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不久，大成接到任务，送一批学生去浙江海盐县顶岗实习。
所谓顶岗实习，就是先实习后就业，三个月后转正，基础工资250，外加计件奖金，包食宿。那是一个乡镇机械厂，因扩大规模急需增加20个人手，因此条件比较优厚，学生去工厂的路费全包，每送一个学生另给中心100元的中介费。信息是中心一个业务员谢伟提供的，谢伟是尹主任的表弟，在江浙一带负责收集用工信息。谢伟风尘仆仆地回到东山，带来了这家机械厂的资料和图片。从图片上看，工厂大门安有瓷砖，车间里机床密集，像个工厂的样子。
你实地去过这家工厂吗，尹主任问。怎么没去过，没去过我敢回来向你报告？谢伟点上一支烟，呛了两口，说，为了讨要这些资料，我跑肿了脚，抽哑了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哈！尹主任笑了一下，说知道了，然后就安排接下来的工作，由他再次与工厂电话联系，核实相关情况；大成负责落实20名学生，中心培训学校还剩16名机械制造专业学生，这次可以全部送出去，另外在市内其他学校调来4名，凑够20名。尹主任说完，就上楼去了。
一会，尹主任又下来了，说，工厂他已联系好了，就按刚才说的办，争取本周内落实好学生；另外，中心收每个学生路费和就业指导费250元。大成问，工厂不是包路费吗，怎么还收学生的？漆校长暗地踢了大成一下，大概是叫大成别问了。尹主任说，工厂跟我们怎么结算，那是我们的事，不用跟学生们讲了。尹主任看看大成，又说，大成刚来，要学会灵活机动处理问题哈！尹主任叫谢伟晚上一起吃饭，老地方，说完便走了。
谢伟挤挤眼，说，老板会做生意哈，两头吃。谢伟比尹主任更瘦更高，有些络腮胡子，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走在小夏对前，一屁股坐下，长叹一声，说，为弄准这个信息，我跑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容易吗？漆校长给他的杯子添了点水，说，是不容易，好好休息一阵。谢伟说，休息啥，要吃饭就该跑，但也不能让我倒贴吧？漆校长看看小夏，欲言又止，待小夏出门上卫生间后，对谢伟说，尹主任好歹是你哥，你好好和他谈谈，花了多少钱，沟通一下。谢伟说，沟通啥，我这个哥太抠门了，不好沟通！
大成和漆校长一起赶去培训学校，准备召开学生动员会。路上，漆校长告诉大成，这个谢伟，也算是中心的，但常年在外跑，不领月薪的，既给中心跑信息，也好像在做自己的生意，每次用工项目完成后，他都会与尹主任单独结算，具体怎么算，外人是不知道的；小夏跟尹主任是那种关系，跟她说话得注意。大成不解，小夏与尹主任是哪种关系？漆校长说，你没看出来呀，他俩是这种。漆校长用两根手指扣在一起，见大成还是似懂非懂，就说，尹主任跟他原来的老婆散伙了，前不久才办好离婚手续，现在和这个小夏搅在了一起。大成说，这样啊，看不出来！漆校长说，你以为小夏清纯呀，清纯小女才喜欢成功男人呢！大成感叹说，没想到尹主任还是个陈世美。漆校长说，也不全是，听说尹主任的前妻是他原来那个职业学校的老师，性格好强，尹主任降不住，经常吵架，尹主任下海闯荡，也与那女人太霸道有关。大成又问，我看谢伟刚才说话的样子，他不知道这层关系？漆校长说，怎么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刚才他是故意说给小夏听的，好让她去传话。大成不解，问，既然都是家里人，还这么玩心计？漆校长说，家里人玩起心计来，更让人头疼呢，知道尹主任为啥要找我和你来帮他了吧？
动员会比较顺利，大成给学生们介绍工厂的基本情况，让他们传阅了图片，个个都挺兴奋，象初出的雏儿早就想挣脱鸟窝了，表示要马上报名，也有几个学生说要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大成又赶到飞翔职业学校，这个学校的机械制造专业还有12个学生，学生们也都狠踊跃。大成约定，大家回家去商量一下，2天后，愿意去的正式报名，同时缴纳路费和就业指导费。
2天后，名单收上来，培训学校有14个学生愿意，另外两个家里有门路，自谋职业；飞翔学校有7个学生愿意，另外5个学生想去飞翔学校自己联系的另一个东莞企业。大成跟尹主任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问多出的1个学生怎么处理。过了一会，尹主任电话回过来，说他已给企业联系好了，企业答应增加一个名额，就21个，本周就出发去工厂报到。尹主任又说，以往送学生都是谢伟去，这次他刚回来，就你去，你抓紧做好准备，提前订好火车票，召集学生开会，讲好纪律要求，确保一路安全顺利。
周五，大成带领21名学生，坐上两天两晚的长途列车，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再坐上2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海盐县城。那是大成第一次远行，一路上呼啸而过的山峦、河流和村庄，处处充满着陌生的诱惑。特别是在第一次见到江南乡村，一排排密集的村落，一条条干净的村道，一栋栋装上蓝玻或茶玻的农房，让大成感到新奇又兴奋。到达县城汽车站，大成找到一个“接东山学生”的牌子，与工厂的司机接上了头，坐上工厂准备的一辆中巴车，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夕阳西下时，大成一行来到海湾边的工厂驻地。
工厂不大，但挺干净，车间后面有一排矮房子，6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是专供工人住的。工厂的办公室主任小刘操一口叽里呱啦的蹩脚普通话，按名单分配好宿舍，然后招呼大家到食堂用餐。小刘说，大家长途跋涉，辛苦了，就早点休息，明天再进行入厂学习和岗前培训。大成把学生们送进宿舍，对小刘说，我想去门外的海边看看。小刘说，好呀，我陪你。
夕阳已完全落幕，天空变化成大块大块的乌云，整个大海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大成问，不是说大海是蔚蓝色吗，怎么变成墨绿色呢？小刘被问住了，对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想了半天，回答说，你那是在书上写的，其实，大海的颜色变化莫测，在晴朗的白天，大海是蔚蓝色；在落日的余辉里，大海是金黄色；在夜幕降临，大海是墨绿色。大成明白了，大海就是天空的一面镜子，天空是啥颜色，海水就是啥颜色。
海岸礁石边，有一个亭子。小刘的传呼响了，就说他先回去了。大成一个人独自在亭里坐下，看着翻涌而来的海涛，抚摸着湿润微咸的阵阵海风，陶醉般的呼出一口长气。当年家穷，不敢报考沿海的大学，大海就成了大成心中神秘的梦。感谢谢伟，他把送人的机会让给了他，让他圆了大海梦。大成想起大学时读过奥尼尔的《天边外》，是不是自己也象主人公那样，把天边外的大海当作了一生魂牵梦绕的家园？
回到东山，大成向尹主任报告了一路上的情况，并按每天10元钱的标准报了5天的差旅补助。一路上大成每天吃8毛钱一盒的康师傅或2毛一个的面包，算下来还有结余。看见大成喜笑颜开的样子，谢伟问，感觉怎么样？大成说，挺好呀。谢伟把大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小伙实在，不抽烟不喝酒，怪不得尹主任喜欢，最适合出差了!
接下来就是招生大战了。为此，尹主任专门召集大家进行安排。尹主任要求，今年是中心培训学校举办中职学历教育的第一年，招生的第一炮一定要打响！东山市下面有6个县区，每个县区都尽量物色一个招生代表，由招生代表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跑，与初三学生见面，宣讲国家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决定和培训中心人才学校的办学优势，招生代表要找当地教育界有影响力的人来担任，比如退居二线的老校长之类的；东山市区的学校，主要由漆校长直接负责，反正老漆人也熟了；龙江县主要由大成负责，充分发挥大成与各乡镇学校熟悉的优势；谢伟、夏青、小李有门路，也都可以去招，只要有关系，就不限区域。见到大成有点迟疑，尹主任又说，我找了市教委职成科科长跟师范科长说了，请他转告一下龙江进修校，说市人才培训中心这边请大成帮助工作，也算锻炼年轻干部，学校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大成不得不佩服，尹主任就是一个人精，你心里想的啥他都清楚。帮助工作，大成仔细玩味这个词语 ，越发觉得精当。帮助工作，说明自己是个人才，需要顾全大局友情付出，跟兼职找外水完全就是两回事了。对，就这样说。接着，尹主任又宣布了招生政策，每招一个中职学生，中心给90元的包干经费，由大家和招生代表自行掌握，不再报销差旅费，大家加油干，争取多招多得！
尹主任走后，大成问谢伟，你准备去哪里招？谢伟晃晃头，说，再说吧，90元大包干，太少了，跑得出来吗？漆校长说，试试吧，拿出50元给下面学校的校长和班主任老师，剩下40元，再除去车费和误餐费等开支了，如果还有结余，就算是尹主任给大家发的绩效奖了。
大成决定从石桥初中开始。石桥初中的人熟，至少不会吃闭门羹吧。大成赶到石桥初中，甘君校长正坐在办公室里的老位置，左手里拿着一瓶胃药，右手捏着一瓶眼药水，正在给自己滴眼药水。陈真看见大成，招呼说，汪老师今天来视察呀？甘君校长睁开眼，连忙起身，请大成坐，问，啥风把你吹来了？大成按照尹主任的说法，说自己抽到市职业培训中心帮助工作，今天来到石桥，主要想做点招生宣传。大成把招生简章等资料递给甘君校长，甘君校长翻了翻，想了一下，说，大成呵，你是知道的，我们石桥初中重点是瞄准中专中师和重点高中输送人才，历来不接受职业学校的招生宣传，怕影响初三学生的冲刺状态；今天，既然你重返故地，让你空手而归也不恰当，就破个例吧，当是支持职业教育的一个尝试。说罢，甘君叫陈真过来，交待陈真去喊些毕业班的学生来，每个班喊20名左右吧，集中到楼上的团队活动室，由大成给大家讲一讲。甘君对陈真等办公室几个老师说，我们也得转变观念了，听说下一步国家将逐步取消中专中师毕业分配政策，到时与中职学校并轨了，我们的办学思路也要变！
在陈真去喊学生之际，甘君询问起大成的近况。甘君说，一年不见，变化很大，很高兴见到你！有机会去东山市发展，出去见见世面，闯一闯，比总是窝在龙江强！说起学校的发展，甘君忧心忡忡地抱怨，刚刚完成了“普六”验收，又要“普九”了，明年初一新生要扩大到4个班，再等两年达到高峰期的5个班，教室、实验室都不够，教师也差很多，财政这么穷，干嘛还要“大跃进”呀！大成宽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有甘校长掌舵，没有过不去的坎！甘君感叹，老了，高血压、胃溃疡等毛病都出来了，我给县教委打了报告了，希望早点退下来，早退早好，让年轻人来干，当然，没退之前，我也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不一会，陈真来说，学生到齐了。大成便跟随陈真来到二楼。几十个学生叽叽喳喳地挤满一屋，估计都是每个班升中专中师和重点高中无望的学生。学生们都认识大成，不知道这个过去的汪校长回来要开什么会。陈真做了一个要大家安静的手势，然后说，今天我们请曾在我校挂任副校长、现在东山市劳动局职业培训中心的汪大成老师给大家介绍职业教育发展形势，大家欢迎！大成便从职业教育发展的大好形势、“四个现代化”对中等技能人才的迫切需求讲起，深入浅出地阐述了“行行出状元”的成才道理，介绍了东山市培训中心人才学校的办学优势，并用此次去海盐县顶岗实习的案例说明了广阔而美好的就业前景。看得出，大家听得很认真，疑惑中夹杂着好奇。大成将带来的招生简章一一发给大家，希望大家回去后和父母认真考虑，考虑成熟后跟陈真老师联系，以便我们在中考后正式办理录取手续。
初步效果不错，后续得看学校与家长的动员工作了。大成来到办公室，与甘君校长告别。甘君校长送大成到院门口。趁旁边无人，大成告诉甘君，为感谢学校的支持，每招一个学生，中心给50元的宣传组织费。甘君说，我知道，这是行规，不过我们这里你可以不用跟我说，你直接与陈真联系就行。见大成有些疑虑，甘君又说，你放心，招生指导都是班主任在做工作，很辛苦，费用就直接给他们，学校历来不插手的。见大成释然了，甘君建议大成，可以到清流初中去看看，清流是大镇，学生人数多，优质初中学生基本都被清流中学收走了，剩下的学生愿意读职业学校的比较多。大成连连感谢甘校长的帮助和指点。
陈真陪大成出校门，大成把费用一事和刚才甘君校长的交待跟陈真说了，陈真说，谢谢大成和甘校长考虑得周到，作为你的老部下和学生，没钱也得干哈。大成问，还在跑摩的吗？陈真说，没跑了，一是教学压力大，没时间；二是进修校谢二娃那事出后，一家人都觉得一个堂堂人民教师，跟着社会人员一起跑两轮，既不安全，又丢份；另外，原来学校食堂的李大嫂生了一场病，就没干了，改行做学校实验室、图书室的保管员了，我老婆的日杂店租的店面遇上城北大拆迁，开不成了，甘君校长就叫她来学校做食堂炊事员了，我现在有空的话，还得去食堂帮婆娘烧菜。
大成听了，禁不住为陈真高兴，说这下好了，挣钱要紧，但安全第一，炊事员也算个老板噻！陈真说，啥老板，又没承包，再说经常有人拖欠饭钱，不发工资不结账呢！大成问，工资还是经常拖欠吗？陈真说，还那样，拖欠两三个月是常态，最长的一次拖上了4个月，大家就不上课了，在办公室里静坐，说没力气上课了，有几个学生们开始上街溜达，镇上就吓慌了，连夜借来一笔钱把工资发了。大成问，甘君校长也参加静坐了？陈真说，那次挺巧，甘君校长前一天刚好生病了，请了假没来上班；等工资到账后，她病也好了，回来后她对镇里头头说批评了老师们一顿，这事就过去了。大成感叹，甘校长还是有些手段哈！
公路边，大成握住陈真的手，请陈真留步，并嘱咐他，马上又要“三沟通”考试了，注意动脑筋，千万别弄出“雷同卷”！陈真说，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太出格的，等把大专文凭拿到手，再评个中级职称，明年女儿再顺利考上龙江师范，我就算万事大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