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谕纪泽纪鸿【1400】2025-3-28

谕纪泽纪鸿

同治五年1866三月十四夜

字谕纪泽、纪鸿：

顷据探报，张逆业已回窜，似有返豫之意。其任、赖一股锐意来东，已过汴梁bianliang（古称古称大梁、启封、汴州、汴梁、汴京、东京，汴京在历史上有八朝古都之称，比如夏宋金在此定都，民国时期河南省城。它位于河南省中部，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汴梁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底蕴，在历史上地位极为浓墨。）顷探亦有该窜西路之意。如果齐省一律素清，余仍当赴周家口以践前言。

雪琴之坐船已送到否？三月十七果成行否？沿途州县有送迎者，除不受礼物酒席外，尔兄弟遇之，须有一种谦谨气象，勿恃其清介而生傲惰也。余近年默省之勤、俭、刚、明、忠、恕、谦、浑八德，曾为泽儿言之，宜转告与鸿儿，就中能体会一二字，便有日进之象。泽儿天质聪颖，但嫌过于玲珑剔透（精明灵活），宜从浑字上用些工夫。鸿儿则从勤字上用些工夫。用工不可拘苦（拘束刻苦），须探讨些趣味出来。

余身体平安，告尔母放心。此嘱。（济宁州）

评点：不宜过于玲珑剔透

曾氏眷属已决定离宁回湘，纪泽、纪鸿兄弟均已成人娶妻，护送母亲、妹妹的事，自是他们的本职。曾氏叮嘱儿子，沿途既不可接受别人的礼物酒食，又要谦虚礼貌相待。接人待物，是一种艺术，处置得好，朋友遍天下；处置得不好，易招怨惹是非。像纪泽、纪鸿这种侯门公子，沿途张扬招摇，让州县故都来迎送宴请，固然不好，但若做起一副清高绝俗、拒人千里的神态来，或许更不好。把握分寸，适中合度，艺术技巧全在此八字中。人人都希望自己聪明敏捷，也都盼望儿女天资聪颖，但聪明的人也有其弊端。曾氏指出的“过于玲珑剔透”，不仅是聪明如纪泽者身上有，也几乎是所有聪明人的通病。

所谓聪明，耳聪目明之谓也。具体地说，头脑灵泛，反应快，口齿伶俐，善察风色等等，都是聪明的表现。但若把握不好，过了分寸，便会变为过于玲珑剔透，则反为不美。

为什么不美？个中原因太多太复杂，决不是一片短文所能说清楚的。这里只略说几点。

一、过于玲珑剔透者，求学做事往往不愿意下笨工夫，也难以久耐艰苦寂寞。但大学问大事业，大多都是从笨、苦、持久中得来。因而，此种人难成大器。

二、过于玲珑剔透者，对人对事往往沉不住气，好表现，喜跟风，而世道人心，却复杂多变。故此种人不如持重者稳妥，易载跟头。

三、过于玲珑剔透者，往往讲究清爽明白，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世界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够求个清爽明白的，一味讲究，反倒招烦招怨招是非。

故而曾氏从他的丰富阅历中总结出一个“浑”字出来，与勤、俭、刚、明、忠、恕、谦一道列为人之八德。

“浑”不是圆滑，更不是糊涂，它是一种高境界的处世待人之方。阅世浅的人难以理解，容易将它与“世故”混为一谈。阅世多而又有心者，当可从“浑”中体味出许多意蕴来。世人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杨修丧命，祢衡问斩，头都掉在“聪明”二字上。所以古人从来不把聪明与否看得太重，而将深沉稳重坚毅等视为人生的种种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