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特别。有意无意间，他挑些不一样的经历告诉她：
…… 那几年，才五、六岁，母亲又不在，就跟着开车的父亲在西北的大漠到处流浪……若是晚上，随时都有冻死的危险……哎，那些日子可苦了！
她想想，也真的很苦，便钦佩地望着他。
后来，熟悉了一些的时候，他说着说着就不知怎的漏了嘴。
其实，那些日子也并不怎么可怕，想当初，年纪小，就那么稀里糊涂过来了，现在反倒成了笔可以谈论的资本，也算是个吃过苦的人了！
她忍不住想笑，又有些生气。
他不以为然：你呀，小说读得太多，习惯于被夸大了的人类情感……你去看看生活中有多少人，度过了远比小说更真实的痛苦和残酷的时候，也就——不过如此
星期天，他带她去看望他的亲戚，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艺术家，曾经的“极右分子”，是个多次从死神 手里逃脱的“幸运儿”。
现在！……总算好了……
不，——他目光随意地望着远方，……
老人是个激情奔放的、艺术型性格的文人……最终为了照顾瞎眼母亲，和一位大他七八岁的寡妇结合了，她不识字，也没有孩子……他那巨大的感情渴望，从来得不到寄托，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没有爱情！她的心紧紧一缩——这在她看来，这在她看来，是多么残酷！她想起了她所读过的小说……
于是,踏过老人家门后，她有些心怀鬼胎地瞄了几眼在一旁热情张罗的老太太。那打量的怪诞目光，老人也注意到了，嘴角边却掠过一丝幽默感：你是不是对我的婚姻问题发生了兴趣？
她一下涨红了脸，慌乱躲藏着不安的目光，老人却很坦然地笑笑：没什么，我并不忌讳的。
后来，老人终于谈到了，他也有过爱情。在热恋中，被迫分手了。
他忘不了她，痛苦了整整十年。有多少次，在他彻夜不眠时，便会默默掏出她的相片。
当有一天，他长久注视着它，说了很长一段话后，便决然将它撕碎，然后，毅然平静地和现在的妻子结合了。开始又一种真实的生活。
———没有爱情！但这并不妨碍我尊重我的妻子。从和她结合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过自己，会负起责任，会容忍全部的全部，一直到死。
老人微笑着。
——我并不承认我活得比别人差，也并没感到什么了不得的痛苦。
哦，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婚姻……难道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
那天，她神色仓皇地找到他——她的同学，枫，得了百血病，只两个月的存活期。天！更可怕的是枫全知道！
他陪她一起去了。
刚走上五楼，听得有人叫，正是枫！她咬只苹果，笑眯眯地望着他俩。
她抿紧嘴唇，不想让泪流下，他那平日里从容不迫的幽默感也失灵了。枫呢，倒是挺热情地搬凳子，告诉他们骨髓穿刺，百血球，医生如何隐瞒，她早知道。
枫笑着摸摸小腿，腿那么细，那么胖，肚子也那么胖，都是激素吃的。确实，她已完全变形了。高中时，她那么白，那么漂亮。
可才考上大学没多久，便被“宣判”了！
哎！她依旧微笑着，早知这样，也不花那些精力去考了。现在反正，考也是白考……
考也是白考！——她的心，一阵紧揪。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
她只是有些发愣地盯着枫的微笑。她相信，什么时候，枫会哭，可能是偷偷地哭，还甚至可能是绝望的嚎啕大哭。但此刻的笑，却是坦率的，真切的。也许，让一个面临巨大欢乐的人整天欢笑很困难，让一个面临巨大不幸的人终日里忧郁也同样难。
回来的时候，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顾自匆匆地走，魔鬼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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