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柯小艾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一张桌前，心情很糟。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一动没动。手上的一杯咖啡已经凉了好久，她却不曾喝过一口。来这里不是为了喝咖啡，她只是不愿意呆在家里，她觉得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不远处，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也是独自一个人。一样的坐在那里默默地搅动着咖啡，似有万千愁绪在心头。

柯小艾很欣慰有和自己一样在这冷清的时分独坐在这里的人。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男子有什么心事，她懒得去关心。只是在独自坐了两个小时之后，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倾诉的冲动。她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向这个陌生的男人倾诉出来，不管他听与不听。

一时间她被这种冲动充斥，难以抑制，一下子站起来，端了自己的杯子坐在年轻男人的面前。

“聊聊好吗？”她坐下来，开口便说。

男子用漠然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嘴角一翘，露出一丝漠然的微笑，“如果你愿意，请便。”

他的声音很好听，却仿佛冰冻过的一样冷。

柯小艾感觉受了冷落，但倾诉的欲望仍然充斥着她，不能自已。

“我爸明天就要结婚了，娶的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她恨恨地说。

男子的面部表情有了一种难以察觉的异样，他甚至把空洞虚无的目光收回来，饶有兴趣地看了柯小艾一眼。但柯小艾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同样空洞虚无地落在桌面上。

“你爸很风流啊！”男子收回脸上的变化，揶揄地说。

柯小艾并不介意男子对老爸的不敬，继续说，“他是很风流，又有钱，长得也年轻英俊潇洒，你根本看不出他五十岁。他这一辈子不知道迷倒过多少女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过多少女人。在我十岁那年，他气走了我妈妈，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妈妈了。我也再没有妈妈，因为她离家出走后不久就出了车祸死了。我爸一直很心疼我，虽然风流，但却一直没有谈到续娶，也没往家里领过别的女人，我们父女一直相依为命过到了今天。我一直以为我爸对我充满愧疚，因为是他让我没了妈妈。我一直以为他会给我父母亲的双重之爱，他会永远在我身边。可没想到，也不知那个女人施了什么妖法，竟然在他五十岁的时候那么轻易地就掳获了他的心，他居然想到要结婚了。我都一直默认了让他在外面随便搞什么女人，我只要他给我家的清静。可是……”

柯小艾的眼睛湿了，声音也有了一点颤抖，“看来，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那个家，从明天开始，就不再属于我了。”

男子仍然搅动着他的咖啡，他的和柯小艾的该是一样的凉，同样的未动一口。

“我就没听说过父女可以一起过一辈子，有什么好凄凉的？你早晚不也得成为别人的媳妇，最终让你爸落单？到啥时候女儿能有老伴儿亲？”男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老伴儿？”柯小艾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冷笑道，“你知道那女人今年多大吗？二十五，只比我大一岁。什么老伴儿？我看分明是养在家中的一枚炸弹，她一定是贪图我爸的钱财，想要跟我争夺我爸的财产。现在我爸五十岁，看着还很年轻，身材容貌还不输当年；你等再过几年试试？总归他得显出老态，到那时你看那个女人会怎么样？三十多岁的女人会甘心跟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过日子？鬼都不信。”

男子认真看了看柯小艾，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轻轻笑了，“你这又何必呢？她怎么样是她的事，你爸怎么样是你爸的事，你该做的是管好你自己。既然你阻止不了这场婚姻，那就去好好面对它。不喜欢你可以选择回避，你二十四岁？难道你没有男朋友吗？和你自己的男朋友经营你自己的爱情，这才是你该做的事吧？”

柯小艾并不接他的话，她找上他的目的不是要听劝解，这一阵子劝解她的人多了去了，从男朋友邹宁到闺中密友颖之，从老爸的至交杨叔到多年的邻居王姨，大家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奉劝她不要干涉老爸的幸福。她也做到了不干涉，不然他们明天咋能结上婚？

“我就想那个女人，真不要脸，”柯小艾恨恨地径自说，“听说她妈还没有我爸年龄大，早都气得病倒在床上。她们全家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来参加她的婚礼，她爸已经扬言跟她断绝关系了。你说后院火都烧成这样了，还干嘛要缠着一个半老头子不放呀？丢人不丢人？要我看，她们全家都得因为她抬不起头来。”

男子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眼神看着她，“明天，你会去参加婚礼吗？”

柯小艾激动的神色一下子落寞了，“人们都在劝我去，我自己也在说服我去，因为我爸只我这一个亲人。”她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幸福的。”

男子用小勺轻轻敲着杯沿儿，轻轻叹道，“爱情这东西有时候大约是很奇怪的，说不定在谁和谁之间发生，年龄，相貌，地域，地位，也许都没有用，只要当事人觉得幸福，这一切外在的因素，就统统见鬼去好了，你说呢？”

二

柯小艾沿街慢慢地走着，她很茫然。仍然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去哪里。

她承认那个年轻男子的话很有道理，大家劝得都很有道理。可是，她还是过不了这个心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没办法一吐而快。她付了两杯咖啡的钱，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算我感谢你的。”她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头脑中还是纠结着父亲的再婚，她就是受不了别的女人入主她的家。可是理智上她又明白，自己是女儿，她已经长大了，不该干涉父亲的私生活，不该阻挠父亲的幸福。这双重矛盾扰得她不得安宁，心乱如麻。

“你不会是有恋父情结吧？是不是你内心里一直把你父亲看成属于你的男人了？”

这句话是年轻男子说出来的，也正是这句话导致了柯小艾结束了与他的谈话。这句话刺痛了她，那是她内心中隐隐作痛的、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东西。是吗？

是的，在从前，不管父亲在外面如何风花雪月，但回到家来，他就只属于她自己。他背着她疯闹，他陪她看电影，他跟她一起做游戏，他给她煮饭烧菜，甚至——在她月经来潮之前，他为她洗澡。当终于有一天，他说，再也不给自己洗澡了，因为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的时候，她哭了整整一夜。

父亲是柯小艾生命中的唯一男人——在上大学之前。她从不与任何男生交往，只是闷头学习，放学就回家。又因为家境阔绰，结果落了个孤僻冷傲、目中无人的名声。

上了大学，邹宁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是一个农村孩子，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这所重点大学，为人朴素节俭，长得又很英俊，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同届学生里面的佼佼者。这个优秀的男孩子对柯小艾一见钟情，这个容颜俊秀，身材高挑又面显冷傲的女孩子就好像童话里的公主一下子驻进了他的心。柯小艾也认可了他，至少，邹宁是她所认识的所有男孩子中最让她承认的一个。从大二开始的四年大学生活中，邹宁给了柯小艾无尽的体贴和快乐。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她的青春真的很美好。只是遗憾的是，邹宁始终没有给她波涛汹涌的感受，她从没有体验过那种疯狂的如火如荼的爱情感觉。

毕业了，邹宁凭成绩，柯小艾凭户口一起分进了市医院。邹宁要志气，虽然柯小艾家家财万贯，他却一点不稀罕，他要靠自己的能力买房子，然后再与柯小艾结婚。而柯小艾根本就没想过结婚这一栏。如今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甚至还没有拿到独立出诊的资格，后院起火，老爸竟然要结婚了。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她以为就算自己结婚也会跟爸爸在一起，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有另一个女人完全地占满了老爸的心，他不要她了。

柯小艾用手拂着路边青葱的枝条，茫茫然地走着，失落的情绪让她离魂丧魄。时而情至伤心处，不免泪水盈盈。

突然，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呵呵，既然哪里也不想去，干嘛要走呢？”

她吓了一跳，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是谁在和自己说话？转过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足足一米八五的个头，笔挺的白色西裤，黑色T恤衫，容貌俊朗，嘴角上浮动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男子见柯小艾一副惊讶莫名的样子，便大笑了，“不会吧，丫头？这才刚分手，就忘了我是谁了？”

柯小艾恍如在梦中，这可不就是刚才咖啡厅里的那个男子？先前自己心思恍惚，根本没注意到眼前人的模样，此时才突然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一个有型有貌的男人。

“你干嘛跟着我？”柯小艾恶狠狠地问。

“哪里是跟着你？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男子轻笑。

“我们又不认识，谁要你担心？”柯小艾转身就走。

男子却跟了上来，“你可真没良心啊，刚才还絮絮叨叨跟我讲自己的烦恼，这么一工夫就不认得我了？”

柯小艾不得不承认，只刚才那一回头间，自己竟对这个男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心理经历，这使她很慌张，很意外，很惊喜，很无措。她木然地往前走，不知该怎么答对这个人。

“喂，你男朋友呢？这种时候干嘛不找你男朋友？”男子还是笑意盈盈地问，不愠不恼。

“关你什么事。”柯小艾咬牙恨道。事实上，邹宁一直认为她在无理取闹，父亲娶谁也好，那是他自己的幸福，当女儿的没权干涉，这是邹宁的态度。

“噢，既然你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不如去我那里？我泡一杯香茶，陪你聊个通透？”

柯小艾睁大了眼睛，他竟然……？两个人素不相识，他竟然邀请自己去他家？

柯小艾震惊之中，分明听到自己开口说道，“好啊。”

三

无论如何，柯小艾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着男子来到了他的住所，只是那不是他的家，而是枫叶红大酒店的一间豪华客房。

“这家酒店是你的？”柯小艾问。

“为什么这么问？”男子眉梢一挑。

“你说你要我去你家啊，既然你带我来了这里，难道……”

“哦，哈哈，”男子笑了，“原来是这呀，实话跟你说，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家。”男子为柯小艾倒了一杯红酒，“不嫌弃的话，就呆一会儿？”

柯小艾接过酒坐了下来，“你打算在这儿建立自己的家？”

“是啊，今天之前我还没这样打算，原本是想办完了事儿就离开，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女孩儿，我想了解她，也许我会在这里发生一段很特别很有趣的故事？”

柯小艾看着他的眼睛，脸慢慢红了。

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柯小艾庆幸这个电话来得很是时候，不然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去接他这一招。连忙掏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柯明中的号码。这个时候他还惦记着自己吗？他不是该正在和他的小媳妇恩爱有加吗？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接起，不想男子突然伸手过来抢了手机，按了关机键之后把它扔在床上。

“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更好吗？”他坐在柯小艾的身边，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是一见钟情吗？”柯小艾心率直线加快。自己还从来没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他言行之间略显轻薄，可自己竟然一点不讨厌，内心里竟然有一丝甜蜜。原来自己并不是所谓的乖女孩儿，原来自己一直在渴望着叛逆和改变？自己也有可能和那些开放的女孩子一样做出曾经很令自己不齿的事情吗？突然意识到的这一点，让柯小艾着实地大吃一惊。

“你对女孩儿都是用这一招儿吗？”柯小艾讥诮地问，身子却没动，就让男子零距离与她贴近。

“你是头一个让我这么感兴趣的女孩儿，信不信由你。”男子说着，面容迅速由微笑转变成了轻佻的挑逗，“你是随便哪个男人叫你，都会跟着去吗？”

柯小艾瞬间觉得五脏俱焚，那种被侮辱的感觉几乎让她抽搐，每根神经都像通了电一样热辣僵直。她的大眼睛里喷发着熊熊的怒火，嘴里却淡淡地迸出几个字，“没错啊，我就是这种人，随便哪个男人我都可以跟他上床。”

“这样？”男子盯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认真地看了她半天，“跟我也可以？”

“当然。”柯小艾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手心却攥出了汗。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站起来掀眼前男人几个耳光然后夺门出去。她甚至很期盼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为她的这一想法感到羞愧，但是身体却仍然没有动一动。

男子一把把她扳过来，搂进怀里，毫不客气地吻住她的唇。柯小艾眩晕地瘫在他的怀里，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任他的舌在自己口中盘旋游荡，那芳香酥麻的滋味真的好美，她的头脑在思想被侵犯的屈辱，而她的身体却在享受被抚慰的快乐。双重分裂的柯小艾如在梦中，竟然听凭了男子的摆布。此时，男子的手已经伸进薄如蝉翼的真丝小衫，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来到了上部，解开了她的胸衣盘扣，匍匐到了她从未受人侵犯过的领地。

柯小艾浑身战栗，身体之内产生了巨大的反应，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原来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可以产生这样美仑美奂的感觉吗？如是这样，就让他要了自己又如何？她一面羞愧难当，另一面却强烈渴望着被爱抚，身体竟有些主动地配合，喉咙里也发出了令她面红耳热的呻吟。

男子突然停止了动作，一把推开了她。面红心跳地陶醉着的柯小艾吓了一跳，瞪着一双受惊的大眼睛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男子瞧着她，眼神中再次慢慢浮起揶揄的笑容。

“丫头，骗我？”

“什么？”柯小艾惊恐地看着他。

“凭你刚才的反应，你绝不是情场上的老手，连接吻都不会，还说跟许多男人上过床？”男子浅笑。

柯小艾脸红得像烧着了一样，什么？接吻都不会？不就是……？还能怎么样？

男子站了起来，坐到了柯小艾的对面，“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没跟男人上过床。”

柯小艾的脸更红了，无地自容得抬不起头来。

男子打了个响指，“让我猜对了，你果然……”

“那又怎么样？”柯小艾气急败坏地喊道。

“既然这样，我得认真对待了，我再禽兽不如，也不能随便污了一个女孩的清白。”男子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到柯小艾的手上，“喝了它，镇静一下，然后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柯小艾一扭头，倔强地说。

“呵呵，傻丫头，别这样。”男子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说，“不瞒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有个心结，不过现在我打开了，许多事情你都得顺其自然，逆着来没用。好好回去休息，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你父亲的婚礼，这是你当女儿应尽的孝道。之后，把这个心结放下，你自己的事业，爱情，婚姻，家庭才是你该考虑的，不是吗？”

柯小艾哭了。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只是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今天竟然因此疯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及时收手，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早已经完蛋了？全身的燥热慢慢褪了下去，柯小艾清醒了。她开始深深地自责，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没有任何理由来这里胡闹啊！没有任何理由值得自己拿名誉清白开玩笑啊！

她倏地站起来，转头就走。不想男子从后面突然伸手揽住了她，将她拥至胸前，温柔地说，“你爱上我了，对不对？”

柯小艾痛苦地闭上眼睛，“对不起，我有男朋友，是我不好，让我走吧。”

“是吗？那好吧，以后我们有缘再见。”男子松开了手。

柯小艾飞也似的逃下楼，逃出酒店，逃回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