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女儿下班回来,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给我讲起前天夜里发生在医院里的诡异事件。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她们医院的病房楼庞大得像个小城,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全是病房,住着各科的病人;地下的那层,有病案室、生物实验室,等等,而楼的北端是太平间。太平间虽然和大楼相连,但有单独的出入口。
凌晨一点左右,正在病案室值班的古丽娜扎女士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病人在走廊上来回徘徊。她心里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再仔细看时,那人却不见了。古丽娜扎心想:这个病人或许需要帮助。她后悔刚才没出去看看。
这念头刚闪过,那病人又出现了。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性白人,穿着一身病员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他依旧在病案室外的走廊上徘徊,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古丽娜扎立刻迎了出去,关切地问:“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我找不到电梯了。”男人有些窘迫地说。
“您要去哪里?”古丽娜扎问。
“三楼。”男人回答,“我是3018室三床的病人。我的手表忘在病房里了,我想去拿回来。”
男人的声音很低,但古丽娜扎却听得清清楚楚。事后,她向别人描述时,反复强调:那男人带有明显的英格兰口音。
古丽娜扎随即细心地告诉男人电梯的位置,并一直目送着他往前走,往右拐,进了电梯间。然后,她回到办公室。
还没坐定,古丽娜扎突然想起:这么晚了,病房走廊的门是不是已经锁了?如果走廊的门锁了,那人就进不了病房。她意识到,应该给三楼护士站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问:“3018室三床的病人回去了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三楼的护士惊愕地问。
古丽娜扎放慢语速:“3018室,三床的病人,他刚刚从这里乘电梯上去了。”
“你说什么呀?”护士略带哭腔,战战兢兢地说,“3018室三床的病人两个小时前已经去世了!这会儿他正躺在太平间里呢。”
瞬间,古丽娜扎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随即瘫倒在椅子上。她惊恐万分地打了几个电话,也拨打了911。事后她才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惊动911。
几分钟后,单位的保安闻讯赶来,医院总值班的负责人也来了,甚至连911都派来了四五个警察。
听完古丽娜扎的叙述后,警察到走廊尽头,仔细勘察了与太平间相隔的那道门,然后默默离去,什么话也没留下。
总值班负责人和单位的保安看法一致:古丽娜扎描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但碍于面子,当时都看破不说破。
当天夜里,古丽娜扎不敢一个人待在值班室里。病案室走廊尽头有一道门,门的另一边连着通往太平间的道路。总值班负责人和一名保安留下来,陪着她聊天,三个人一直坐到天亮。
如果当时古丽娜扎没有给三楼护士打那个电话,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由此看来,生活中如果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或许还是得过且过,不必追根究底。
女儿说:“这种事,在她们医院里常有。要是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比如,死而复生,再比如,借尸还魂……这些事都曾在她们医院发生过,很难用几句话解释清楚。许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越是能洞察生命奥秘的人,越是会坦然面对那些奇异怪象,尤其是那些研究高等医学的人。”
第二天,那个陪着古丽娜扎坐到天亮的保安调出了监控,仔细察看了当时的情景:古丽娜扎站在走廊里,对着空气说话,不时地做着手势,而她面前空无一人。图像清晰完整:走廊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她所说的那个穿病员服的男人。
有人说,古丽娜扎是隐形抑郁症患者,偶尔会出现幻觉。我也这么认为。
然而,女儿提出了疑问:“古丽娜扎和护士通话时,曾准确地说出那人的病床号。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楼的护士都证实,那死者的确有浓重的英格兰口音。这个特征,古丽娜扎是怎么知道的?”
我依然无言以对。
女儿又说:“尊重科学,不如先尊重事实。”
这件事,都是女儿的好朋友杰西卡告诉她的。杰西卡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工会负责人。自那天出事后,古丽娜扎一直没上班,最后,工会介入了。杰西卡和一位心理医生、一位精神科医生,两次去看过古丽娜扎。最终,他们又说服了古丽娜扎的主管,给她批了半个月的假。
杰西卡亲自核实过:死者的遗物中有一只劳力士手表,全金的。她是一位医学博士,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相信神灵,就如同相信上帝一样。
医院里,生命在迅速地轮回,每天有人死去,也有人降生。几天后,古丽娜扎的遭遇,大家便忘得一干二净。病案室依旧是每晚有一个人值班,病案室走廊尽头的那道门,另一边依然连着通往太平间的路。
真让人匪夷所思,一个彰显生命科学的场所,却时常发生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情。
女儿说:“这并不奇怪,科学会一步一步去证实神的存在。”
我想了很久,却依然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昨天,我对女儿说:“我把你讲的那个故事写成小文了。”
她严肃认真地说:“那不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