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琦手札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春季限定写作之【伪证】&不一样之【书】

我被困在时间的牢笼里面,季节这艘大船似乎已经搁浅了。唯有黎明和日暮仍像祖父的步履一样缓慢更替。我蛰居的地域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是一处时间的牢笼,而我所在的方位,我自认为是在北方,这里的布景毕竟跟南方略有不同,我的记忆如洪水般溃败,那些遥远的如雾气的荒诞不经的回忆不断在我脑海中闪回,若不是觉得自己尚且活着,亦或者还算是能够有片刻思考,否则我会认为自己所在地域其实是某本书里面的其中一个章节。

我所生活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人往来,这似乎是因为这是在时间之外的,就像是一处亚空间之类的概念,当然,我绝对不会说这是什么“科幻”,其实我的故事没有科幻色彩,更像是一种癔症,是我用自己的想法塑造出来的一片另类天地罢了。我在这里思考、在这里生活,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可是究其所以也想不出头绪来,每天的工作(生活的全部)就是写一写无关痛痒的文字,这些文字就像流淌的溪水一样,总是转眼就浸入到地底下去,再也看不到了。

窗前就是一片水域,我前面说过四时节气在这里都是失灵的,我看不出现在具体的季节,正如我说这里从未下雨,倒是每天清晨水域边金黄色芦苇那白如积雪的芽穗总是会蒙上一层薄薄的霜,到了中午就会自行消融,每天都是如此。

如果眼光更好一些,可以看得更远,我总能看到一群飖鸟扑棱着翅膀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如闪电般蜿蜒的波纹来。我这个地方很不一样,之所以能够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跟其他人不同,是因为在这里我看到的月亮是樱花状的,这简直是太离谱了。

我是在等人。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我的内心是很惊讶的,等人,可我等得是谁呢?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我的生活就是在水域边上的这座单调的小木屋里面,屋顶铺满了漆黑的细瓦片,一般就坐在窗前看着四周的一切,想要总结出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每天都会记录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尽管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幻觉(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徒劳),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我的书写很慢,无所谓了,总之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写作让我的心境达到了某种平和状态,我总是看着窗外,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判断出时序的嬗变,我的思绪也会随着每一次时间的更替而重启,总是记不住很多事情,记忆每天都会在黎明前刷新,而这些手札成了唯一的存档,我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顾过去一天的记录,从文字中寻找出过去的蛛丝马迹,可惜的是记录每天都是一致的,如此看来,我确实是生活在时间牢笼里面。

那天,我已然说不出具体的日期和时间了,一位穿着藏青色冲锋衣的少年远远朝这里走来,他背着一只帆布包,头发剪得很干练,戴着一副黑色的眼镜,他沿着水域边低浅的石子滩走得很快。我起初有些诧异,觉得这里难得看见其他人的踪迹,至少在我的札记上一点都没有记录过任何外来人的记录。可他似乎是朝我这里来的,他轻车熟路地朝我的木屋走来,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那张脸白皙的脸显得清澈可人,我想,还是一位帅哥。

他自顾自走进我的木屋,叫了我一声“碧琦。”随后把包放在那张我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四仙桌上。

“你是......”我很诧异。

他朝我笑笑,点点头,“看来你都忘记了,没事,我们有一整个秋天来帮助你回忆起一些事情。”

他说着,径直走到木屋的吧台,取出水杯从水壶里倒出一杯开水喝起来,他的动作很娴熟,似乎对木屋了如指掌,可我终究还是想不起他来,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我很容易分心,至少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地往窗外看去,我不习惯跟人交谈,在这里我从未跟人交谈过。

“你在看什么呢?”他问我。

“没事,我只是觉得窗外的景色很美,难道不是吗?”我说。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用一种天真而老练的眼神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那么,你是谁呢?”我问,“你来干什么呢?你叫我‘碧琦’,这是否是我的名字呢?”

他笑了笑,他说他忘记自我介绍了,他想着我还会记着他,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说他叫曹梓墨,是一个四处飘泊的浪客,在许多许多时间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他告诉我,我的名字确实叫‘碧琦’,至于姓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说这一切都跟一部手札有关,他很久以前把我的手札借走了,今天是来归还的。

“手札?”我挠了挠头。

“看来你的情况不容乐观,你已经记不起很多事情了。”他有些担忧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会说出很多事情,你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位故人,你甚至把手札给我看,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你此前人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我根本听不够,你让我不要着急,就把手札借给我,要求我务必在阅读完之后来归还,今天就是我们约定好的时间。”

他说着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本棕色封面的笔记本,他拿着笔记本在我的面前晃了晃,“哝,还有印象吗?”

我摇摇头。

他见状就双手捧着书毕恭毕敬地递到我的面前,“看看吧,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翻开的第一页上面写着:碧琦手札。自己是我自己的没错,可是我丝毫没有任何印象,甚至看到这几个娟秀字体之后我的身体只是略微颤抖了一下,其余什么情况都没发生,回忆没有像潮水一般涌上来,我内心苦笑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曹梓墨,终究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他安慰我,“有时候记忆总是这样作弄人,你坐下来,我把你的故事,我们的故事重新梳理一遍。”

我听话地坐到窗前的位置上,不再关注窗外的世界,而是把眼光紧紧锁定在这位自称“曹梓墨”的年轻人身上,他坐在离我一公尺远的竹椅上,头微微倾斜,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感。

“你把手札打开,从第二页开始。”他说。

我翻到第二页,上面是一幅用铅笔勾勒的素描,画上是一个人的背影,路两边是高大耸立的树木,我隐约认得是梧桐树,在背影的地面上我看到了枯黄的树叶。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一个人的背影。”他答。

“废话,我也知道是一个人的背影,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我问。

他听闻,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你的背影啊,碧琦。”

“我的?什么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声音逐渐低下去。

“没事,你继续往后看。”他轻声说。

我将信将疑地往后翻阅,那似乎是一部日记,关乎我的个人的历史,里面的文字从我看到那一刻起就像鱼儿一样活脱脱跳跃出来,在我的思绪里游淌,我整个人木然被雷击中一样,颤抖起来,我的记忆深处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我似乎想起了一切。

我的名字应该是“碧琦”吧,至于我的姓氏,手札上没有任何记录,似乎我便是那无姓之人,手札中说我被世人遗弃了二十年,我对时间素来没有很深的感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二十年是多久呢,也不过就是白驹一隙。

终于,我还是想到了什么。我确实被世人所遗弃,所以这确实如同一片监狱,在这里除了今天的访客,在我的印象里确实没有出现过其他任何人。至于我的父母,我对他们的印象很淡,父亲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而母亲呢似乎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些笑容,她总是表现出一副很温柔的模样,笑着叫我“碧琦”,除此以外,我再也没有对他们有些许印象,似乎我之前的二十年时光被某个时间小偷偷走了,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可又事实如此。

我被周遭的人认为是受了“诅咒”的不祥之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遭遇过周边人的好眼色,手札上说,我对这一切都是漠然的,我似乎对这个世界无欲无求,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想故意迎合,我只是想做自己,手札中说,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到,因为在别人眼中一个不会迎合主流的人,就是异类。

二十岁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真心爱我?”我反复阅读这几行,“会有这样的人吗?”我抬起头,曹梓墨正端坐在竹椅上,两只手整齐地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本正经又有点过分严肃。

“肯定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真心爱自己的,这不是什么天大的新闻,或者不可思议之事,如果我们对此觉得匪夷所思,那终究还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他如是说。

“出了什么问题?”我依旧困惑。

“请你继续看下去吧,我想你会想起来一些事情的。”他说。

我继续阅读:可是,幸福来的时候噩梦也降临了,不知道是我触发了什么禁制,我从此便不能再触碰路旁的那些藤蔓。

“这算什么?所以爱是有代价的?我终究是不祥之人,可是......”我诚恳地向他发问,“藤蔓又是什么呢?”

他清了清嗓子,“关于那些藤蔓,我专门去研究过,我曾经按照这本手札上的记录去你的老家看过,那只是一些非常普通的蔷薇科植物,当地的学名叫‘葎草’,就是叶子像锯齿一样的,一般这些藤蔓不要说是你了,任何普通人都无法靠近,上面布满了倒刺,被扯住的话很容易受伤。”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写,我无法触碰......”

“请你继续看下去吧。”他说。

可在我生活的乡村,一夜之间疯长出无数的藤蔓,爬上山坡爬上屋顶一步步逼近我的脚下。

我看到手札后面附了一幅铅笔插画,一个面目惊恐的女孩子,而周围都是那些布满倒刺的葎草,葎草在暗处匍匐编织着一张寒光闪闪的刀锋陷阱,这似乎就是我吧,而我看这样子无处可逃。

“所以这便是诅咒吧,我不能跟任何人相爱,那些爱过我的人最后都受到了牵连,我的父母或许也是为此而离开的,只有当我一个人准备孤独终老的时候,诅咒才会解除,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点点头,表示认可,“可话也不是这样说,”他这样开口,“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我们目前还不熟悉的事情,至少光看手札是毫无意义的,毕竟上面只是寥寥几句,并没有说明很多情况,诸如我的‘诅咒’体质究竟是因何而起,如何解除都没有提到。”

“你的意思是?”我问。

“碧琦,”他说,“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凡是诅咒便一定有破解的方法,这也是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的话题,我通过手札去对比了很多跟你一样遭受过诅咒的人——”

“等等!”我打断他,“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他惊愕地看了我一眼:“当然啦,从来没有孤立,人就是如此呀,总会遇到同类的,这正是人类的秘密,你怎么可能是独特的呢?没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诅咒。”

“那么说,其实我也不孤独?”我问。

“关于藤蔓,我查了很多资料,总之是一种很隐晦的含义,你有没有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公主被诅咒,而让诅咒生效的是一根刺,跟藤蔓的刺是不是很相似?”

“那睡美人最后怎么样了?”我连忙问。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我们应该关心自己,关心当下。我想手札上还有很多东西你需要自己慢慢看,慢慢消化。”

我的眼眶湿润了,他的话从某种程度上鼓舞了我,让我有了能继续看下去的勇气。

手札上记载,我的爱人(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相信这是我的爱人)发现只有种着向日葵和梧桐的地方藤蔓不会疯长。于是他带着我搬进梧桐树林里居住,并且在我居住的周遭不停地种植向日葵......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一面发展。我悬着的心稍微落了一些,这也极大振奋着我,让我继续看下去。

秋天来了,向日葵逐渐枯萎,梧桐也开始下叶,没有任何一种植物可以抵挡住季节更替的脚步,藤蔓卷土重来,这一次它们生长地更加疯狂,我几乎没有了任何退路,我不得不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往更高的山坡上搬去,可是所到之处草木皆枯,我就这样被藤蔓逼得节节败退,失去了退路。我的爱人为了拯救我,出门去寻找更多的向日葵,可是自他走后,这些藤蔓在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世界恢复了平静。

“呵呵。”我闪着泪光,“这真是讽刺,这就是诅咒的真相?我不配得到爱。”

“关于这一段,我也专门去研究过,不过我向你提出一种我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你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诅咒,被诅咒的其实是你的深爱之人。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证明不是他的问题。而且我也很爱你,但是你看我们现在的对话是不是没有招徕所谓的‘诅咒’。”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有些气愤,“他为了我去找向日葵,难道他一点都不爱我吗?”

“这跟爱不爱没有任何关系。”曹梓墨摇了摇头,“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出现藤蔓是迟早的事情。”

“什么?难道......”

“只不过一些藤蔓是真实存在的葎草,而其中一些是情感上的倒刺,同样令人棘手。”他说。

“情感上的倒刺?这是什么?”

“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在日常相处中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一些纠葛,这些纠葛时间久了就会在两颗心之间生出嫌隙,而心灵的藤蔓会因此而疯长,随着一次次地争吵,这样的土壤滋养着嫌隙,心慢慢就会被倒刺包裹,失去往日的光泽。”

“我不信,既然是深爱,那一定是完美无瑕的,不可能还会生出嫌隙来,感情难道不就是纯粹的吗?”我大声质问。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他问我。

我翻动手札,可是后面几页似乎丢失了,任凭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喂——”我有些着急,“你是不是把我的手札弄坏了,后面的很多内容都看不见了。”

他摇了摇头,“手札我没有弄坏,那几页是你亲自撕下来的,我想它们应该还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不过这都没关系,我尽量去还原了当时的情况,我做了很多功课,请你允许我接下去讲一讲可以吗?”他诚恳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之后,你的生活回归到正常了,藤蔓不再伤害你,就像所有普通的野草一样,它们温顺地躺在路边丝毫没有攻击性可言,可是这不是最终的结局,也不是你想要的答案。那个你深爱的人过了几年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是他的妻子。”曹梓墨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他的妻子?”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妻子?”

“他结婚了。”曹梓墨说。

“这不可能!”我疯狂地摇着头,“他不是去帮我找向日葵了吗?他不是最深爱我吗?”

“或许这中间有很多细节我们无从考据了,但据我所知,他回来的时候带着妻子,当然了还有那疯狂生长的藤蔓。”

“藤蔓......”我轻声念叨着,“难道说......诅咒......”

“所以我之前的推测其实是有道理的,真正受诅咒的是那个被你称为深爱之人的人。”

“那么,之后呢?”我问。

“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那些藤蔓已经无法再伤害你了,你似乎对藤蔓产生了免疫。”

“哈?就这?这有什么含义吗?”我问。

“人们会在受伤之后重生成长,在原先的伤口上长出一块新的血肉,新的血肉会比旧的更加坚韧,所以尼采说‘那些杀不死我的让我变得更加强大’就是这个道理,你已经对感情免疫了。”曹梓墨认真地说。

我猛然一惊,如灰烬一般的记忆之绳像是被一种奇怪的胶水粘连起来,那些之前遗忘的记忆开始重新在我的脑海里涌现,我隐约记起来了,我告诉曹梓墨,这个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可是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决心离开,我想要去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去外面的世界,去往不同于此处的,天下之大,我想要追寻的事物有很多,我没有必要被束缚在这一块狭小的天地之中,我觉得自己就像井底之蛙一样可怜,什么诅咒都不过是人们用来控制那些不听话的人的一种可笑的说辞。”

曹梓墨笑了笑,他鼓励我继续回忆,“我想碧琦,你的思路似乎在慢慢觉醒,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你身上流淌着的那股原生的动力,你仔细想想,请你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我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说,当我踏上远行之路,遇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是如此的苍老,那晶莹的发丝如雪般剔透,额头上的皱纹蜷曲起来像波浪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老人抓住我的手,对我说‘求求你行行好,我本来应该年轻美貌,可是现在却一夜之间变得白发苍苍,我现在想破除这个诅咒,可是需要有人代替我苍老,从来没有人答应过我的这个要求,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你愿意替我苍老吗?’”

“那你是怎么做的。”曹梓墨来了兴致,“这件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很好奇你的选择。”

“我选择替她衰老。”我说。

“嗯哼?”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真的?”

“恢复青春美貌的她留下来照顾奄奄一息的我,我躺在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上,生命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她对我说‘你是一个勇敢的人,竟然不畏惧死亡,从来没有人敢接下这样的诅咒。’我笑了笑,‘其实我也怕呀,二十年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相信接受死亡需要用尽一生的勇气,可是选择活着接受随时厄变的命运却比选择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曹梓墨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我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呢?你还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之后呢?”这回轮到曹梓墨追问我了。

“哈,她跟你一样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只是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化为了一坨尘土。”

“什么!”曹梓墨擦干了眼泪,“就这?”

“嗯哼?”我扬了扬眉毛。

“纳尼!”他似乎有些崩溃,“骗了我的眼泪,我以为她是你深爱之人的化身什么的,这是给你解除诅咒的一种必要手段——”

“打住!”我用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居然就这样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很多人围绕在我的身边,包括我那素昧蒙面的父母。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看到我醒过来了,所有人都喜极而泣,他们关心我、爱护我,这让我有些受不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是谁?’我这样问。‘医生,快来看看病人虽然醒了,但是神志还不是很清楚,她失忆了——’”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虚构出来的?只是一个梦?”曹梓墨问我。

“别急呀,我的故事还没结束呢!”我说。

“我就这样似乎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我被人喜欢、被人呵护,每个人都是那么关心我,这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可是这里没有人听过任何关于藤蔓、向日葵和梧桐的事情,也没有记得曾经有一个深爱我的人出现过,他们都说自己就是最爱我的,认为我只是做了一个荒谬的梦,现在梦醒了,应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我想把一件事情从头到尾搞清楚,就这样在梧桐树下坐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位年轻人,他让我跟他走,我问他知不知道藤蔓的事情,他说不知道,但是离开这里或许才能找到新的出路,找到新的答案。我相信了他,便跟着他离开了,你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吗?”

曹梓墨摇摇头。

“那就是你啊,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年轻人就是你的模样,我们的见面、重逢和离别绝非偶然,这一切的一切,我们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不可能。”他一口否决。

“你先不要着急,现在让我好好把事情说完。”我说,“我跟着他走了,到了一座北方的小镇,小镇里面有一片安静的水域,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我们平静地生活着,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归宿了。”

“可是有一天,他发疯了,整天说着胡话,说什么藤蔓,说什么诅咒的事情,我试图安慰他,可是毫无作用。他的神志一会清醒,一会混乱,可我却选择始终陪在他的身边,他清醒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回老家去看看,那里种满向日葵的山坡上有一座小木屋,里面有我最牵挂的人。”

“我拒绝了,这一切都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我习惯了眼前的生活,可是他却含泪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谎言,我就是一个骗子,请你回去吧,至少去看看那个曾经深爱的人啊。’我回到故乡看到了满山坡的向日葵,可是我的内心却再也无法激动起来了,村里的人见到我回来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了我许久,他们拉着我去见他,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形象跟我记忆中的模样丝毫不差,他见到我,拉住我的双手,他说‘你再也不用逃跑了,这里再也不会出现藤蔓了,那些曾经的如噩梦般的诅咒已经被彻底根除了。’可是我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看着他就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已无法再爱上他,就像从未爱过他一样。他看着我不再有惊慌的双眼,惊讶不已。我对他说,‘我已经不害怕什么了,那些藤蔓和葵花,还有你,请像世界上别的没有我的地方一样存在吧。’”

“我的话音刚落,一阵飓风将整个村落从大地上抹去,而他也在我的面前化成了一道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问曹梓墨。

他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幻境,包括我和你,我想我们只不过是某位大人物意识上的一处投影而已。”

“这么说我们能是活在别人的意识当中,或者说我们是他其中一个人格?你真这样想?”我问。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一片区域是如此的诡异,你我的记忆都出现了混乱,你说我曾经带你离开,可我却没有丝毫的印象,那么你所说的事情是多久之前的?几周、几个月还是几年?我们一起生活过?我们怎么可能?!”

“我们生活的细节没有那么不堪,我想我们是柏拉图式的。”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说你的叙述是正确的,那么我应该已经疯了,可我现在好好的。”

“这倒是值得好好研究,总之我们需要忘却各自的过去,把未来的每一天过好,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记不住昨天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些手札我压根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我拿起日记本在他眼前晃了晃,“只不过我缺失了很多内容,不过好在,现在我回想得差不多了,尽管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记得这些,记得今天我们的谈话。”

“我觉得现在的故事有些混乱了,就好像一个圆圈,情节展开的同时,也意味着重复。起初是你受到了诅咒,记不起以前的很多事情,现在仿佛变成了我,我也记不清很多事情了,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此时的天空中,夕阳已经收拢了最后一道光线,紧接着如樱花般的月亮升起来,皎洁的月光如梦如雪,我邀请曹梓墨留下来过夜,至少在这里夜晚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为好。他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木然地盯着窗外发呆。

夜里,从来不下雨的水域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把这场雨记录在手札上,雨点滴落在屋顶黑色的瓦片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宛如一曲悲伤的歌谣,顺着屋檐滴落下来,“吧嗒吧嗒”像是某人的倾述。

过了半夜,我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便起身查看,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一个少女,她站立在院子里,在月光下,她的身影在地面的水洼上形成了清晰的倒影。

她的容貌赫然是我的样子,我有些吃惊,打开门去,“请你等一等,让我好好看看你。”

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仿佛她从未存在过。这一切难道是一场幻觉?我也不禁觉得奇怪,在小木屋的另一个房间里,我听见了曹梓墨清脆而响亮的鼾声。

我的记忆奇怪地恢复了,到了第二天,我很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当我去轻轻叩门叫曹梓墨起来的时候,里面一片寂然,我心里清楚,他已经离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那是一个中午,我远远看到他沿着石子滩的老路朝我这边走来,他见到我,跟我打招呼,“有水吗?”他问我。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二话不说就灌了下去,“谢谢。”他说着把杯子递还给我。

“曹梓墨,你还认得我吗?这一次想要跟我聊什么故事?”

“什么?”他有些诧异。

“你不是来找我聊故事的吗?”

“阿姨,我想你搞错了吧,我不叫曹梓墨,而且我对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说,“我只是一个过客,路过这里来讨杯水喝。”

我笑了起来,“许是我记错了。”

我分明听见他狐疑地嘟囔了一句“神经。”便匆匆离开了。

我的世界又恢复如初,我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棕色手札知道时间从未在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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