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风带着网吧空调外机的热气,刮在林渝澄脸上时却只剩黏腻的烦躁。他踩着趿拉板,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口袋里最后半盒烟被手指捻得皱巴巴的——刚输了整晚游戏,连网管都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不耐烦。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灭,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脚下揉成一团。这是他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墙皮剥落的砖墙上爬满涂鸦,垃圾桶旁永远堆着半人高的废品。林渝澄缩了缩脖子,正想加快脚步,却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
不是野猫打架,也不是醉汉呕吐。那声音像是骨头被硬生生碾碎,混着某种湿滑的、拖拽的动静,从巷子深处传来。
他下意识停住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辍学三个月,他在网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听过不少关于这条巷子的鬼故事,但真站在这儿,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
“操。”林渝澄咬了咬牙,转身想走,眼角余光却瞥见巷子中段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兜帽滑落,露出一头惹眼的白发。月光从巷子顶的缝隙漏下来,刚好照在他发梢,泛着冷冽的银辉。而在他对面,蹲踞着一个……东西。
林渝澄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那东西约莫半人高,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一堆蠕动的、覆盖着黏液的黑色肉瘤,表面布满细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发少年。肉瘤顶端伸出几条带着倒刺的触须,其中一条还在地上拖拽着什么,发出刚才他听到的那种碾碎声——那赫然是一截扭曲的钢管,此刻已经弯成了麻花。
白发少年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刃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显然也没占到便宜。
“还不肯走?”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怪物似乎被他的声音激怒了,肉瘤猛地膨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其中一条触须突然弹射而出,直扑少年面门!
林渝澄看得浑身发僵,眼睁睁看着少年侧身躲过,短刀精准地劈在触须上,溅起一片黑色的黏液。但那怪物的动作快得惊人,另一条触须绕到少年身后,带着破风声扫了过去!
“小心!”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少年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动作顿了半秒,就是这半秒的迟疑,触须已经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带起一串血珠。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怪物发出兴奋的嘶鸣,所有触须同时转向,却不是朝着受伤的少年,而是——
朝着站在巷口的林渝澄!
林渝澄吓得魂飞魄散,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他甚至能看清那些触须上的倒刺,以及黏液滴落时在地上腐蚀出的小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就在触须即将缠上他脖子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撞了过来。
是那个白发少年。
他不知什么时候扑到了林渝澄身前,用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一下。触须狠狠扎进他的肩胛骨,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却反手抓住触须,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短刀,用尽全身力气刺进了怪物的核心。
黑色肉瘤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濒死的哀鸣,触须迅速枯萎,最后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渗入地面消失了。
危机解除的寂静里,只有少年粗重的喘息声。他松开手,身体晃了晃,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喂!”林渝澄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少年趴在地上,后背的连帽衫被血浸透,触目惊心的伤口里还在不断往外渗血。林渝澄伸手想扶他,却被烫得缩回手——那血的温度高得异常。
“喂!你怎么样?”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对方却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
林渝澄看着那摊还在扩大的血迹,又看了看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不是什么好人,逃学、泡吧、对未来毫无规划,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刚救了自己的人死在这里,他做不到。
他咬了咬牙,费力地把少年翻过来,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少年比看起来要轻得多,身体却烫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撑住。”林渝澄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半拖半抱地架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口走,后背很快也沾满了温热的血。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歪歪扭扭。林渝澄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看了眼怀里的人。
月光照亮了少年的侧脸,睫毛很长,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嘴唇毫无血色。那一头白发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像是雪落在了一个即将熄灭的火堆上。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游戏失败的界面,他胡乱按灭屏幕,用肩膀夹着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林渝澄正趴在病床边打盹。
他猛地惊醒,抬头就对上一双眼睛。
沈星夜醒了。
少年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他,像在评估什么物件。他的肩膀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白色的纱布上洇开一小片暗红,显然伤口还在渗血。
“你……”林渝澄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对方打断。
“沈星夜。”少年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叫沈星夜。”
林渝澄愣了愣,下意识接话:“林渝澄。”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你他妈……”
“我来自‘十二星座’。”沈星夜没理会他的语气,自顾自往下说,手指轻轻敲了敲床单,“一个专门处理‘暗蚀’的组织。”
“暗蚀?”林渝澄皱眉,“就是昨晚那玩意儿?”
“嗯。”沈星夜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它们靠吞噬人类的负面情绪生存,在城市的阴影里繁殖。普通人看不见它们,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被它们盯上了。”沈星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得林渝澄心里发毛,“你辍学三个月,每天泡在网吧,焦虑、烦躁、对生活毫无期待——这些情绪对暗蚀来说,就像蜜糖。”
林渝澄的脸瞬间涨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说中心事的难堪:“关你屁事!”
“现在关了。”沈星夜忽然倾身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雪松香的气息,“你昨晚看到了暗蚀,也看到了我。按照规矩,有两个选择。”
林渝澄往后缩了缩:“什么选择?”
“第一,加入我们。”沈星夜伸出手,掌心向上,“十二星座每个代号对应一个成员,我是‘白羊’。现在刚好有空缺,你可以填补进去。”
林渝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加入你们?跟那些怪物打架?你看我像疯了吗?”
“那就是第二个选择。”沈星夜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等着被暗蚀撕碎。”
林渝澄的笑僵在脸上:“你他妈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事实。”沈星夜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昨晚为了护你,错过了最佳击杀时机。那只暗蚀的同伴已经记住了你的气息,它们对‘目击者’的执念,比普通猎物更深。”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觉得凭你那点三脚猫的身手,下次还能有运气等到人救你?”
林渝澄的心跳漏了一拍。昨晚那怪物的速度和力量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那种被触须锁定时的窒息感,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加入我们,至少能活下来。”沈星夜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诱惑,“组织会教你怎么战斗,怎么辨认暗蚀,甚至……给你一个比在网吧浑浑噩噩更有意义的活法。”
“意义?”林渝澄嗤笑一声,眼神却有些动摇,“我不需要什么意义,我只想好好活着。”
“那就加入。”沈星夜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你唯一能好好活着的办法。”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林渝澄看着沈星夜那一头刺眼的白发,看着他肩膀上渗出的血迹,忽然想起昨晚少年扑过来挡在他身前的瞬间。
“我……”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沈星夜,“我需要时间考虑。”
沈星夜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让步:“你没有时间了。”他指了指窗外,天已经蒙蒙亮,“暗蚀在白天会潜伏,但今晚它们一定会再来。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里等死——选吧。”
林渝澄看着他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这小子比昨晚的怪物更让人捉摸不透。
“操。”林渝澄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得发出一声巨响,“加入就加入!但我警告你,要是敢骗我……”
“不会骗你。”沈星夜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从今天起,你就是‘十二星座’的预备成员了。”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星座符号,递到林渝澄面前。
“拿着。”沈星夜说,“这是你的保命符。”
林渝澄跟着沈星夜走出医院时,天刚擦亮。沈星夜不知从哪儿摸出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车把上还缠着几道银色胶带,一看就是经历过不少次“实战”。
“上来。”沈星夜跨上去,拍了拍后座。
林渝澄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手刚碰到车座,就被沈星夜扔过来的头盔砸中胳膊:“戴上。”
摩托车引擎轰鸣着窜出去,风灌进头盔,把林渝澄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本来以为会往郊区开,没想到沈星夜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市中心一栋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写字楼前。
“这?”林渝澄摘下头盔,看着玻璃幕墙上“恒通大厦”四个大字,满脸困惑,“你们基地藏在写字楼里?”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沈星夜锁好车,领着他走进大厅。前台小姐抬头看见沈星夜,眼睛亮了亮,刚想打招呼,目光扫过他染血的绷带,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电梯在18楼停下,门一开,林渝澄就愣住了。
眼前不是他想象中的秘密基地,没有闪烁的屏幕和冰冷的武器架,反而像个……热闹的开放式办公室?几个人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角落里有人在吃泡面,还有人抱着文件夹追着另一个人跑,嘴里喊着“双鱼你再把报告写成科幻小说试试”。
“哟,白羊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林渝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一堆零食袋里探出头来,脸上还沾着点薯片碎屑。她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看起来比沈星夜还小几岁。
“这位是?”女生的目光落在林渝澄身上,带着好奇上下打量,“新面孔啊,难道是……”
“后勤管理部,慕恩曦。”沈星夜言简意赅地介绍,“代号‘处女’。”
“慕恩曦,后勤管理部负责人。”女生的目光落在林渝澄身上,带着好奇上下打量,“负责你们的装备调试、信息整理,还有……零食供应!”她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箱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从进口巧克力到辣条应有尽有。
“这位是?”慕恩曦的目光落在林渝澄身上,带着好奇上下打量,“新面孔啊,难道是……”
“林渝澄。”林渝澄有些不自在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慕恩曦眼睛一亮,突然拍手,“我昨晚就听说白羊带了个人回来,原来是你啊!昨晚那只暗蚀的能量波动可不小,你能活下来,运气不错嘛。”
沈星夜皱眉:“慕恩曦,别吓他。”
“我哪有!”慕恩曦委屈地撇撇嘴,偷偷凑到林渝澄耳边,用气声说,“别听他的,他就是个冰块。我跟你说,这里就属我最靠谱,以后缺啥都找我,除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零食箱,“这个概不外借。”
林渝澄刚想笑,就被沈星夜拉走了:“先去测试。”
测试室出乎意料的简单,就是一个空房间,墙上挂着几个靶子。慕恩曦抱着平板电脑跟进来,笑眯眯地说:“很简单,对着靶子打几枪就行,看看你的天赋怎么样。”
“枪?”林渝澄愣住了,“我从没摸过枪。”
“试试就知道了。”沈星夜递给他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枪身是银色的,握把处刻着星图,“这是特制武器,能对暗蚀造成伤害。”
林渝澄深吸一口气,笨拙地举起枪。他以为自己会手抖,会脱靶,可当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子弹精准地命中靶心,甚至带着点旋转的弧度。
连开五枪,枪枪十环。
慕恩曦吹了声口哨:“可以啊!比白羊第一次强多了,他当初差点打中天花板。”
沈星夜的耳朵尖微微泛红,却嘴硬道:“我那是故意的。”
“行了,代号定了。”慕恩曦在平板上敲了敲,抬头朝林渝澄笑,“以后你就是‘射手’了。”
沈星夜转身走出测试室,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套黑色制服,领口绣着银色的弓箭图案:“换上。”
林渝澄接过制服,布料很舒服,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沈星夜身上的味道很像。他走进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慕恩曦吹了声口哨:“不错嘛,人模狗样的。”
沈星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外走:“我带你熟悉环境。”
林渝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雪白的发顶,忽然想起慕恩曦刚才的话,忍不住问:“这里真有什么潜规则?”
沈星夜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他,表情难得严肃:“有一条,必须记住。”
“什么?”
“千万别碰处女的零食。”沈星夜的语气异常认真,“上次双鱼偷吃了她一包草莓干,被她追着用游标卡尺打了三层楼,最后躲进冰箱才逃过一劫。”
林渝澄:“……”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整理零食箱的慕恩曦,女生正哼着歌把一袋薯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沈星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她的零食就是她的命。”
林渝澄默默点头,在心里把这条规则刻进了备忘录里。看来这个“十二星座”,比他想象中还要……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