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河的水声日日夜夜地流淌,见证着父亲用四年的时光,将"做节“节礼为盟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酿成了相守一生的笃定。当新房的最后一扇窗框安装妥帖,两家人终于坐在一处,翻开了那本厚厚的黄历——婚礼,就定在父亲二十四岁那年的六月初九。
外公是真舍不得他这个最小的姑娘,把积攒半辈子的疼爱都融进了嫁妆里。那时的"三大件"——衣柜、橱柜、办公桌,他选的都是最厚实的木料。可他的疼爱远不止于此,从八仙桌、四张椅,到洗脸架、浴桶、马桶……凡日常过日子需用的,一件不落。他恨不得把闺女往后十年要用的家当都备齐,让她在新家的日子,还像在娘家一般顺心。那些锃亮的铜扣、光滑的榫卯,都浸透着一个父亲说不出口的牵挂。
婚前两天,父亲借了村里的船,在串场河上往返了好几趟,才把这份沉甸甸的嫁妆运回新房。六月的河风带着水汽,吹拂着那一船船实木家具,也羡煞了沿岸摇扇纳凉的乡邻。
到了正日子,一切从简——那是时代的印记,没有鞭炮,没有鲜花,也没有接亲队。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借了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系着红绸花,独自去接他的新娘。夏日的晨风比正月暖和,吹得他崭新的白衬衫下摆微微翻起。
母亲早已穿戴整齐,一身崭新的确良衬衫,黑裤子,烫着时兴的卷发。外婆一遍遍帮她整理衣领,外公背着手在大屋里踱步。见父亲来了,外婆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母亲规规矩矩给二老鞠了躬——那时已经不兴磕头了。起身时,一滴泪正好落在前襟上。
"往后……常回来。"外公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身进了里屋。
去新房的路上,父亲骑得格外稳当。母亲侧坐在后座,一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初夏的风暖融融的,路旁的稻田泛着青绿的光泽。
新房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争抢着看新娘。没有跨火盆,也没踩门槛——奶奶老早就说了,新式新办,不讲那些老规矩。因爷爷早逝,奶奶按老辈人的讲究,算是"半面人",怕冲了喜气,也不在场,便连敬茶的礼节也省了。母亲在新房里喝了口热茶,算是认了门。
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又骑着车回门。外公家的院子里早已摆开席面,桌上的炒时蔬、冬瓜汤透着夏日特有的清爽。舅舅们围着父亲敬酒,这个憨厚的女婿被灌得满脸通红。
日头偏西时,小两口才回到新房。傍晚的婚宴就设在新房的大屋,三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父亲这边的亲戚都来了,桌上的炒鸡蛋、红烧鱼飘着香气。奶奶给每桌都添了自家种的菜瓜,清甜的气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夜幕降临,客人们渐渐散去。新房里的煤油灯跳动着温暖的光晕,照着崭新的家具,也照着一对新人羞涩的笑脸。远处串场河的水声混着蛙鸣传来,像是为这场从蛋茶开始的姻缘,奏响了最温柔的终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