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要成为懂得旋转方向的园丁
文/星波粒
清晨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讲台上的教师正俯身指导学生演算习题,忽然注意到后排角落里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男孩——他的草稿纸上没有公式,却画满了形态各异的飞鸟。这一幕让我想起多年前在乡间见过的向日葵田:有些花盘执着地追随着太阳的轨迹,有些却在背阴处倔强地绽放,花盘中心的籽粒同样饱满坚实。教育的真谛,或许就藏在这不同的生长姿态里。
生物课本告诉我们,向日葵的花盘会随着太阳转动,这种向光性曾被视为植物生长的铁律。直到农业学家发现,那些未经人工干预的野生向日葵,在成熟期会逐渐固定朝向东方,既不追逐正午的烈日,也不贪恋黄昏的余晖。原来所谓的"向日",只是幼苗期的生长策略,当植株足够成熟,便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稳定方位。
教育场域中,我们似乎也陷入了对"向光性"的迷思。教师的目光、考试的分数、名校的光环,构成了教育世界里的"太阳",而学生们被期待着永远保持追逐的姿态。某市重点中学的宣传栏里,历届状元的照片按年份排列,笑容里带着相似的疲惫;培训机构的广告牌上,"提分""冲刺"等字眼像聚光灯般刺眼。我们习惯了用统一的"日光"来衡量成长,却忘了询问每株"向日葵"真正需要的光照强度。
一位语文教师曾在反思日记中写道:"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接受我的学生不会背《离骚》也能成为善良的人。"这种醒悟背后,是无数次与教育惯性的碰撞。当我们把"追逐日光"作为唯一标准时,那些花期较晚的、花盘较小的、甚至愿意朝向阴影的植株,便被轻易贴上了"异类"的标签。教育的悲哀,莫过于用单一的光芒,遮蔽了生命本真的色彩。
植物园的温室里,研究者做过这样的实验:将不同品种的向日葵置于恒定光源环境中,原本朝向一致的花盘逐渐呈现出各自的偏转角度。更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完全隔绝外界光线,某些品种的向日葵依然能保持固定的生长方向——它们的内部似乎藏着一座生物钟,指引着生长的罗盘。
这让我想起特级教师李镇西的育人故事。他班上有个被称为"问题学生"的男孩,上课总爱摆弄收音机零件,作业常常不交。一次家访时,李镇西发现男孩的房间里堆满了修好的旧收音机,邻居们说他经常义务帮人修理电器。后来,李镇西在班上设立了"科技角",让男孩担任负责人,这个曾经的"后进生"不仅带领同学组装了简易收音机,学习成绩也奇迹般地稳步提升。每个孩子的内心,都有这样一座等待被发现的生物钟,教师的职责不是校准它的时间,而是守护它的运转。
苏霍姆林斯基在帕夫雷什中学时,会特意记下每个学生的"闪光点":有的孩子能准确辨认出二十种鸟类,有的孩子擅长调解同学矛盾,有的孩子能在劳动时想出省力的妙招。这些看似与学业无关的特质,在他看来都是生命内在光源的显现。教育的艺术,正在于从这些细微处看见庄严,让每个生命都能照亮自己的轨道。
日本园艺大师柳宗民在《杂草记》中写道:"最好的园丁懂得等待,他们不会强迫一株樱树在春天开出菊花,而是为每种植物找到最合适的土壤。"教育者何尝不是如此?那些真正卓越的教师,身上都带着这种"旋转哲学"——他们不预设标准答案,而是引导学生自己转动思维的罗盘。
北京某小学的数学课上,教师抛出一道问题:"如何测量教学楼的高度?"孩子们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有的说用绳子从楼顶垂下来量,有的建议数台阶计算,还有个女孩说可以通过影子的比例推算。教师没有急于评判对错,而是让孩子们分组实践各自的方法。最后那个用影子测量的小组,虽然过程最复杂,却在误差分析中理解了相似三角形的原理。这种教学智慧,正如园丁不会强求所有向日葵朝同一方向,而是让每株植物在尝试中找到最佳角度。
陶行知先生提倡的"生活即教育",本质上也是一种旋转哲学。他在晓庄师范时,鼓励学生走出课堂,在田间劳作中学习生物知识,在乡村调解中理解社会伦理。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做法,恰恰守护了教育的本真——不是把知识灌输给学生,而是帮他们激活内在的认知光源。当教师放下"太阳"的权威,学生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光源。
参观一所乡村学校时,我见到过最动人的教育场景:教室后面有片学生们自己开辟的小菜园,每种蔬菜旁边都插着木牌,上面写着种植者的名字和作物特点。有个患自闭症的男孩,别的科目都跟不上,却能准确说出每种蔬菜的生长周期。他的班主任说:"这片菜园让我明白,教育不是让所有孩子都成为参天大树,有些孩子更适合做顽强的小草。"
这个场景揭示了教育场域最需要的重构:我们不必刻意制造统一的"日光",而应搭建让各种光源都能闪耀的舞台。上海某中学设立的"多元成长档案",除了学业成绩,还记录学生的志愿服务、艺术创作、体育突破等经历;浙江的一所职业学校,将当地非遗技艺引入课程,让那些文化课成绩平平的学生,在木雕、竹编中找到了自信。这些实践都在证明:当教育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单一光源,每个生命都能照见自身的庄严。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我想,理想的教育场域,应该像一座拥有无数窗户的花园,每个窗口都透进不同的光线,让向日葵们可以自由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向。这里没有"应该"的生长模式,只有"可能"的绽放形态;没有"必须"的追逐路径,只有"适合"的存在方式。
夕阳西下时,那片向日葵田呈现出最美的姿态:有的面向落日,有的朝向东方,有的则低头凝视脚下的土地。它们以各自的方式迎接黑夜,等待黎明。这多像教育应有的模样——教师不是高高在上的太阳,而是懂得守望的园丁,他们的目光所及,是每株植物内在光源的次第点亮。
当教育不再执着于追逐外界的光芒,而是唤醒每个生命本具的光明,我们的校园里,将会绽放出比向日葵田更绚烂的景象。这或许就是教育艺术最深的境界:让每个孩子都能说——我不必成为太阳,因为我本身就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