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无声世界里的奶奶,从有电视、有书刊杂志后,变得温和许多,年纪上去了,火气也退了,也可亲许多。
家里订了好几份报纸,她最喜欢的是《新民晚报》,那是她家乡的报纸,每天傍晚我弟弟取回报纸,她总是早早站在门口,两手一伸:“夜报呢?”而我母亲仍然会很不屑地一翻白眼,嘀咕道:“哦呦,介急做啥?”我觉得母亲是不够体谅她的,这是她每天唯一的期盼,就让她先睹为快呗!
奶奶会看得很仔细,从第一版天下大事到副刊《夜光杯》。记得有一年有预报彗星撞地球,她在第二天极认真的问我,阿雪,昨日阿有彗星撞过来?有声音伐?
奶奶不光认识字,也会写,她会记账,常给大伯二伯堂哥写信,虽然寥寥数语,皆为日常,诸如身体很好勿念、需添毛裤一条,请多寄十块钱之类。我记得曾经见过我外婆写给她的信,字迹和用词都远不如奶奶。
奶奶喜欢看老书,但有一本新书,她看的津津有味,叫我给她买了一本,翻来覆去的把书都翻烂了。
这是叶辛写的《孽债》。
我不知道她为啥那么喜欢这本书。
直到有一次,我大堂哥,就是她最喜欢的长孙,出差去启东,顺便来海门看望奶奶。奶奶和他聊得火热,奶奶把《孽债》给他看,说,这本书写得好,你在黑龙江那么多年,也可以向他学习,把那些年里知青的事写下来。
那次,我发现奶奶是个很有感情的人,很慈祥,她宠大的四十多岁的长孙就蜷缩在她的床上陪了她一夜。
回想起来,我除了给奶奶织过一条毛裤外,没有给她买过什么。但每周搀扶她下楼走走,陪她去理发是我的事,我嫁得近,她会指定我,还一定要感谢我,在理发店门口买一支棒冰犒赏我。
奶奶心大,我的二伯去世后,家人都瞒着她,她长久收不到信后也就不问了。过了几年,她说,我猜就是不在了,你们不说,我也不问了。我们谁也没见她掉过眼泪, 只是半夜里常听她突然吼叫一句:苦恼啊!
奶奶身体极好,八十岁的时候偶有发热,我给她抽血,全面化验了一下,所有指标都正常。她可是即抽烟又喝酒,还喜吃大肥肉的。但是,她又吃素,就是逢观音生日六月十九还有她懂的那些什么日子,她是一天吃素,而且是严格地问,这个素菜里有无荤油。
奶奶虽然先甜后苦,但老年又是甜的,她的儿孙都是孝顺的。在九十九岁的某天,她的大孙媳妇给她喂了几个馄饨后,她说,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然后安然谢世。
奶奶,天堂里的你,依然很随性,很幸福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