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 云浮半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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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年春尾祭


【情动谁知】

她与他相距不过一尺,气息相闻。隐在袖底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沁出了些微湿润。

她不是没有见过姿色绝伦的男人,只是像这样妖冶而近乎蔑视众生的,站在他身前,如有万钧之力压下。

更何况他的眼神,如此狂放直挑地注视她,不是秽亵,只是身心都似被他给剥离开。

她的神色在他看来,却又戒备又迷蒙,眸子里一眼就能看到春山,天然一段水秀。和她身后山石上的白鹿倒颇为相似,难怪它对她有好意,原来视她为同类。

他俯身过去,有意逗弄她,她却警觉,腰身一侧,他觉得她这一下的姿势非常艳,像受惊的鹿撞入林间。或许留着她在身边,不是那么无趣。

“我听见你心跳的声音。”他折回身向窗边走,轻飘飘搁下一句话,却叫文徽忍不住面红,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她早感觉到了,那样无法抑制地跳动,如果不是躯壳包裹着,就要活跳出来。

他从案几上累叠的书里抽出一只一尺见长的长方形木盒,黑如纯漆。看她仍然傻站在原地,不由挑起一边眉,“还不过来。”

文徽反应过来,这盒子里多半就是幽棘昙,然而走过去的同时却在想,眼前之人与那日所见好似有哪里不一样,平添了些许妖孽。

她从他手中接过漆盒,手碰上扣环将要打开,被他一只手压下,“别。”她疑惑地去看他。

“幽棘昙见不得日光,惧水,忌金玉器。一旦遇上,药性俱失。”

他风轻云淡寥寥几语,她却脸色陡变,她原是打算拿到药后,想法子混入丞相府,过几日恰是那人寿辰,或许能乘着宾客人多,能有机会放入饮食中,毕竟这不算是一味毒药,即使银针来试也不会有问题。

谁知道竟有这诸般禁忌!如此就要另做打算了。陡然间又想起一问,“那夜间烛火之光如何?”

“尚可,只不可太烈。”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安定下神色,朝着他长揖到底,道,“多谢先生。”

他安然受之,末了手指叩了叩案角,提点她一句,“遇松脂香是会毒发不错,但一定要是精炼过,不掺杂质的。”

“是。”她抱着盒子的手紧了紧,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或许正好可以帮她这个忙。

正在凝神间,小腿处忽被一尖锐物轻碰,她低头看,原来是白鹿用犄角在轻轻蹭她,她顿时哭笑不得,方才险些被它害得失足落下石阶,现下又来闹她。

她蹲下去,尝试着伸出手去抚摸它柔软的顶心,它倒不怕生,不躲不闪,大大的眼睛只是看着她,耳朵都舒服地撇到后面去了。

这一幕难得地让人觉得很温暖,他在一边淡淡看着,眼神却像越过他们,凝在虚空中。她偶然间抬头看他,立刻陷在他的眼神里出不来。

窗外西山霞影,余晖未尽,有一道云隙处漏下天光。山风拂乱了他的长发,艳冶的袖幅不知是怎样的撩摆,他的神色却这样端然。

她心里没有什么可去形容,这样摄魂夺魄的美让人失语,而最极致的美,莫过于他不自知。

鹿似乎通情性,见她神思不属,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掌心,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她惊觉,掩饰性的站起来,她是裸着脚的,足底被石砖地沁地发凉。好在裙裾垂地,不会让人发现她的失礼。

“你要的我已经给了,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兑现。”他浅睨她一眼,开口道。鹿摇摇摆摆蹭到他身边坐下,歪着头同他一起看着她。

“两个月为限,如何?”她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不得不从长计议,等候时机。

“可以。”他好整以暇,并不在意这些许时间,终究她会回到这里来。

“那我告辞了,多谢先生。”

“无事。”暝色入高楼,她转身退出去,手中的盒子抱的越发紧,即使时气已近立夏,黄昏时分依然觉得浑身发凉。心里却是一团火热,烧得五脏肺腑都开始疼。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转为暮蓝,她原打算直接回去,想了想还是折进她师兄留下的院落,进了里屋,关上门窗,室内暗黑一片,浓沉如夜。

她小心翼翼打开木盒,心里有过多番准备,然而真正见到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忘了呼吸,盒子里静静躺着连茎带叶的一支昙花,圆叶白柎,素质黑理。然而她却从未想过花瓣之间竟有淡淡光华流转,如夜明珠散发的光一般温润。

她合上盒子,心里思量,若要保有它的药性而不致腐坏,唯有研磨成汁液收在黑色瓷瓶里。至于如何下手,唯有等师兄来了再做商议。

门被人轻敲,小僮仆在外说是送饭菜,她扬声让他进来。待放下了,点起烛火,才有些人气。

她心里有事,吃着饭菜味如嚼蜡,况且这里是临时起的院落,蔬食上比不得檀娘的手艺,草草吃了些就放下了。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时辰,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知道是师兄来了。

冷拓甫一进门,先打量了她的神态,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坐在那里没个精神气,眼睛里又黑又沉,那种无助又苦恼的神色。“这是怎么了?”他一边走近她一边问道。

“师兄……我的计划用不上了,现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文徽见着他,才觉得终于有一处可以倾诉,眼泪都快下来了,似乎只有在他面前,会很容易脆弱。

冷拓挨着她坐下,替她拨开乱在鬓角的发,声音放缓放柔,“慢慢说,怎么了?”

文徽一五一十说给他听,直说到幽棘昙不能遇水的诸般禁忌,只觉得无限苦恼。嘴一扁要哭似的。

“乖,不要哭。既然已经拿到了,就先准备好材料。办法总会有的。”他不忍见她痛苦,或许他可以替她杀了那人。他的眼睛注视着虚空,陡生杀气。

文徽周身一凉,骤然意识到师兄要做什么,声色俱厉地打断他,“师兄,你不能轻举妄动!一旦你派人出手,必然会被抓到蛛丝马迹。到时候查到你,你让我怎么办?你是我的根呀……你不能出事……”

说着说着她再也抑制不住,立时红了眼眶,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冷拓只觉得心都快被她揪成一团,偏偏他对她就是无能为力。

她枕在他肩头哭,眼泪热热地,烫着他。半片肩膀都湿了,他哭笑不得地扶着她脑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哭起来是那种无声无息却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都流完,可是却最让人心疼。

他轻轻拍她后背,替她顺气,安慰的话不由地说出口,“好了,我答应你,我不动他。”语气低柔,含着她听不出的情意。

“真的?”她睁着一双哭肿了的兔子眼睛,声音嗡嗡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手指抹去她的泪,理一理在他衣服上揉的乱蓬蓬的头发。眼睛注视着她的,那样隐忍而不动声色的温柔,在暧昧摇曳的烛火下,也热烈几分。

他等她略微平静下来,看到桌子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哄她,“给你带了点心,要不要吃一点?”她诺诺地点头,像一只红着眼睛的小狗。

冷拓从怀里取出包好的的一小团给她,她慢慢地打开,原来是月见团子,五六个的样子。她拈起一只递到他唇边,他略觉不自在,然而她的眼神那样光风霁月,自自然然,反而是他心里有些风月。

不忍拒绝,就着她的手吃下去,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手指,他心中猛的一跳,她却好似没注意,自己又拈了一只送到嘴里。

尚觉不足,舔了舔指尖的粉屑,扬过脸来正要说味道很好。却骤然被一只手扶住后脑勺,温软的唇轻轻吻上来。

她的世界忽然没有了声音,眼睛动也不会动了。

冷拓心里的那根弦铮然断了,可是烛火下,她哭的脸红红眼红红鼻子红红,活脱脱一只兔子,还那样无心无思浑然不觉得诱惑到别人。叫他如何是好。

他从她的唇离开,俯在她耳根处,声音低沉,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动,“阿徽,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烛火摇曳一地碎金,帘外晚风悠悠荡荡,风声谁闻。


下一章 松风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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