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十年之母亲河(二)

        母亲河的“特殊身世”:老哈河的 “亲人” 缘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哈河就是咱故乡的“命根子”。打我记事起,这河就绕着村子转,像条银带子拴着十里八乡的烟火气。说起来,老哈河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惊艳”(见故乡二十年之母亲河一)。冬春交际时冰碴子乱茬茬的,河床上还留着烂泥和枯草,可我这辈子都没法对她生出半分憎意。一来是“大河有水小河满”,她用一河活水浇透了两岸的庄稼地,在那食不果腹的年月,粮食金贵的日子里,是她让咱村人没断了口粮;二来嘛,这原因说出来怕你笑,却是我打小就把她当“亲人”的根由——许是你也有过这经历,只是藏在心里没说过。

      那会儿我刚到能追着妈妈衣角跑的年纪,天天缠着问:“妈,我是从哪儿来的呀?”起初妈妈总笑着打岔,要么说“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么说“从菜窖里抱出来的”。架不住我天天问,有回她正纳着鞋底,被我缠得没法子,抬头刮了下我的鼻子:“你呀,是我从老河套捞上来的!”“河套”是咱村人对老哈河的叫法,辈辈传下来,谁也说不清为啥,就像叫“妈”一样顺口。我那会儿脑子转不过弯,把这话当了真,总琢磨着爹娘当年是怎样把我捞上来的?是不是还得谢谢河水里的“神仙”把我送到他们跟前?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大人们哄孩子的话,可老哈河在我心里,倒真多了层“亲人”的意思——这难道不是“母亲河”最贴心的解释吗?

      不管是真是假,我的童年四季,都裹着老哈河的水汽儿长大。尤其是冬春交际那阵子,河上的冰还没化透,河溜子风里还带着冰碴子的凉,却又藏着点阳气的暖,那光景,这辈子都忘不掉。

      老辈人常说“打春阳气暖,雨水衍河边”,这话半点不假。立春刚过的时候,园子里的冰还硬邦邦的,脚踩上去“噔噔”响,可等雨水节气一到,天就像被谁掀开了条缝,暖意顺着缝往出冒。一冬天泼在园子的水结成的大冰坨,中午再看时,边缘已经化了圈水痕,冰面也没那么亮了,发着点哑光的白。从咱家当院往南望,顺着太阳的光就能瞅见老哈河——河床宽得能跑马,冰面上铺着一层薄霜,太阳一照,霜粒反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得拿手搭个凉棚才能看清。更奇的是,冰面上还袅袅地飘着点“白气”,不是冬天那种冷硬的霜,是软乎乎的,像刚揭锅的馒头冒的热气,飘到半空就散了。后来上了物理课才知道,那是冰在“升华”——直接从冰变成了气,可那会儿哪懂这些?只觉得是老哈河在“喘气”,怕不是马上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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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初探:春水漫堤与冰边子的奇特触感

      等真跑到河边,才知道这“醒”的动静有多大。沙质的堤岸被春水漫了一层,水不深,刚没过鞋底,却带着股子活气——把岸边的细沙冲得溜光,露出底下圆溜溜的小石子。可夜里天还冷,漫上来的春水又冻成了冰,和河面上的老冰连在一块儿,形成了圈“冰边子”。我试着踩上去,脚刚沾冰面就愣了——冬天的冰是滑的,穿个布鞋都能溜出老远,可这会儿的冰面,表皮化了层薄水,风又刮来些尘土,踩上去“沙沙”响,涩得很,像踩在铺了沙子的玻璃上。

      冰中水草之谜:孩童眼中河神“胡子” 与科学真相

      再往河中心走,冰面上还冻着不少水草,有烟绳草、芦苇,还有蒲子。烟绳草的茎是紫褐色的,冻在冰里像一根根细筷子;芦苇的枯叶卷着边,有的还挂着去年的芦花,白花花的,冻得硬挺挺;蒲子的穗子更逗,像小蜡烛似的,顶端还留着点褐黄色的绒,冰一冻,就把它们牢牢地“钉”在了冰面上。这些水草的上半截,大多被“河溜风”吹断了——“河溜风”是咱村的说法,就是顺着河面刮的风,冬天冷,春天更邪乎,能把枯草刮得贴在冰上,硬生生折断。我蹲在冰面上看,忽然发现个怪事:天气刚暖了没两天,水草根部的冰就化出了一个个小坑,坑不大,刚好能放下个弹珠,里面还积着点清水,水草的根须在水里飘着,像小虫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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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儿我也不嫌冰面凉,直接趴在上面,胳膊肘撑着冰,鼻子都快贴到小坑上了。哈口气,冰面就起层雾,用袖子擦了擦再看,还是不明白——为啥别处的冰还硬邦邦的,就水草底下的先化了?我还找了根小树枝,伸到小坑里戳了戳,冰碴子就掉下来。旁边的铁蛋也凑过来,他比我大一岁,总爱装“小大人”,瞅了半天说:“这你都不知道?水草是河神的胡子,河神醒了,先把自己的胡子露出来!”我信了他的话,当天还捡了根没断的芦苇,插在冰面上,琢磨着给河神“顺顺胡子”。后来上了初中,物理老师讲“深色物体吸热多”,我才猛地想起这事——干枯水草是灰的、褐的,比冰的白颜色深,太阳一晒,它吸的热多,裹着它的冰自然就先化了。原来不是河神醒了,是大自然的巧劲儿,可那会儿趴在冰面上琢磨的光景,比学物理课有意思多了。

      初春冰面的特性:“竖茬冰” 的好玩与清透滋味

      初春老哈河的冰面,最让人又爱又怕的就是“冰出溜”。老辈人常说老哈河的冰“冬冰硬如铁,春冰薄如纸”,冬天的冰是“横茬”,你就是拿石头砸,也顶多砸裂个小缝,踩上去稳得很;可到了初春,冰就变成“竖茬”了,冰碴子是竖着长的,稍微用点劲就断裂。我有回好奇,蹲下来揭了块冰——最上层的冰薄得像玻璃,一掰就碎,底下的冰碴子却像透明的利箭,一根根直立着,顶端还带着点尖,阳光照上去,冰碴子反光,像撒了一地的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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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竖茬冰”也有好玩的地方。用手一掰,厚厚的冰层底下已经有点酥软了,轻轻一搓,冰晶就飞散开来,落在手心里,凉得人手指发麻,却舍不得扔。那会儿我们小孩都“发嗦”——咱村话,就是“调皮、不怕冷”的意思,我也不例外,掰了几支“冰箭”攥在手里,看它们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忍不住放了一根在嘴里。那凉意“嗖”地一下就从舌尖传到了牙根,又顺着喉咙往下走,直凉到心口窝,紧接着打了个寒战,却觉得浑身都爽——像吃了块冻梨,却比冻梨更清透。旁边的小丫儿看着眼馋,也掰了一根放嘴里,结果凉得直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嘴硬:“我才不冷!比你的还甜!”那会儿哪顾得上什么卫生?冰是河里的,水草是河里的,连风里都带着河水的味,觉得比家里的井水还干净。

      刺激的“二层冰” 游戏:孩童冒险与落水教训

      可要说刺激,还得是走“二层冰”。老辈人常叮嘱“春冰不踏险,踏险必湿鞋”,可我们这群半大孩子,就爱凑那险劲儿。“二层冰”是啥?就是老冰面上又漫了层春水,夜里一冻,就结了层新冰,厚度刚没过脚腕,看着平坦,其实没冻实。找“二层冰”得有诀窍——得沿着河岸走,找那种颜色比老冰浅的地方,老冰是深白,二层冰是浅白,像撒了层面粉,而且表面光滑,还没什么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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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玩之前,我们都要“选先锋”——谁先第一个过。狗蛋总是抢着来,他穿了双妈妈做的棉鞋,鞋底纳得厚,说“不怕冰扎”。只见他把胳膊伸开,像小鸭子似的保持平衡,脚平平地放下去,一步一步轻而快地走,嘴里还叨念着“别裂别裂......”。冰面还真就“咔咔”地响,裂痕像蜘蛛网似的从他脚下向四方散开,我们站在岸边,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盯着他的脚,就怕他掉下去。等他走到对岸,一蹦三尺高:“快来!没事!”

      我是第二个走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脚刚踩上去,就觉得冰面有点软,不像老冰那么硬,走的时候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鞋——就怕一抬头,脚就踩漏了。走到中间的时候,冰面“咔”地响了一声,比刚才狗蛋走的时候还响,我吓得赶紧停住,腿都有点抖。狗蛋在对岸喊:“别停!快走!一停就裂!”我咬咬牙,接着走,终于到了对岸,后背都惊出了汗,却觉得特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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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回就出了岔子。小丫儿是个急性子,看我们都过去了,她也急着来,没听我们说的“脚平放”,直接踮着脚尖跑了起来。刚跑了两步,咔嚓一声,冰面就漏了个洞,她的脚一下子踩进了水里,水顺着裤腿往上渗。小丫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哇”地哭了——不是疼,是冻的,初春的河水凉得像冰碴子,刚踩进去就冻得骨头疼。我们赶紧跑过去,把她拉到岸边,狗蛋从兜里掏出块干布,让她擦脚,我则跑到附近的沙堆里,捧了些干沙子,往她的鞋里塞——老辈人说“干沙吸潮气”,想着能让鞋快点干。可沙子一进鞋,小丫儿哭得更凶了,说“硌脚”。最后还是我送她回家的,刚到她家院门口,就听见她娘在屋里喊:“丫儿---!你是不是又去河边疯了?”结果不用猜,小丫儿挨了顿揍,我也被她娘说了两句“带坏孩子”,可没过两天,我们又凑到河边,只不过这次,谁也不敢踮着脚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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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的“青沟”:老河把式的破冰捕鱼

      老哈河里还有个地方,我们是万万不敢去的,就是“青沟”。老辈人说“青沟藏深水,大人敢涉足”,这话一点没错。“青沟”是啥?就是河水深而且河底下水流特别急的地方,表面上看上去是冰面,可因为水在底下流,把冰面映得发青,不像别的冰面是白色的,所以叫“青沟”。它藏在冰层底下,远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走到近前,才能发现冰面的颜色不一样——发着暗青的光,像一块浸了水的青玉。这样的去处我们一般不涉足,人虽然小,但玩命的游戏大多还是不愿意去干的。每每都是敬而远之,总不敢去探索它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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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回我和狗蛋蹲在岸边看,刚好碰到张大爷拿着冰镐来刨“青沟”。张大爷是村里的“老河把式”,打渔摸虾的本事最厉害。他先是围着冰面转了两圈,用冰镐的头敲了敲冰——敲到白冰的时候,声音是“咚咚”的,沉得很;敲到青沟附近的冰时,声音就变成“空空”的,发飘。他点点头,说“就是这儿”,然后举起冰镐,“嘿”地一声往下砸。冰镐刚碰到冰面,就咔嚓一声,冰面裂了道缝,再砸一下,整块冰就塌了下去,露出个黑漆漆的洞。洞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还带着点热气——不是真的热,是河水比空气温度高,一遇冷空气就冒白气。

      张大爷从腰里解下个细筛网,顺着洞口往下伸,来回捞了几下,提上来的时候,网里就蹦出了不少小鱼小虾。小鱼也就手指那么长,身子是银灰色的,尾巴上带点红;小虾是小河虾,透明的身子,能看见里面的青虾线,在网里蹦来蹦去。张大爷看我们俩蹲在旁边瞅,笑着抓了两条小鱼递给我们:“拿着玩,别放嘴里啊,凉!”我把小鱼放在手心里,鱼身子还软乎乎的,尾巴偶尔动一下,可没一会儿就冻硬了,像块小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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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九河开:冰面崩塌与冰块挪动

      老辈人还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等七九的风刮过几轮,老哈河就真的“醒透”了。刚开始的时候,冰面上会传来“空空”的响声,不是之前那种小裂缝的“咔咔”声,是大冰块挪动的声音,有时候夜里躺在炕上,都能听见河边传来“轰隆”一声——准是哪块大冰塌了。第二天一早,我准会拉着狗蛋去河边看,只见河面上的冰已经不是整块的了,有的地方塌了下去,露出黑沉沉的河水;有的地方则堆着几块大冰,像小山似的,冰与冰之间的缝能塞进一个小孩。

        再往后,风里的暖意更足了,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大到能吞没我的小身子。妈妈天天叮嘱“别去河边”,我们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往冰上跑了,只能站在沙堤上远眺。有天早上,我刚到堤上,就看见河面上的大冰块动了——不是之前的小范围挪动,是顺着水流往下走,你推我搡的,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有的冰块被水流冲得转圈圈,有的则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打雷似的。冰面上的霜粒早就化了,露出冰的本色,有的冰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冻着的水草;有的冰则带着点蓝,像天空的颜色。

      八九雁来:雁群南飞与老哈河冰消水现

      没过几天,“八九”就到了。早上刚起床,就听见天上传来“嘎嘎”的叫声——抬头一看,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飞,翅膀扇动着,叫声清亮。老辈人说“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准来”,果然没错。我们站在沙堤上,仰着脖子数大雁,狗蛋说“有十二只”,小丫儿说“不对,是十三只”,俩人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张大爷路过,笑着说“别数了,雁群后面还有呢”——果然,没过一会儿,又飞来一群,排成“一”字,跟着前面的雁群走了。

      等大雁飞过,老哈河的冰就化得差不多了。大冰块慢慢变成小冰块,顺着水流往下漂,有的漂着漂着就化了,变成河水的一部分。河面越来越宽,从之前的“冰面”变成了“水面”,水是浅绿的,能看见底下的沙子和石子,偶尔还有小鱼游过,尾巴一摆就没影了。有回我还看见几只小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把头扎进水里找食,屁股撅得老高,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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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的母亲河:春水潺潺与童年暖忆

      这时候的老哈河,才真的活了过来——没有了冰的束缚,水顺着河床往下流,“哗哗”的声音,比之前冰面的“咔咔”声好听多了。风里带着河水的潮气,还有点青草的香,吹在脸上,不凉也不热,刚好舒服。我蹲在岸边,把手伸进水里,水还是有点凉,却带着股子活气,不像冬天的冰那样冷硬。

      现在想想,冬春交际的老哈河,哪有什么“不美好”?冰面的白光、水草的小坑、“二层冰”的刺激、“青沟”的神秘,还有大雁飞过的叫声,都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光景。那些年在河边疯跑的日子,冻红的脸蛋、湿透的棉鞋,还有妈妈的叮嘱、老辈人的谚语,都裹着老哈河的水,变成了我心里最暖的回忆。

      她不是什么名山大川里的河,却是咱村人的母亲河——用冰和水,养着咱的胃,也养着咱的童年。如今离家多年,可一想起冬春交际的老哈河,还是能想起蹲在冰面上看小坑的自己,想起和小伙伴们走“二层冰”的刺激,想起张大爷捞上来的小鱼——那些光景,像老哈河的水一样,永远都不会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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