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小了些,可住进了死牢的石榴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石榴在又一次昏迷中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院中的那株石榴竟然又长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连满树的绿叶都敞开了怀抱。她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看着那些鲜艳欲滴的火红花蕾,在绿叶的衬托下异常娇艳美丽。正在她微闭双目,沉醉于花香四溢的树下时,那些花蕾还没来得及开放就慢慢枯萎了。她的父亲也被铁链紧锁着从树下经过,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想喊住父亲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于是她向父亲的方向奔跑,但父亲却越走越远;她追到一条河边,河水清澈得能照出自己的影子,她逝去的婆婆也突然出现在河面的倒影中,久病的身体佝偻着,双眼看着河面的自己却一言不发。她一回头,婆婆不见了,而那棵花蕾枯死的石榴树也栽倒在河边。
河的另一边,自己久未谋面的丈夫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她奔来,却脸色狰狞,她惊慌失措向后退缩,没想竟一头掉下了悬崖……
不是我!不是我!石榴从梦中惊醒,双手乱舞,脸如死灰。这终年不见天日的死牢,还是那么黑,那么深,连身子下的衰草也是那么薄和潮湿,石榴还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死牢呆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也许要不了那么久吧!摸着湿漉漉的墙壁,冰彻刺骨,石榴不禁打了个寒噤,浑身的伤好像又开始火辣辣地疼痛,如身上有数万只蚂蚁一样。
自从认罪了,石榴相反感到了难得的轻松。再也不用过堂了,也不用上刑,多好。她甚至有些同情起那些还被锁着去过堂的人犯,觉得自己总算是从中解脱出来了。在死牢里,由于不再过堂,她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算算日子,自己应该被关进监狱都三个月了吧,婆婆好生安葬了没有?丈夫回来了没有?如果回了,为什么不来监狱里看她?是他也恨着她了么,但婆婆的死和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什么通奸罪名根本就是个“莫须有”,和岳元帅罪名一样,难道他不再相信她么?想当初自己是那样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投入他的怀抱,对他的家境一贫如洗完全不管不顾,也没有嫌弃瘫痪在床的婆母和尚未成年的小姑,不就是觉得他老实本分么!自己临死之前都不能见上一面吗?难道真的是战死沙场了?那么自己几天后是不是就可以到下面与你见面了呢?想到这时,石榴对于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愿望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恨不得马上就上断头台。想想自己已三十有二,半老徐娘,还有满腹诗书堪用,更有琴棋书画不得伸张,全都这么毁于一旦了。但石榴不后悔,此时的心境却是十分的平静。听说人死了就可以见到自己死去的亲人,自己在人间早就没有什么亲人了,那么,何不早些死去,那样,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双亲,婆母,说不定还能见到面容早已经有些模糊了的丈夫……
石榴闭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现了父母亲慈爱的面容。她想起了自己当初在京城的那些个美好的往事。那个时候,年幼的她和父母在一起是那么的无忧无虑,父亲在朝为官,一介武夫,虽说只是个小官吏,但在当时战乱年代,能够卫戍皇城也就是在皇宫内当差该是多大的幸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能远避战火。父亲因着她的出生却再也不能生育,因此她就是全家人心目中的掌上明珠。但她也并未学着娇生惯养,只是不愿女红之事,父母也不强求,而对于锦绣文章,幼时便能过目不忘,出语惊人,博览群书,少女时代即名噪一时,崭露峥嵘。七岁时便对家中庭院里的一株石榴树发出过“独秀火红映葱绿,不与杏李争新宠。只待秋霜千滴露,却将胜果酬双眸”的惊人之举。见女如此,父母便只由着她学习琴棋书画,偏大宋那时重文轻武,而一生戎马的父亲也没传授她任何武艺,倒是她天资聪慧,尤喜诗文,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能“明六列之尚志,服女史之箴言”,辨音色丝毫不差,诵诗文抑扬顿挫。时人已觉奇异,如果当时能够允许女人科考,想来中举定非难事。
少女时代的石榴少年才露尖尖角,如果生逢盛世,天下太平,定可平步青云,悠游人生。然而,这一切美好愿景都在她及笄之时彻底被打破。
一年后的一个夜晚,多次请辞未果的杨沂中称病蛰伏家中也已半年有余。
后院的石榴又长高了许多,深咖啡色的树干粗壮,双人亦难以合抱,叶片依然翠绿得遮天蔽日,或许是花季刚过,沉甸甸的果实将树枝压得弯下了腰,但却没有人去采摘,一任果实悬挂枯黄。
去年今日此门中,一个府院倒像是个府院;而现在,偌大的庭院空荡荡,除了那棵石榴树青绿的叶脉给整个府第还带来些生气外,整个庭院看起来更像是一座荒宅。
岳飞风波亭遇害后,与岳飞平素往来甚密的官员大部分都受到了牵连:不是发配边远就是削职为民,京城的家几乎也都被抄之殆尽。而杨沂中因为引诱有功被免于追责。
自那以后,杨沂中心灰意冷且去意已决,并未因之向上邀功行赏,赵家王朝也乐得听之任之,不赏不罚,由他自生自灭。
眼看着朝中文武大臣去之十有六七,能留在任上的也多为谄媚之人,不耻为伍。杨沂中打定主意,一面暗中派人去岳家村打探岳家家人情况,一方面将自己妻女及家仆送回原籍,宅院里仅剩下自己和一名健壮男丁,只待圣意恩准便即速逃离这是非之地。令他欣慰的是,岳家老小除屈死京城的三口之外,余则平安。或许是岳元帅当日的早有准备,也或者当朝自感有愧于岳飞,不便再行斩尽杀绝之举,岳家村元帅府一家大小数十口人性命得已保全,除家仆尽行遣散算自谋职业之外,岳家妻妾、儿孙也尽皆充军发配但不知去向。一代名将后事凄凉至此,不得不让人扼腕长叹!
而自己的妻女也已于数月前离京,时有家书往来,母女平安,倒也了却了些后顾之忧。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继续打探岳家后代的去向,一则践行当初的诺言,同时也可告慰元帅在天之灵。可天下之大,又不能光明正大查访,如此打听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连石榴都又走过了一次花季,岳家老小依然还是杳无音信。
正在称病休假的原殿前都编制杨沂中为岳飞一家老小命运担忧之时,大门外突然一片嘈杂,马蹄声踏碎一轮新月,连明晃晃的月华都有些恍惚。
府内硕果仅存的那名健壮男仆急匆匆寻了过来,满脸焦急和惊恐,“老爷,有……有圣旨!请老爷……门厅接……接旨。”
圣旨!莫非皇上恩准了?杨沂中有些喜出望外,顾不得仔细辨识仆人脸上的惊愕表情,几个大步便走到了外厅。
几个宫中公公模样的人依次进入大厅,其中一名被簇拥者径直来到大堂正中,从手中展开一束黄卷,“杨沂中接旨!”
杨沂中一个趔趄,赶紧双膝着地,面向黄锦,“臣杨沂中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杨沂中私通流寇,早有异心,并与谋逆之臣岳飞早有兄弟之称,为其伏诛打抱不平,诋毁朝廷,公然犯上。着即革去所有官职,交由大理寺查办!钦此!”
见杨沂中一直仆伏在地,也未按朝制起身接旨谢恩,宣旨太监虽甚为奇怪,但仍然面无表情地大喝一声:“将罪臣杨沂中与我拿下!”
还没等到卫士走到跟前,一直跪着的杨沂中突然身子一侧,訇然倒地人事不省,就这么无痛无苦地离开了人世。
那位宣旨公公肯定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不得已只能回宫复命,“杨沂中已畏罪自杀!”
于是,圣旨再下:“殿前都统制杨沂中家财充公,家人流放汉阳……”,那棵生长了十几年的石榴树也于当晚被连根拔起。
翌年,汉阳城,西大街中心一户人家。高高的门楼飞檐斗拱,对称分明;门侧立柱下各有一座高耸威严的石狮睥睨天下,门楼中央门匾上缕金的“吴府”二字,熠熠生辉;门框分两侧,门肩装在中间,下有门槛,门槛两侧又有装饰品摆件。门楼四周另有彩绘,并有挑檐式琉璃,门楣上双面砖雕石刻,飞禽走兽栩栩如生,愈走近则愈觉咄咄逼人。
显然,在饱经洪水和战乱的残酷洗礼,汉阳城早已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且不说在当时国力羸弱的情况下能够重建城池已是上天眷顾,更想要恢复昔日荣光只怕是痴人说梦。自北宋末期,一场百年难遇的洪水让汉阳城一夜倾覆,几至灭顶,至今,汉阳城中仍留有当年洪水百日不退水渍砖墙的烙印。在残垣断瓦间能有如此气势恢宏之建筑实属罕见,户主吴姓主人的身份自非寻常人家。
既是高门大户,其院落也自然壁垒森严。循门楼两侧,一例的白墙碧瓦,绿荫影壁;每间隔数步,便有株粗壮石槐如卫兵般矗立,笔直延伸。如若推开大门,对对花草盆栽定能首先跃入眼帘,芳香四溢,更有假山花园,错落有致,九尺高夹竹桃,迎春、探春、栀子、翠柏、梧桐树,各样鲜花,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琳琅满目,足见这些花草深得主人喜爱。庭院正中,青石板交叉成大大的“十”字,连通东西南北,一边一棵一看便是刚移栽的石榴树,红肥绿瘦般亭亭玉立,却也别致妖娆。正房是前廊后厦,后边有罩房。东西厢房南边的花墙子中间有一座垂花门,门内是四扇木屏风,东西厢房都有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通。有的花墙子在垂花门两旁,镶上两三个漏窗。正房与厢房之间,有圆月亮门儿,可以从过道到后院去,有的有过厅,可以穿行。南房有穿山游廊,是以山墙开门,接起来的走廊。如此布局,真可谓匠心独具,花鸟虫鱼互为映衬又各具形态。关上大门,山水自成一统。“庭院深深深几许”,只有置身于这古老的院落中,你才能感受到诗化般的妙境。
这吴姓大户本在朝中为官,做过员外侍郎,官至二品,因不满秦桧专权跋扈,朝臣趋炎附势,愤而辞官归田,回原籍汉阳置办下家产,独善其身。经年下来,也赚得良田千亩,宅地百顷。只是,由于吴员外中年离任,膝下并无子嗣,眼看二老均已年近花甲,将来偌大的家产将无人继承,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身边也是无人照应,一直以来,夫妇二人都想在民间收养一名义女膝下教养,让晚年能老有所依,倒不是吴员外囿于门第观念,实因汉阳自大水淹城以来,人丁本就不够兴旺,加之地理偏僻,几年下来却并未能达成所愿。也因此,找寻义女的愿望相反更加迫切了。
离员外府数里之遥便是江滩,浑浊的江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江岸,也像是满腹心事不知诉与谁人说?
这一日风和日丽,吴员外信步走到江边。但见不远处一茶楼口不知什么原因竟围着许多人,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吴员外甚感诧异也就走了过去。
原来在半环形的人圈中心,一头戴孝布的年轻女子正徒自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由于伊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身侧插着一块破旧的木片,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母!”身前另有一瓦破碗,碗内碗外散落着几枚铜钱。围观众人也只是做出同情的姿态,年年战乱,国弱民贫,哪里还有闲钱周济?
那女子许是跪得太久,体力不支,还未待吴员外上前询问,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吴员外忙令两名健仆将女子就地放平,幸亏自己曾学得一点游医本领,立时现用,不一会,那女子悠悠醒转,只是面容憔悴,口角皲裂,想是饥渴所至。再令人捧得清水一碗,喂至年轻女子口中,说也奇怪,刚才满脸土黄竟一下子有了血色,人也不再显得那么萎靡。
待女子稍做平复,吴员外方才走近:“敢问这一女子,家中何事竟至于此?”
那女子见这员外和颜悦色,也不惊慌,只是忧虑于形,又复跪倒在吴员外面前,哭诉道:“妾身石榴,本居京城,家父也为朝廷命官,不想年前为朝中奸人所害,家母带儿流落至此,每日靠拾荒度日。不想前几日,家母因思亲心切,染上重症,竟一病不起,弃儿而去。家中本无余财,妾身又四体不勤,无以谋生,只得卖掉妾身,凑得些许银两,能让母亲之灵枢葬回故乡……”
吴员外不禁暗暗称奇,想这一女子,落难至此,说话仍能如此条理清晰,即使平常的大家闺秀也很难做到。心内便多了一层想法,若将此女收为义女,岂非得来全不费功夫!想想当今权臣当道,民不聊生久矣,只恨自己有心杀贼地台无力回天。原想躲进小楼,不闻他事,不曾想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穷乡僻壤之地,也会有家破人亡之虞!天灾犹可躲,人祸实难防。难道天要灭我大宋乎?
再细看这一女子,长得倒也眉清目秀,一双柳叶弯眉,丹凤大眼,梨花带雨的脸庞也是白里透红,好一个美人坯子!年龄不过二八,不如?想到这里,吴员外并不动声色,只是吩咐家仆,将散落的铜钱聚在一直,并另赠白银一锭:“姑娘且莫悲伤过度。先将这些银两收讫,安葬好家慈,回头到府中再做商量。”惊得女子再次拜伏于地,悲喜交集。
待女子安排葬母事毕,来到府门,吴员外更是亲至门外,以宾客之礼迎入府内。女子初虽能从容应对,却如何敢受此大礼,心内忐忑,却不知吴员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莫非要纳我为妾倒也罢了,想来自己已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这员外虽年近六旬,但长得慈眉善目,不似耍奸弄狡之辈,今生有此依靠,衣食定然无忧,只可惜母亲无此福分,先她而去。但纳妾似乎无须如此隆重,这位老先生究竟竟欲何为呢?
这吴员外初本不姓吴,在临安为官至侍郎,且多为闲职,在任期间,力主抗金,也曾数次诤言,指责朝弊。但宋金开战久矣,空有杀敌报国之志,奈何无有武艺本领,只能为前方战士激昂高歌聊以释,排遣志气;但眼看南宋积弱久矣,特别自秦桧为相以来,独揽朝政,排除异己,大兴文字狱,极力贬斥主张抗金的官员,压制抗金舆论,主和派趋炎附势,对外苟且偷安,对内排挤镇压,即使是抗金前方将士都莫能幸免。眼看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伸张,又不得附合合议,便自请辞。主和派占尽上风的南宋朝廷当然是求之不得,允之,这才回原籍汉阳置办田地。在朝为官,多有得罪权贵,为避免节外生枝,改名姓吴掩人耳目。
虽然汉阳城自遭受洪水灭顶之灾后,几乎看不到原有的繁庶城貌,但遗址尚存。后汉阳人自力更生,在原址基础上基本恢复了旧制,吴员外归乡时也已初具规模。由于曾做过京城高官,在汉阳当地甚得爱戴,加之吴员外广散资财,济贫行善,同时教耕陇亩,发展生产,汉阳城的经济眼看复苏在望,时人对吴员外就更是钦佩有加了。
只是吴员外至今仍未有过子女,引为憾事。所以当时看到江边那名尚颇有门风的女子,吴员外私下里便得了主意。
那吴夫人也生在官宦人家,名门闺秀,自随夫汉阳定居以来,也能夫唱妇随,并无一丝嫌贫爱富之心,周济乡邻也是不遗余力。今日里看吴员外回家来,脸上另自有一番洋洋得意,却是有些奇怪。
却是什么事儿惹老爷如此惊喜,可否说与妾身听听?”
原来吴员外也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主,私下里合计的好事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脸上早已表现出来。
夫人见问,敢不作答。只是……”吴员外顿了顿,又觉不好启齿,“只是,眼前有一好事来临,正自踌躇,不知当得不当得。”
夫人笑道:“既是好事,老爷但说无妨,也能让妾身沾些喜气,岂不甚好!”
吴员外却望了望夫人略显富态但从未隆起过的腹部,欲言又止。
老爷莫非想纳一房小妾?!”吴夫人冰雪聪明,见吴员外一直盯着自己的腹部不出声响,想来是因自己未曾留下一子半女耿耿于怀,“若是这样,也属应该,只不知又是哪家女子有这福气,能入得老爷法眼哩。”
也是,自打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生育,夫人也便常常在吴员外耳边吹过堂风,让他别纳一妾,为吴门留后,但却总是被吴员外严加拒绝。但见得夫妻二人并未因无有子嗣而心生芥蒂,相反更是相敬如宾,也就作罢不再提醒。
其实吴员外未能求得一子半女,吴员外心里却早如明镜,却是自己小时候过于顽劣,伤了命根,但这些事自是不便与妇人言讲,娶妻都已经是害了一良家女子(让她背上不能生育之恶名),再纳妾岂不是错上加错?
夫人言重了!纳妾之事再不必多谈,老夫自有计较。只是刚才出门,江边遇一弱女,身世可怜,但性格刚烈,即使落难于此也能不卑不亢,深合老夫心意。便私下许了些许银两意欲收为螟蛉义女,一来堂前陪伴夫人聊解寂寞,再者老有所依,不知夫人意见下如何?”
原来是这样的好事!夫人内心自是欢喜,不由得打趣道:“只要老爷中意,妾身并无意见。只是老爷心情太过急迫了些,那义女可曾答应?”
吴员外心内早已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上夫人的调侃:“夫人应允了便好,老夫这就去问意向,也好叫夫人心安。”
待家人奉茶已毕,吴员外这才言道:“姑娘,今日看你身世甚是可怜,恰正好可以了却老夫一桩心愿。老夫膝下无有子嗣,也曾在朝为官。自退官休闲以来,一直想收养一名义养老送终。今日有幸遇见姑娘,恰是缘分。姑娘知性达理,刚直不阿,老夫十分欣赏姑娘这种性格,姑娘若不嫌弃,可否为螟蛉之子?不知意下如何呀?”
这一席坦诚话语,饶是石榴也曾见过世面也是惊吓不小,急慌慌跪至员外身前:“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让员外收为义女?敢不感激涕零!”虽然打第一眼起,石榴就觉得和老员外似乎前世便有父女之缘,但员外这般单刀直入还是让石榴有些措手不及,公元1142年年末发生的岳元帅屈死风波亭和一向谨小慎为的父亲莫名畏罪自杀,她不太敢相信自己能有这般幸运?
只是……只是小女子新孝,不宜如此喜出望外,还望员外见谅。妾身只希望能做一名侍仆丫鬟服侍左右,以报再生之德,待三年孝期已满,妾身再奉膝下?!”
吴员外一把将石榴搀扶起来并令人重新奉茶,“是老可唐突了,姑娘莫怪。想姑娘屡逢变故还是如此自若,将来必有成就。老夫自己收女心切,行事略有鲁莽,姑娘守孝三年乃人伦纲理,老夫岂敢责怪。今日姑娘就当本府为自家庭院,随意出入,做奴婢丫鬟之举再莫张口,老夫实实担当不起。三年后再为姑娘行收养之礼,这样安排姑娘是否满意?”
看来吴员外确实已从内心里喜欢上了自己,再过推托恐不近人情。事已至此,石榴自再无话可说,只得躬身拜谢:“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从今以后便鞍前马后,端茶奉水侍奉堂前,听凭老爷夫人驱遣。”
见石榴终于答应,吴员外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吴某虽说不上万贯家财,但足够丰衣足食。百年之后交与你也可令人放心了。”
老爷且莫作此想。妾身既做义女,只当堂前尽孝,非贪图老爷钱财。老爷的家财妾身是万万不敢再受,请老爷另作处置。妾身乃一女子,终究为他人作嫁,若家财落入不良妾身也难心安。请老爷三思!”
刚才吴员外仅作试探,没想到石榴一口断然拒绝,内心便更加欢喜几分。看来这女子非比寻常,自己算是有了意外收获。
好,好!那你暂且府中安心住下,仍以石榴相称。百年后之事我们再议。我们一起到后堂先见过夫人。”
妾身从命!”见吴员外脸色突有些不悦,聪明的石榴赶紧改口,“石榴……女儿从命!”
哈哈哈。”吴员外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待石榴见礼完毕,吴员外又将她带至内堂见过夫人。夫人这才真正是第一次看到石榴,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老爷慧眼识珠,收得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老身晚年亦算有福了。”
说也奇怪,生长在院落里的从未开花结果的两棵石榴树在石榴进府后也突然自顾自开起花来,首先是愈见浓密的叶子中偶尔露出一点点清白的豆大的苞,开放得有些闪烁其词,又好像不好意思躲躲闪闪;渐渐地,花苞露出些红晕,似有若无,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呢,更出落得像一个花骨朵了,泛着油光水滑,椭圆的身子前半部分鼓出,还多了几道棱线装腔作势。再后来,终于忍不住不再矜持,将大大的红撑足颜色,远远望去,红花在绿叶间,更像一位出嫁的女子,含蓄中略带几分热烈,羞涩里含几许温存,在初夏的骄阳里,给过往的你一份惊喜。更惹得自小就十分喜爱石榴树的石榴每天都不停地给它浇水、施肥,剪枝,精心侍弄,只待秋后硕果累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