驴突然亢奋起来,挣脱缰绳就往旁边的院子里闯,女子吓得尖叫,可驴却停在院子里,对着堂屋的方向‘嗯昂’叫。女子抬头往里看,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屋里出来,那男子眉目清秀,穿着青布长衫,正疑惑地看着她。女子这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这男子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顿了顿,喝了口马奶递过来的豆腐汤,汤里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鲜得很。“后来啊,那男子去镇上赶集,又遇见了这女子,一眼就看中了她,托了媒人去提亲。女子的爹娘见男子老实本分,就应了这门亲事。等到女子过门那天,坐着花轿到了男方家,掀开轿帘一看,这不就是当初驴闯进去的那个院子吗!你说神不神?这驴啊,早就帮她寻好了姻缘!”
齐冬梅听得眼睛发亮,小手攥着衣角:“还有呢还有呢!驴神还做了啥好事?”
驴舅笑了笑,接着讲:“还有一回,是民国的时候。有个贫农叫卢天赐,家里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看上了邻村的姑娘,可彩礼还差一大截。没办法,他就想着把家里的驴——也就是月牙的老祖宗——卖掉换钱。婚期定在三天后,头天晚上,卢天赐正摸着驴的头掉眼泪,那驴突然开口说话了!你猜它说啥?它说‘主人,别卖我,那女子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真人,是个纸人变的!’”
“纸人?”齐冬梅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更大了。
“可不是嘛!”驴舅一拍大腿,声音也提高了些,“卢天赐一开始还不信,可那驴执意要带他去看。等到半夜,那女子果然带着几个人来偷卢天赐家的粮食,那驴突然冲上去,用蹄子把那女子的衣服撕了个口子,里面露出来的,竟是纸做的身子!卢天赐这才醒悟过来,跟着驴一起把骗子抓住了,送到了官府。你看,这驴不就是他的守护神吗?”
马奶在一旁点头:“这驴神真是灵验,帮着主人避了祸,还救了命。”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驴舅的声音在回荡,还有月牙偶尔“嗯昂”的叫声,像是在附和他的话。齐雪梅看着院子里的月牙,此刻它已经抽完了烟,正低头舔着蹄子,阳光洒在它身上,那月牙形的白毛闪闪发亮,竟真有几分神异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驴舅掐灭了烟蒂,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回忆什么。马奶知道,他又要讲自己那段三生三世婚姻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