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开在心间的微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楔子

我总是循环做着同一个梦境,梦里我穿着一袭白衣,赤着双脚奔跑着,大雨瓢泼,雨顺着发梢,淋湿了脸颊,模糊了视线。身后的黑色轿车,呼啸着追逐着我的身影,仿佛如一双无形的手,撕咬着我的肉体。我只能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哪怕血迹斑驳,伤痕累累。只是梦里,那抹背影,那洋溢嘴角的微笑,那个男生,牵着我的手,奔跑逃离着,当一切如梦初醒,身旁的他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桃花印记。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拂我的房间,我睁开迷蒙的睡眼,疲乏、困倦侵袭着我。洗漱,打点早饭,我看着整日醉醺醺的父亲,那样衣冠不整,邋遢地躺在床上,到嘴的话如烟消散在潮湿阴暗的房间里,伸手将被子缕了缕,便出门上学。

校园里,微风拂过我的花裙,刹那间,那抹刚硬的身影与梦里重叠,他不经意抬手间,露出了手上的红色胎记,如一朵暗红色的桃花熠熠生辉,蓦然回首,他如一缕清风从我身旁飘过。

一个粉笔头从讲台上飞了下来,它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我的脑袋。

“十分。”同学恶趣味地喊道,甚至亮出了射击比赛的记分牌。

全班顿时哈哈大笑。

霎时,一抬头,便看见数学老师布满皱纹的脸,耳朵旁响起震耳欲聋的训斥声。

“肖洛琪,你又在我的课堂开小差了是吧?”

我只是低头不语,似乎每过几堂课,就要被戏弄下,如一把把针刀刺痛着我的神经,我将那些布满红叉的试卷,丢弃在一旁,总是满不在乎地看着各种闲暇书籍,日子似乎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着,直到一束光照亮了我的心扉。

不经意间,余光里倒影着那个男生的身影,他成为了我们班的插班生,老师的嘴角笑得像朵迷人的花,这大概是优等生独有的待遇吧。阳光将他的脸颊照得分明,他的微笑那么柔和,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熟练地将书桌整理干净,我看见所有人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是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仿佛能听见衣服里头,咚咚”的心跳声,我的目光不禁顺着修长的锁骨往上爬,深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明灭的光,削薄轻抿的红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多多指教呀。”

我只是继续低头看着书籍,抬头,那抹微笑如暖暖阳光,如和煦的春风,我感觉脸在发烧、发烫。

我看见他的课本扉页里,隽秀的字迹,他叫周浩。

时光的沙漏开始滴答,流淌着岁月的沙砾,我们之间总是弥漫着沉静的氛围,他学识渊博、乐于助人,大伙儿似乎都很喜欢赞赏他。他总是轻抚额头,埋首于课本书籍间,一摞摞书籍,像一块块积木,搭建了一座独属于他的高楼大厦。

当我回到那个破碎的家里,所有的美梦都被撕碎,一个陌生女人映入眼睑,这么多年了,我的父亲似乎也该找个老伴,我看着身前的男孩,眨巴着眼,叫唤着:“姐姐,姐姐。”我本该微笑回应着,可是,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十年前的车祸,摧毁了我们一家三口,阴阳两隔,我的母亲永远地埋在黄土里。

我推开房间的门,我听见身后的父亲叫唤着我的小名,就那样泪眼朦胧地走在大街上,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天空如一卷匀不开的乌云,骤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街角徘徊,雨水肆意地流淌着,打湿了我的衣裳,有一种孤寂是从心底蔓延开来,仿佛有一堵墙,一层隔膜,将我们分离,隔着一条逆流的悬河。

那种欢声笑语的人生,已然与我无关,什么时候变得残缺,变得破败不堪,就好像一片随风而逝的枯叶,在微风里,起起落落,不知飘向何方。

泪眼婆娑间,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他撑着一把黑色胶伞,向我走来,是周浩,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我只是低着头,想急匆匆地从他身旁走过,避开他,可他拽住了我的胳膊,俯身,那双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怜惜,轻抿红唇。

“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有什么情绪抒发一下就好了。”

他俯身为我披上了他的大衣,用手帕擦着我眼角的泪花。他拉着我的胳膊,走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我看见我们即将走入服装店,我转身要逃走,可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洛琪,是我妈妈开的服装店,有些陈旧的衣裳,你先换上,没关系的。”

店子干净整洁,里面布满了琳琅满目的衣服,抬头,看见一位温婉的女子,她俯身轻抚我的脸颊,用干净的毛巾擦拭着我的头发。

“周浩,这是你的同学吧,小姑娘长得真可人呢,快换上这些干净的衣服,大雨天的,小心着凉。”

我只是低着头,轻扣门扉,我闻着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衣服,恍然间,眼泪又一次划过我的脸颊。

眼前这位温婉的女子,用一枚好看的发卡,整理着我长长的刘海,用木梳子梳理着凌乱的头发,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我的双眸重见日月。那淡淡的体香,散发着母性的温柔,令人祥和,我的母亲,如果还健在的话,应该也如您这般光景吧。

“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

抬头,我看见自己梳妆后的模样,我难以相信眼前的人,是我自己。

母子二人,微笑着站在门口,周浩扬起颀长的胳膊,向我挥手,大喊着:“洛琪,没关系的。”

嘴角微微上扬,轻抿红唇:“嗯。”

我轻轻地抬起脚尖,踏进门,家里的灯还未熄灭,我看见父亲颓然地坐在客厅里,岁月留下的逐渐苍老痕迹,他望见我,喃喃着:“洛琪,其实——”

“没关系的,爸爸,毕竟妈走了那么多年,找个老伴没啥的。”

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强颜欢笑,轻扣门扉,我的身躯顺着门滑落,埋首哭泣。

我的昏暗世界裂开一条细缝,阳光从那破碎的天幕普照,我便像藤蔓,顺着阳光向上攀爬,我开始好奇他的世界,那个始终充满着阳光和飞鸟的地方,欢声笑语,那仿佛是我到达不了的彼岸,使我和他的世界产生连接的,是一本本笔记本。

当我如同往日,百无聊赖地翻阅着闲杂书籍,一本本笔记本从课桌的另一端,如同大海里的船,划着船桨,向我驶来。

“洛琪,这是我的笔记本,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可我并不领情,冷冷地回答道:“我不感兴趣。”

“洛琪,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感兴趣呢?”

可我依然埋首于浩瀚的书籍里。

“那我把它们收回了捏。其实我这些笔记啊,涵盖了高中各种知识点,只要吸收了这些知识精华,能掌握高中百分之八十的题目难点,你就不想试试看,证明一下自己?”

他的话语如一枚石子,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溅起层层涟漪,我的目光凝视着那些厚重的笔记本。

“你不需要的话,那我收回的捏。”

只见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挪笔记,耳畔响起略显失望的轻柔话语,嘟囔着,轻咬红唇。

“等等,我需要它们。”

“嘻嘻,借给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希望,班级前十名有你的身影。”

“前十名,没搞错吧?”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他那双炙热而又诚恳的目光,给予了无法拒绝的勇气与肯定,使我向上生长,迎上那一抹春光,阳光普照的地方。

“好,我答应你。”

黑板上纷飞的知识点,浩如烟海,陌生、焦虑交织困扰着我,我只能用笔记本一点点记录下来。把自己丢进书海里,那本散发着淡淡油墨香气的笔记本让我短暂的心安,我能想象出,他侧着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用手托着脸颊,写着那些数学公式,破解那些难题的神情。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些解题思路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印痕,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身旁的他,低头蹙眉,梳理我的那些布满红叉的试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墨水笔,笔尖轻触纸面,留下隽秀的字迹,阳光照拂着他斑驳的侧影,那清冷的眼眸里,凝聚着智慧的光芒。他在草稿纸上,一遍遍地推论演示着,为我讲解着那些疑难问题,我像块海绵,孜孜不倦地吸收着知识。

目光随着笔尖,爬上他俊秀的脸颊,那温柔认真的话语,如春风让人沉醉。当我开始看到茫茫的大海上,亮起一座灯塔,我的这叶孤舟,划着桨儿,向它行驶。渐渐地我能感觉到,那些鄙夷的眼光变得柔和了些,同学们不再刁难我,老师也给予了一些肯定,自己的生命像枯死的老树,遒劲地焕发新的生命力,我的灰暗天空开始萌发出一点点颜色。

一天傍晚,他拉着我,走进百家烟火,我穿着一袭淡蓝色花裙,在街头游荡,夕阳亲吻着远方的地平线,黄昏的袈裟笼罩人间,小镇摆起夜市摊,弥漫着烟火气息,我跟着他一路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瞧瞧,看见物美价廉的衣服,就放在胸前比划比划,看见新奇的小物件,就拿在手里把玩把玩。只是,我的荷包空落落的,他熟练地拿着物件和老板砍价。

“老板,价格都说好了的啊,你可不能不认账哈。”

"都像你们这样砍价,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还有没有赚头。"

“没关系的老板,你姑娘来我家店买衣服,打八折。”

“你这小算盘。”

我嗤嗤地发笑。

“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穿梭在阡陌小巷,眼前的庭院那样别致,宛若一座世外桃源,一尘不染,围墙上爬满了绿萝,院前有条弯弯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那些毛茸茸的猫咪正慵懒地晒着太阳,这是个流浪猫咪驿站。

小猫们凑上前,将我围得团团转,正好奇地盯着我,发出慵懒的声音,它们圆溜溜的双眼,胖乎乎的身子惹人怜爱。我弯下身子抱起几只小猫咪,用脸轻轻地蹭了蹭它们毛茸茸的爪子,不停地揉弄着它们圆滚滚的肚皮。

我俩和着几个志愿者忙活着,将那些陈旧的猫屋更新,搭建新的猫窝,将猫砂清理干净,在猫盆里摆上满满当当的食物,猫们簇拥而上,“吧嗒吧嗒”地咀嚼不停。

“咪咪。”

“花花。”

“白白。”

他给这些流浪猫都取了一个悦耳的名字,每每轻声呼唤一只,那只对应的猫,会立马跳跃起来,喵喵叫。他那欢快的神情,那洋溢嘴角的欢乐笑容,被夕阳镌刻成一幅美丽的画卷,画中人是那样随和温暖。

温暖的手掌轻抚我的肩膀,我的眼前呈现着一本泛黄的画册,画面中那只白花花的猫咪模样可爱,是周浩与猫咪小花的故事,当我翻到周浩与小猫互动时,我会哈哈大笑;当我看到小猫每晚趴在桌上,陪着周浩写作业,我会备受感动,一切是那样随和,那样乖巧,当我翻阅最后几页,小花一如反常地埋在周浩的身边亲昵,眼里饱含泪花,床上的男子湿透了眼眸,他们的缘分到了尽头,小猫最终躺在周浩的床沿下安静地离开,去了喵星。

“周浩,小花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抬头看,那颗最亮的星星,说不定是小花呢!”

不经意间,周浩用充满迟疑、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躲避、逃离,我的目光游离在空气里,他的双眸尾随而来,攀上我的双眸,交织在一起。耳畔响起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审判,他轻启红唇:“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我试着回想起那些藏匿于时光里的回忆,可我的童年似乎葬送在那次惊心动魄的车祸,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究竟来自于哪里?他究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当我再一次陷入那个循环车祸的梦境,男子转身对我微笑,刹那间,不经意抬头,恍然发觉,那个男孩子是周浩。我如梦初醒,当那种温暖丝丝缠绕着我,我像是久违逢雨的枯树,渴望雨滴的爱抚,却同时又恐惧着,害怕着。

我开始躲避着周浩,他的世界太过温暖,阳光普照,我们之间产生裂缝,随即已摧枯拉朽之势,侵袭席卷着我们。渐渐地,我们疏远了,我们从无话不说的朋友,变成了沉默警惕的双方。他那蠢蠢欲动的双唇,欲言又止,我对他爱搭不理,我害怕心中那死亡的能量,将那浓烈的太阳给吞噬干净,我是不幸的化身,当年如果不是我,或许,那场车祸也就不会发生了吧?我只能目送,看着他追求属于他的幸福。

当他将墨色笔记本,递到我的眼前,我原封不动地退给了他;当他想要牵着我的手,陪伴我,跑完三千米,我却撇开他的手,独自跑开;当他想要面对浩浩荡荡的人群,为我抢占早饭先机,我却拒绝了......

我只记得,那天阳光曝晒,地面像火舌一样舔舐人们的双脚,他只是在我身后,推着一辆自行车,沉默地跟着,他不敢靠近咄咄逼人的我。转身,我看见苍穹下那张耷拉着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红唇撕咬地咧出鲜血,眼眶红红的,像有几只红蜘蛛在爬。

我咬下嘴唇,冷冰冰地说着:“周浩,你以后不要来了。”

我撇开头,冲进人海里,我用手抹去泪水,奋不顾身地向前奔跑着。

那根缠绕在我与他世界的藤蔓枯萎了,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周浩了。

“对不起,周浩。”

我把自己埋首于课本里,试图忘却那些伤痛,我一直遵守着那些诺言,我的成绩经过一年的学习,有了不少提升,可是,前十名的成绩对我来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而他已然不再是我的同桌,去了我到不了的地方。

那些藏匿在记忆里的碎片,似乎轻轻敲打,便会串联,如电流,密布全身,在撕扯,在疼痛。尽管,老师与同学略微改变的眼光,少了不少的麻烦,可那种孤寂彷徨的感受,那种刻在我灵魂的伤害,不会消匿,只会变淡。

那个昏黄的下午,如一把枪,敲碎了,我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希冀。

“说吧,为什么要作弊。”

办公室里,我看见老师怒气冲冲的神情,彷徨间,那课本与桌面碰撞摩擦间,发出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只是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流淌,我仿佛深陷一个牢笼,岸上的人,隔岸观火般观摩着,如困兽的我,我声音沙哑地说不出话来,我只是低着头,听着那些劈头盖脸地斥责声。

我依稀记得,那时一个纸团飞到我的课桌上,还没来得及辩解,便遭受作弊的罪名,周围的同学,仿佛都沉浸在考试中,每个人都戴了一副面具,我分不清它从何而来,无法解释,无法申诉。只是,那个女生,坐在我斜后方的女生,眼里闪着些许侥幸的目光。

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她相关联的记忆,只是依稀记得,那个晨曦,她拿着一封表白信,递给周浩时,周浩挠了挠后脑勺,腼腆温柔地拒绝了她。可是,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人的嫉妒如深渊里的恶魔,泯灭了人们的良知。我有些愤怒地看着她,而她捋捋头发,继续低头写着白花花的考卷。那种捕风捉影的猜想,得不到考证的推理,被一股清风恶狠狠地吹散了。

“说,你的同党是谁?”

“肖洛琪。难道这些天的努力都是假的吗?老师希望你能把真实的水平拿出来。”

“所以,老师你宁愿相信那个纸团,也不愿相信我是吗?”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

我有些愤恨地看着这周遭的一切,那些议论纷纷的话语,如影随形。

“肖洛琪,都是假的是吧?”

“肖洛琪,作弊有意思吗?”

我推开门,向着外边跑去,顾不及门卫的阻拦,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就那样乘坐一辆公交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览着,就如同大海上,没有根的浮萍,漂浮着。我瑟缩在公交的一隅之地,身边的人,形形色色,恍然间,发觉,公交车行驶到了最后一站。

当我踮着脚尖,下车,一个白花花的身影,是一只小巧的猫咪,涌入我的瞳孔,我跟着它辗转于这里的每一个街巷,童年的记忆,如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冲刷着我的脑海,我仿佛看见少男少女,在街巷穿梭奔跑,那吟吟的笑声回响在蓝色天幕之下,家家飘荡着锅灶烟火气,眼前那个在我面前飞奔的男孩,缓缓地转过身来,当我的目光攀上他俊秀的盈盈笑脸,才恍然发觉,他是周浩。

可是,他已经变成一只白鸽,从我的世界飞走,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阵“滴答”的电话铃声,将我从回忆里剥离,电话那头响彻着医生,无情的审判,手机顺着我的指尖滑落,“噗嗤”一声,碎了一地。

医院弥漫着消杀气息,“滴答、滴答”,如同一枚枚银针,刺进我的心房,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昏迷不醒。我听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些我听不懂的术语,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几个判入死刑的话语,肝癌晚期。

我凝望着,瘦削的脸颊,斑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输液瓶里的药液一圈圈地向上鼓着泡泡,当我的父亲,睁开迷蒙的睡眼,嘴唇干裂地说不出话语,他动了动疲乏的手指,递给了我一张白色的小纸条。

“洛琪,爸爸房间的抽屉里留存了一些,交与你的东西。”

我无心顾及,只盼望着他能早点康复,往后的时光里,我推迟了学校的学业,日夜陪伴在父亲的身旁,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如此苍老的脸庞。

可是,岁月递给我了一把刀,刺痛我的伤口,流着淋淋的鲜血,一切是那样猝不及防,还没缓过神来,我的父亲如纷飞的雪,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阿奶阿爷的膝下只有父亲一个独苗,所有的后事,由父亲的朋友帮忙操劳,我如同一具死尸,麻木地挪移着父亲的骨灰和遗像,静静地观摩着一切,轻轻擦拭着眼泪。

当我翻阅着父亲的遗物,一张银行卡,房产证,还有些我漠不关心的东西。

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残留着父亲淡淡的体香,那些黑色字体,让我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致亲爱的女儿:

对不起,我的宝贝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长期加班、应酬酗酒,悄然患上乙肝,这些隐藏的患病因子,是我患上肝癌的罪魁祸首,前些日子腹部疼痛、乏力,经检查,那些癌症细胞,已悄然扩散到我身体的各个部位,从那时起,我明白了,时间不等人,往后余生,我不能在守护我的宝贝女儿了。

爸爸,一直没能做成合格的父亲、丈夫,没能好好守护我生命中挚爱的两位亲人,当初,如果我能小心开车些,或许,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或许,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我多么希望,受苦的是我,而不是你们。这么多年以来,它像一个心结,在我的心房里,根深蒂固,无法排遣,我发现我的女儿,也是如此。为了给我的宝贝女儿,创造更好的条件,我拼命加班工作,却忽略了照顾自己的身体,等我发觉,身体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怎么也无法运转了。

这么多年来,爸爸不是聪明人,只能通过辛勤劳作,为这个小小的家,谋得一份微薄的收入,原谅爸爸一直忙于工作,疏忽了对于你的照顾,我的女儿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其实,那天的阿姨,是你妈妈生前的挚友,她答应我,替我们好好照顾你,直至你大学毕业,小时候,你还见过她,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幸福快乐,希望你能替父母好好地再看看这个世界。

                                        永远爱你的父亲

我守着偌大的空房,那些欢声笑语啊,都埋葬在了过往,家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我如同一缕孤魂,在城市里飘荡,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嬉笑着,从我身旁走过,仿佛生来与我无关,我不知要飘向何方,渐渐地,我如一叶孤舟漂泊来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看着海鸥盘旋在我的头顶,夕阳亲吻着远方的海平面,留下灿烂辉红斑斓的倒影,这里少有人烟,只有被阳光轻吻灼热的白沙,我脱下白色小单鞋,温柔的风,吹拂着我的花裙,我踩白色细软的沙子,一步一步,走向蔚蓝的大海。

或许,只有海水才能温暖地包裹着我疲乏的内心吧?

我蓦然回首,有些眷恋地看着纷繁的世界,轻蹙双眉,微微抿唇,一种无声的欢笑,在我唇角蔓延开来。海水侵袭着我的肌肤,冰凉刺骨,渐渐地漫过我的头顶,渐渐地我不再感觉到寒冷,反而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从脚尖传递到头顶,我迷蒙地看着天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只是,那一声呼唤,点醒了逐渐昏迷的我。那一声响彻云霄,撕心裂肺的呐喊,透过层层云雾,如一双双手儿,拉扯着迷茫、憔悴的我。

“洛琪——”

我听见,来自远方的落水声,我的双膊,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渐渐地,我的躯体,从那深不见底的海里漂浮起来,我的脸贴上了那温柔的海面。意识迷茫间,一张温软的唇,贴上了我的双唇,贝齿间,丝丝缕缕的气息,仿佛从云的另一端,吹来。我的胸膛,汹涌着,那些海水、泥土,从我口腔里倾泻出来。

当我再次醒来,发觉,我躺在一张白净的床上,身体像一台散架的机器,松松垮垮,我吃力地动了动手指,发觉掌上盘绕着一根细长的输液管,输液瓶里“咕咚”着冒着气泡。

朦胧间,我看见周浩,趴在老旧的椅子上,酣然入睡,白净的脸上,冒着青葱的胡渣,如雨后春笋般,细细密密地布满了下巴,头发凌乱着,我的手掌想要伸进那茂密的头发,轻轻地搓揉,只是,我无颜面对。

他听见响动,睁开睡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汪清澈的双眸里,满含关怀。

“洛琪,你醒过来了,感觉好一点了没?”

霎时,我的眼泪,像冲坏堤坝的江河,漱漱流下,情绪像找到宣泄口,在胸口汹涌泛滥着,我嚅嗫着:“周浩,我没有家了。”

他泛红的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洛琪,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的双眸里,呈现着一个绘本,当他细细地翻阅着,温柔的话语,如碧蓝的海水滋润着我的心田,那五颜六色的绘笔,勾画着童年里那流转于指尖的欢乐时光,画中的两个人,朝夕相伴,两小无猜,他们一起在田野间追逐奔跑,采野花,捉蝴蝶,光着身子在田野的河水里嬉戏,玩耍,一起坐看斑斓的晚霞,细数天幕的星星,走进家家烟火,扮演着皇上妃子过家家,他为她赶跑调戏她的男生,她为他编织香囊.......

只是一场车祸冲散了这两个孩子,洛琪一家去了远方,当男孩捧着新摘的枇杷去寻她,发觉女孩的汽车扬长而去,追逐奔跑,失落停下,车上的那个女孩,仿佛失去了记忆,陌生感油然而生,往后的日子他四处打听寻找她的踪迹。

周浩的掌心捧着一个褪色的香囊,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与无奈,只是他一如既往地温柔注视着我,给予我一股无形的力量。

我拿着那个褪色发旧的香囊,细细端摩着,那些记忆在脑海里涌动着,一点点拼凑成五彩斑斓的画面,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那个男孩重叠。

“洛琪,我们一起走出来,好不好?”

“嗯。”

当我重返校园,那些四处涌动的流言蜚语,那些赞许或鄙夷的目光,我都满不在乎,只是眼前,有位衣冠楚楚的男孩,他微笑着,轻点头,在我昏暗的世界里,亮堂着一束光,伸出白净的手掌,邀约着我,提起裙边,一步一步向他的世界走去。

我们又成为了同桌,成为了亲密无间的伙伴,一起把灯点亮,埋首于课本间,渐渐地,我也搭建起了属于我自己的高楼大厦,那本本隽秀的笔记本,成为了这座大厦的基石。我开始在自己的道路上,扬帆起航,追逐着曾经灿烂而又天真的自己,在热烈的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

尾声

当钟磬音,回响在婚庆的礼堂,花童提着花篮,撒着迷人的花瓣,婚庆司仪说着贺词。眼前的心上人,双眸里闪烁着绵绵情意,伸出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双唇涌动着浅浅笑意,我提着白色婚纱,踩着鲜花,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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