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召南·羔羊》:满脑子的“公款吃喝”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诗歌的创作,总要有些闲暇和富余才好。一个忙到脚后跟都不怎么着地的人,或者一个总是满脑子物质匮乏之境的人,是不大会有心情和机会创作诗歌的。当然了,闲暇和富余是相对的,总有人能在外人难以忍受的忙碌或者难捱的贫乏中找到闲暇和富余,这大概才是诗人区别于常人的地方。
对于《诗经·召南·羔羊》的解读,大体上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一是以《小序》为代表的“公门大才”派,认为这首诗是《诗经·召南·鹊巢》篇的结果,才子佳人喜结良缘,最后作为生育机器为公门贡献了旷世大才。二是以《大序》为代表的的“清风正气派”,认为这首诗是在表现在位者的节俭正直。三是以清人姚际恒为代表的的“公款吃喝”派,认为这首诗就是在写装模作样、虚以委蛇的公款吃喝之风。
贫穷非但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甚至也会限制圣人的。《孔子家语》中记了一个这样的小故事:孔子厄于陈、蔡,从者七日不食,子贡以所赍货,窃犯围而出,告籴于野人,得米一石焉。颜回、仲回炊之于坏屋之下,有埃墨堕饭中,颜回取而食之,子贡自井望见之,不悦,以为窃食也,入问孔子曰:“仁人廉士,穷改节乎?”孔子曰:“改节,即何称于仁廉哉?”子贡曰:“若回也,其不改节乎?”子曰:“然。”子贡以所饭告孔子,子曰:“吾信回之为仁久矣,虽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将问之。”召颜回曰:“畴昔,予梦见先人,岂或启佑我哉?子炊而进饭,吾将进焉。”对曰:“向有埃墨堕饭中,欲置之则不洁;欲弃之,则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颜回出,孔子顾谓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忍饥挨饿到了极点,尽管孔子对颜回的“仁”和“廉”深信不疑,还是会因为子贡的“亲眼所见”而动摇,如此才有了“试一试”颜回的故事。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最让南方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北方“N朝古都”周边的民风民俗。当满世界的人都忙着下海寻找机会挣钱时,这些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聚在一起斗鸡斗狗,守着爹娘传下来的一个卖暖水瓶胆的生意,丝毫不为外在世界的变化而动心。我们当然不能武断地下结论认定这些人才算活得有诗意,但至少这些人可能因为没有怎么挨过饿,不会有姚际恒那样的思维方式,看见“羔羊之皮,素丝五紽”便认定了是贪官污吏,看见“退食自公,委蛇委蛇”便认定了是在写公款吃喝。
诗歌的创作不能缺少想象力,诗歌的欣赏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见“羔羊之皮,素丝五紽”,不能一上去就认定是奢靡。沈从文先生指出,周公制礼后,衣服方有了等级和不同用场的规制,周初衣服日益宽大,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才能穿上宽袍大袖的衣服坐而论道。皮毛衣服也是按等级穿的,不能逾越制度。猎户猎得的珍贵狐、獭、貂鼠,也得全部贡献出来,私下不许随便使用或出卖。《礼经》中所写的“晏子一狐裘三十年”,可以算作是对沈从文观点的印证。“羔羊之皮”算是奢靡的话,一件狐裘穿了三十年的晏子难道也是奢靡的?
跳出了我们自身所处处境和时代的局限性,回过头来再来看这首《诗经·召南·羔羊》,或许便没有那么多先入为主的臆想了。“羔羊之皮,素丝五紽”没准是在写雍容自在,时常退食公门者的俭朴呢!这个人能够屡次地“退食自公”、“自公退食”,足见他的地位不一般。但这个人能够身着羔羊皮的裘衣,而且这件羔羊皮的裘衣也是“素丝五紽”而成——细碎皮子多次缝补连缀而成,足见他穿着很一般。穿着这样一件很一般的羔羊皮裘进退很不一般的公门,而且能自始至终的“委蛇委蛇”——雍容有自得之貌,全然不以所着之衣的一般为意,显然这个人的德行修养不一般。
孔子夸赞子路的一段话或许可以作为这位“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者的注脚——“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子路将先生引用《诗经》的这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作为对自己的最高夸赞终生挂在嘴上,这个评价其实也可以用在《诗经·召南·羔羊》的主人公身上。
羔羊裘衣蓬松松,五块碎皮连缀成。身自公门从容出,雍容自在逶迤行。
羔羊裘衣毛绒绒,五块碎皮密密缝。雍容自在志意满,身从公门退食行。
羔羊裘衣暖烘烘,五块碎皮缝制成。自在雍容无所牵,只缘肝脑俱在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