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菜,刚出门就是一波雨,大颗大颗的。回家拿了伞复出,雨停了,还晃出了一点日光。
老天就是这么任性,想下雨就下雨,想不下雨就不下雨。你不需要雨的时候它一个劲下,你需要雨的时候它偏不下,朝天上开炮轰它,高兴了下两颗,不高兴随便怎么轰都不下。不下雨也就罢了,还支使太阳天天出来溜达,直到把草木烤焦,把土地烤酥。夏日里,老天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说变就变,明明是晴天,咣当一个炸雷,接着是瓢泼大雨。以为它要办泼水节,谁知刚把伞撑开,太阳已经红着脸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便有人总结:六月天,孩儿脸。
反过来说孩儿脸跟老天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同样成立。你看那婴儿,刚刚哭得跟花脸猫似的,忽然又咯咯咯笑了。他的哭,一定是哪里不舒服,决不会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例如作业太多,失恋,炒股炒成股东。他的笑,也绝非源于取得了某种成就。你跟一个婴儿讲道理,叫他别哭别闹,吃饱了就好好睡,中途要便便最好打个招呼,没用。
饿了要吃奶,困了要睡觉,随时随地大小便,再烫、再冷的东西都敢摸,再脏的垃圾都会往嘴里送,挨骂挨打统统没用,这就是婴儿。人生的这个阶段,表现的完全是本能。
读叔本华《人生的智慧》,同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绝对意志。查资料,叔本华在另一本书《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提出,世界的本质既非物质也非理性,而是一种盲目的、无目的的、永不停息的“意志”。他推出的是“意志本体论”,但是我觉得跟“绝对意志”很接近。
文章很有趣。特别好玩的是“绝对意志”从绝对到不绝对的转变过程。
随着婴儿的发育成长,他的“意志”变得不好使了。被针扎了会痛,于是怕打针;摸了开水会烫手,便不摸;药难吃,得捏着鼻子灌。他开始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还会看大人的脸色。这时,孩子的绝对意志消失了,代之以自我意识。也就是说,绝对意志一旦被阻碍,自我意识就产生了。绝对意志受阻,就要思考,就要怀疑人生,于是——且引用一段原文:
“人类的意志总是包含着两种对立的形式成对出现,比如欢喜与厌恶、爱欲和节制、信仰和虚无等等,一种意志的对立面总有另一种意志,而怀疑的对立面就是确信。当人开始怀疑自身,同时他也会完成对怀疑这个意志的对立面的肯定,那就是他会对自身意识产生一种确信,而这就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好玩吧,“我思故我在”原来是怀疑出来的。
更好玩的是,在我思的基础上,笛卡尔推导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他说人因为自身的有限导致了对自身的怀疑,进而产生自我意识。但是神是无限的,他的意志不被阻碍,所以神根本不会对自身产生怀疑,而一个不怀疑、不被阻碍的无限是无法产生自我意识的。于是笛卡尔用纯粹逻辑推导出一个和经验哲学完全不同的神,那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神,他既不爱人,也不恨人,他根本不关注人,他全知全能是绝对意志,但是因为他的意志不被所爱,所以他没有自我意识。于是笛卡尔的上帝就是道,是规律,是自然秩序,他创造了万物,而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万物。
继续查资料,原来笛卡尔探讨的是“自由意志”的“绝对性”。且不管他探讨的是啥,上述文字中似乎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绝对(自由)意志没有自我意识,有自我意识便没有绝对意志。你看,婴儿跟老天是不是一回事?
婴儿要成长,不去说他,说老天。幸好老天没有意识,如果有,万一它偏心眼咋整?看你不顺眼了,下大雨,连下个七七四十九天,淹不死你!看你不顺眼了,刮大风,二十级那种,天天刮,让你寸草不生。
老天没有意识,有规律。咱中国人说天道,讲究天人合一,尊重自然规律,这倒是跟笛卡尔眼里那个上帝大同小异。
婴儿毕竟不是老天。生而为人,别任性,尤其不要把自己当成拥有绝对意志的婴儿,啥都敢干,毫无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