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深处还压着件红棉袄,是结婚那年穿的。缎面上绣的牡丹早就褪了色,像极了我如今眼角的皱纹,一道道都刻着日子的重量。
记得领结婚证那天,他攥着我的手往家跑,说要赶紧把这喜讯告诉街坊。那时他眼里的光,比巷口的路灯还亮。我总在灶台前回头看他,看他蹲在地上给我修脱线的毛衣,看他把工资卡整整齐齐摆在桌上说"全给你"。那时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他第一次深夜带着酒气回来,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说"赢的"。我嗔怪着接过,没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后来他回得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工资卡再也没见过踪影。
有天半夜,门被砸得震天响。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堵在门口,说他欠了几十万赌债。我抱着枕头缩在墙角,看他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地板上,像极了那年他给我买的红玫瑰。那天之后,他开始躲着我,躲着债主,躲着这个家。
房子挂在中介那天,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指尖划过墙上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傻气,头歪在他肩上,以为靠着的是一辈子的安稳。收房的人来验房时,踢到了床底的啤酒瓶,叮叮当当响,像在嘲笑我这些年的自欺欺人。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走出民政局时,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我突然想起刚结婚那年,他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走在风里,说要给我买带阳台的房子,养只白猫。
如今我租住在顶楼的隔间里,墙皮掉得像地图。夜里听见楼下的麻将声,心脏还会突突地跳。有次去菜市场,撞见从前的邻居,她拉着我的手叹:"早知道这样,当初该劝你早点走。"我笑着点头,眼眶却热得发疼。
是啊,该早点走的。
那天整理旧物,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写的信。纸页早就泛黄,字迹却还清晰:"等我赚够钱,就带你去西湖,你说过想看断桥残雪。"我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被眼泪泡皱的信纸,突然明白,有些路走错了,不是回头就能补救的,错就错在,明明看见前面是悬崖,还攥着那只早已松开的手不肯放。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长影。我摸出手机,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却在拨号时停住了。她跟着他生活,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夜很深了,隔壁的钟敲了十下。我慢慢站起身,把红棉袄叠好放回衣柜。有些门,该推开的时候没推,后来再推,就只剩下冷风灌进来的疼。只是这疼里,终究藏着些迟来的清醒——总比困在原地,耗尽最后一点光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