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哲思契合

读吴军先生的《富足》,他提到维特根斯坦的“太初有为”,并对其进行了简单明了的解释,突然意识到,时空远隔,维特根斯坦“太初有为”与王阳明“知行合一”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引子:两条路的交汇

二十世纪初,维特根斯坦冒着风险写下《逻辑哲学论》的结尾:“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然而,就在同一页,他留下另一条更隐秘的线索:“太初有为。”

五百年前,王阳明在龙场驿的蛮烟瘴雨间,对着石棺豁然大笑:“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并由此提出“知行合一”。

一者德语,一者中文;一者在险境,一者在流放;一者是现代逻辑与分析哲学的开山,一者是宋明理学心学的集大成。表面看来,他们相隔万里,然而当我们把“太初有为”与“知行合一”并置,却发现两条思想长河在“行动”这一河床里悄然汇流——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二、“太初有为”:语言与行动的裂缝

1. 从“语言游戏”到“生活形式”

早期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把命题视为世界的图像,认为凡是能说清楚的皆是事实命题;伦理、宗教、美,皆被判为“不可说”。然而,当他重返剑桥,却发现自己亲手筑起的高墙把人类生活最重要的部分关在了外面。于是,晚期维特根斯坦提出“语言游戏”:语言的意义不在指称,而在使用;而使用总嵌入“生活形式”(Lebensform)——一种活生生的、与他人共同操演的实践。

2. “太初有为”的颠覆

“太初有为”并非对“太初有道”的复述,而是对“道成肉身”的激进改写:不是先有命名、逻辑、规则,而是先有“做”——婴儿在学会“疼痛”一词之前已会哭喊;工匠在能用文字描述“榫卯”之前已会把木头咬合。语言、规则、意义,皆在行动之后被“后验地”澄清。维特根斯坦用“行动”拆除了自己早年架设的“可说/不可说”铁笼:重要的东西不在沉默之中,而在我们“怎样继续”——下棋、造房子、安慰朋友——这些活生生的“为”里。

三、“知行合一”:知在行间

1. “一念发动即是行”

王阳明反对朱熹“先知后行”的阶梯论,提出“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这里的“知”不是命题知识,而是“良知”——一种原初的、道德-生存性的直觉。当人见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此“知”已是一股涌动的冲动;若只停于心念,便是“被私意隔断”;只有“奔往救之”,才完成此知。

2. “事上磨炼”与“生活形式”

阳明后学常举“事上磨炼”:如何在酬酢万变中“致良知”?这与维特根斯坦所言“语言游戏”的多样性惊人地平行:下棋、祈祷、买卖、道歉……每一游戏都有规则,但规则不是从外部颁布,而是在一次次“做”中被“看出来”。阳明所谓“格物”不再是向外穷理,而是“格”自己念头之偏;维特根斯坦所谓“语法考察”不是发现隐藏的逻辑结构,而是把我们在行动中原已知道的东西“综观式地”摆到面前。二者都把哲学从“解释世界”转回“描述世界”,从“理论”转回“实践”。

四、异曲同工:在“做”中显道

1. 反对“理论之幕”

维特根斯坦讥讽哲学家常被“图像俘虏”,把语法误当经验;阳明痛斥“世儒支离外索”,把天理切成概念。两人共同反对的是:让一套抽象符号系统挡在我们与真实生活之间。

2. 原初行动的自明性

“太初有为”中的“为”并非任意行动,而是带着“自然光照”的行动——婴儿会哭喊、人会伸手救人,这些“为”先于反思,却又含带规范。阳明“良知”同样如此:它既是情感(怵惕恻隐),也是律令(应当去救)。行动与意义不是二物,而是一体之两面。

3. 哲学作为“治疗”与“工夫”

维特根斯坦说哲学要让苍蝇飞出捕蝇瓶;阳明说“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两者都把哲学视为一种“实践技艺”:通过“语法考察”或“省察克治”,让人从概念病与私欲病中挣脱,回到活生生的“生活形式”或“致良知”的流动里。

五、余响:当分析哲学遇见心学

今日,当人工智能用算法“说尽”世界,当元宇宙许诺“脱离rou身”,维特根斯坦与王阳明却像两位守夜人,提醒我们:

· 没有先于行动的纯粹逻辑,也没有脱离践履的纯粹良知;

· 语言与心灵的最终法庭,不在云端,而在你我伸出手、迈出脚的那一瞬。

“大道至简”,简在行动本身;“殊途同归”,归于人之为人不可让渡的实践性。

倘若维特根斯坦能读到《传习录》,也许会微笑点头;倘若阳明听到“太初有为”,或许会说:“此即吾所谓‘知行合一’。”

于是,zhan壕里的逻辑学家与龙场驿的流放臣,隔着五百年、八千里,在同一句话里握手:

——行,即是知;为,即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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