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灵(上)

是鬼亦是灵


1.鬼灵的夜

有些绚丽,只属于黑夜和鬼。

这是文生正式成为鬼灵那天,阿赤告诉他的。万事万物,既有生时的状态也有死后的结果。生的时候成人成畜,成草成花,死了之后魂魄便随风飘荡,哪时风停就止步何地,在那里的夜中做一个鬼灵。

鬼灵以人梦为食,昼伏夜出。最初的时候鬼气最弱,需由当地的鬼长和值班小鬼轮流喂食残梦,直至鬼形饱满,可以任意流连不被风吹走才算真正成了鬼灵。若是喂食不足就会变成半鬼,终日飘在半空,历经风雨之苦,没有憩身之处。

这喂食的时间根据魂魄本身条件而定,长则半年短则半月。文生就是短的那种,从魂魄到鬼灵只用了一夜。用阿赤的话说,他是天生当鬼的料。

当他睁开第一眼的时候,所有鬼都吓了一跳,而他自己也被这全新的黑夜怔住了:事物还是按照原来的形态立在那里,可你却分明感到它们在动。一棵树故意颤抖枝叶与猫头鹰对话,匍匐的藤蔓迅速生长以包围下一幢平房。天上飘着云絮般七彩的东西,演绎着某些片段,还散发出别样的香味。泥土的腥味更重了,浓雾不再遮挡视线,黑夜不再阻碍步伐,一切仿佛像白天那样自如,却全然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活着的”世界。

“欢迎来到鬼灵的夜。”一个通体发红,长相清秀的男鬼走了过来。

文生迟疑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东西,然后再一次环顾四周,突然想起什么,忙把手伸到眼前正面反面地晃了晃,接着又低头瞧了瞧脚。

“好啦,不用看啦!你的腿还在,不过你的人已经不在啦!”红体男鬼看文生紧张的样子,一脸坏笑地打趣道。

“阿赤,就你嘴快!你少说几句能让大风刮走吗?”旁边一个大约三尺高的小胖鬼冲红体男鬼说道。

“咳,我不是让他快点适应新世界嘛!嘿,你也没怎么样吧!”阿赤故意提高了一个调。

“我……不在了……”

“行啦行啦,别嘀嘀咕咕跟街角女鬼灵似的!我都快饿死了!要不咱一起去吃东西?”话音刚落,只见阿赤已经拉着文生跑到老远了。文生发现自己像轻了许多,跟空气一样,什么也没有。

“鬼长说啦,这小子成形太快容易破了鬼气,千万别给他吃那些没营养哒――”

胖鬼冲着前方摇摇头,一手插腰喘着粗气。他顺着吸气的动作朝天上望去,午夜已至,星月明到最明,缥缈的梦陆续升起:是该鬼灵们从阴暗缝隙里出来的时候了!



2.苦梦

夜静静地密着,启明星嵌在东方,射下一束柔和又刚硬的亮光。鬼灵们吃完东西已陆续回到缝隙里。四下只有几只蟋蟀和一些蚰蛉还在哼哧几声寥落的鸣音,一丝丝,清远又明晰。

“哟阿赤,都快天亮了还没吃饱啊?”

“去去去,天都亮了还不快点往地缝里钻!小心给驱鬼人遇到,破了鬼气可没人理你!”阿赤打发了那个三眼饿鬼,抱压着一大团梦一路小跑到了一颗桃树底下。

此时正值季夏,最热的时段虽说过去了,但毕竟还是夏天。文生坐在桃树最粗的那根分枝上,一面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方的小镇,一面用折下的桃叶枝扇凉。在桃叶最茂密的地方还剩下几个半干瘪的青桃,随着树枝的晃动,青桃“卟咚”几声都落在了地上。

“嘿,看这里!”

文生听见阿赤的声音,懒懒地回头看去。只听“嚯”地一声,一团白色的云絮飞速向他掷来,文生向右一侧躲了过去。

“唉,可惜了这团好梦啊!”阿赤抓起一团红色的梦使劲咬了一口,然后轻身一跃,便飘到另一端枝头缓缓落坐下来。“我说你整晚整晚的都在想什么呐?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才半个月,连个鬼形都不利索了!”说着,阿赤从怀中挑了一个最红的梦捏成团递到文生鼻子底下:“喏,吃不吃?”

文生向下瞥了一眼,又看了眼阿赤,浅笑着接过红梦,却不吃,只拿在手里端详。

“我说,为什么我们要吃梦呢?”文生问。

“咳,我还以为你想什么深不可测的呢!我们不吃梦还吃人不成?”阿赤鄙夷地望着伙伴,忍不住大笑了几声,不想口中还有东西没吞尽噎着了,自己猛拍一阵胸才好些。他看着怀中的梦,又向远处望去,原先上扬的嘴角微微变了角度。

“再说了,我们是鬼灵,早就没了人的欲念。”他冷哼一声,指着远处还在嬉笑打骂的鬼灵道:“别看那些鬼一个个地装得跟人似的,喜怒哀乐、要这要那,其实心里空着呢!说白了我们只是一团气,不知父母亲人,没有过去未来,永远都是空虚。”阿赤松开手,那一团团梦便迅速伸展开来向天空飘去,“或许一种空虚只能用另一种空虚来填充吧!”

阿赤说完将头靠在树干上,似有似无地干笑着。他用力吸了口气,又朝文生的脸上呼了出去。突然,一道绿光从文生衣袋里透露出来,一股特殊的涩气漫过阿赤的鼻底。

“你袋子里什么东西这么难闻?”阿赤捏住鼻子,满脸嫌弃地问道。

“嗯?”文生愣了一会儿,后想起什么忙从衣袋里掏出,“这是我今天采来的梦。”

说着文生把绿色梦团轻托至眼前,微微松了松手,梦团中一个男人的笑脸忽隐忽现。文生闻了闻,咬了一口,一时间眉峰紧紧皱成“八”字,强忍了好一会儿才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吃的你不吃,难吃的硬要咽。你不是在自虐吧?”阿赤摇着头,特意将身子躲得远远的。

“呵。”文生笑了笑,看着眼前的梦团道:“这是在一个女孩的梦里撕下来的。吃了一半,却越吃越苦。”

“那还留着干嘛?扔了呗!”

“不知道为什么,”文生看着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总觉得很奇怪。这人明明笑得那么开心,梦却这么苦。”

“这有什么,梦本来就是千奇百怪的嘛!况且,有些梦和事实是相反的,看着甜美实际苦涩的多了去了!我说……”阿赤瞥了眼旁边,坏笑着道,“你该不会是见女孩漂亮,看上人家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两团梦齐齐向阿赤砸去。阿赤为了躲避猛地往后一仰,“呼”地一声飘落地下摔了个狗啃泥,只好一个劲儿地鬼哭狼嚎。

文生苦笑一声,低喃道:“怎么可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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