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总在狂欢节尾音里登场。五点零七分,探戈舞步般骤急的雨点撞碎在圣保罗的玻璃幕墙上,风从十九世纪殖民风格的雕花铁门缝隙钻入,携着铁锈味的喘息漫过柚木地板。整座城市在雨帘中褪色成老式胶片,泛着被热带阳光反复曝光的昏黄。
发电机在地下室集体苏醒,咚咚声如战鼓穿透混凝土。电梯忽明忽暗的指示灯照见廊间圣母像,她的石膏指尖凝着三年前的雨渍。净水器沉默的刹那,我听见水管深处传来里约热内卢旧港的汽笛——这座城市的血管已钙化半个世纪,政客们用创可贴修补着1960年代的电力蛛网。
街道在雨后分娩出新的地貌。倒伏的蓝花楹把甲壳虫轿车裹成蛹,穿人字拖的棕皮肤妇人正用葡语咒骂。断裂的枝桠渗出紫色汁液,在柏油路上画出抽象派地图。直升机旋翼切开云层时,十字路口的车流正用鸣笛编织安魂曲,三十六个街区的瘫痪如同被按慢八倍速的桑巴。
市政厅的蜗牛还在壳中酣睡。我的中国妻子叉腰站在阳台,细数长三角电网抢修队的迅疾,巴西邻居端着黑咖啡倚在门框微笑:"让上帝的子民在黑暗中接吻,不比驱赶工人冒雨攀爬电线杆更浪漫?"他杯沿的白沫轻颤,坠落在1987年铺设的裂纹地砖上。
面包店的玻璃蒙着水雾,断头阶梯像截肢的钢铁蜈蚣。四年未封顶的烂尾楼裸露出钢筋肋骨,藤蔓已在十五层脚手架间筑起空中雨林。穿荧光背心的工人蹲在路边分食芝士面包,他们的安全帽上停着绿翅金刚鹦鹉。
当发电机再度震颤黄昏,我翻开木心诗集。泛黄的纸页间掉出里约的沙滩明信片,背面有潦草字迹:"这里的慢是上帝打翻的焦糖,黏住所有追赶时光的脚踝。"楼下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电流如潮水漫过房间,冰箱重新开始哼唱巴萨诺瓦。而那个修了五个月的阶梯转角,几株野菠萝蜜正从混凝土裂缝探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