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记》第八章 浩劫端倪

睡到半夜,两人被一声枪响惊醒,窗外一片火光,似有十几支火把照耀,又听见几个男人大叫大嚷,不禁惊恐地起身探看,又缩到窗后。

没多久,楼道上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咚咚两声巨响,咔嚓一声,几个举着火把的兵卒冲进来,借着火光环视一圈,细瞅了沈昭堂和小梁子,为首一人道:“不是他俩,走!”

一众人退出去,踹开其他房门搜查。

沈昭堂望见走道远处的客栈掌柜一脸痛楚,随即上前两步闭上房门。

小梁子在身后问:“少爷,咱要不要换个地方?”

沈昭堂一听,说:“能换到哪儿?换个地方还不知怎么样。睡,睡吧。”

两人抬了一张木桌顶在门后,听见隔壁和楼道不时传来乱糟糟的巨响,心也不禁跟着颤抖,直至窗户上的火光消失,外面重归静寂,才稍感放心,开始有一句没一句议论着今晚的遭遇。

天色微明,沈昭堂睁开睡眼,窗户透青,鸟叫声不绝于耳。抬头瞅一眼桌子顶着的房门,崩断的木闩耷拉着。

他想起今天要办的事,拍醒了小梁子,两人收拾了行囊,下到大堂。

客栈的管家刚送完客,回身迎面走来,说:“昨晚让二位爷受惊了,房钱不必交付。二位爷请便。”

沈昭堂思虑片刻,仍摸出十几文铜钱,交给小梁子,示意他拿到柜台上,又问那管家:“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街上怎么这么乱?”

管家答道:“昨日,有几个洋人在八大胡同里寻快活,给人打了一顿,差点儿丢了性命。那洋人不知是何身份,外城的兵马司和内城的巡捕营都出动了,但是没抓着人。”

沈昭堂听罢,又问:“大街上昨日有人打斗,是不是因为那事儿?”

管家说:“正是。但不知何故,兵马司的人昨晚说是逃犯在鄙店藏身,搜了一通也没找到,还惊跑了不少客人。”

小梁子付了钱过来,沈昭堂说:“真是见了怪了,八辈子也碰不上这事儿。”又吩咐小梁子去牵马。

两人出了门上马行路,街上几个瘦高的长袍老人在逛街散步,小贩们挑着货担推着木轮车赶路。那灰袍管家在沈昭堂身后喊道:“二位爷走好!”

赤日三竿,照耀着苏醒过来的北京城。

二人骑马行出不远,沈昭堂抬头望了一眼日头,又回身瞅了瞅璧山客栈,那管家又正在送一个客人,沈昭堂一怵,那瘦高的男子好似昨日踹飞洋车夫的汉子,从脸庞上瞧不出,但身形身手颇为相像,忙低声让小梁子装作不经意的回望。

小梁子看了那人背影,不以为然地说:“哪儿是?您想太多了。咱们赶紧去找人打问吧。”

沈昭堂皱眉凝思,又估摸内城的希望更大一些,便和小梁子一齐朝正阳门方向赶去。

平民百姓不能从正阳门进入内城,那是西太后、皇上和一些状元郎方可通过的城门。

正阳门的箭楼和城门的北边座落着大清门,即是大清国国门,建筑低矮一些,却也端庄周正,不失《礼记》中《考工》篇章的要旨。

大清门原称大明门,多尔衮率军入关定都北京后,改了名称。大清门北边是千步廊,再过了金水桥就是天安门,明代称承天门,顺治八年改为现名。

千步廊东西两侧是大清国中央六部衙门,左文右武,另有几个大官衙。

两人到了正阳门,拐向东行,从哈德门(崇文门)进去,在哈内大街上寻找能搭话的上等人物。天安门南边的兵部并不遥远,却连想也不敢想。

两人下马进了街边的几家书肆,名目繁多的报纸上几乎没有关于战争的消息,问了书肆掌柜,无一知情。又行了一段路,问了几个体面人物,也都不知情况。

沈昭堂望着林立的商铺和如织的行人,想起了范继宁,又否决了再去找他的想法,忆起父亲回家时提起的唱片机,便叫上小梁子进了一家洋货店。

店里的货柜、地面上,洋钟、洋布、洋伞、洋家具,和叫不上名目的洋物令人心生感叹,柜台后坐了一个金发白脸男人。

那洋人见了他们,用生硬的北京话问:“二位想要什么,随便看。”沈昭堂应了声,瞧了一阵儿,向一个当地伙计问起机子来,侃了侃价,付了二两银子,说:“我再去转转,后晌来拿货,带在身上不方便。”

二人在街上辗转了一阵儿,又问了几人,仍是一筹莫展,沈昭堂不禁急躁起来。

内城的街市上旗人明显比外城多,女人都是大脚,不似汉人妇女、小女孩的三寸小脚。

他的目光从行人的脚步上移开,望见远处一堆闲人围着一个杂耍摊,兴致盎然地注目观看。人堆对面的街道边站着一个老者,一身青袍,手执拍板,一边说书一边打板子,跟前稀稀拉拉的围着几人。

沈昭堂牵着马愈走愈近,渐渐听见老者的声音:

“……天王洪秀全一听,登时大怒,当即安抚了陈承瑢,独自走进一间密室,寻思着怎么翦除东王杨秀清。洪天王经过反复权衡,叫来几个心腹,命他们向北王、翼王和燕王各送一封密信。

“次日夜里,先是北王韦昌辉带着几万人攻入天京,将东王杨秀清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亮照得夜如白昼,一时杀声四起,无数军士攻入王府,刀光剑影闪耀于眼,惊呼惨叫不绝于耳,直杀得杨秀清全家上下一个不剩,属下将士也大多死于乱阵之中……”

沈昭堂和小梁子已走近老者,站在人堆旁细听,不久便听得入神,忘了挪步。那青袍老者继续讲道:“北王韦昌辉灭了东王之后,并不收手,纵军在天京城里屠杀百姓,一时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成片民屋没入火海之中,哭声叫声响彻夜空。

“时至深夜,一大队兵马冲入天京,原是那翼王石达开率兵归来。石达开见到满城惨象,不禁大惊,心道,这姓韦的怎能如此滥杀无辜?两人在一片混乱中见了面,石达开对韦昌辉一阵痛斥,骂他伤害百姓,涂炭生灵。韦昌辉心头火起,本王岂能容人指责?立时驳了回去。石达开见韦昌辉神色凶恶,似乎起了杀心,于乱阵中权衡一番,率兵出了城。

“岂料,这些长毛贼各自心怀鬼胎,天王洪秀全几经思虑,密令北王韦昌辉择机攻杀翼王府,以除心头大患。一天夜里,韦昌辉率兵斩尽了石达开家中眷属。不几日,那翼王接到禀报,万分悲痛,仰天痛哭……”

不觉间已临近正午,那说书的青袍老人停止打板儿,捡了台布上的铜钱,收了摊子。

沈昭堂和小梁子回顾着太平天国的故事,骑马先去取了唱片机,随后出了内城,往前三门大街走去,寻找饭馆吃饭。

小梁子兴犹未尽地说:“要说太平天国,也真是厉害,不过我们大清也委实坚不可摧,任他太平天国,加上捻军、苗军、回乱,也奈何不了。”

沈昭堂心不在焉地回道:“是啊,是啊……”

不久,两人进了一家菜馆,坐定后要了酒菜,饭店伙计殷勤地给他们倒上茶水,沈昭堂呷一口茶,与小梁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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