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们搭车去了家车行，用别人的身份证租了辆韩国越野车。我们开车去她小姨家取东西时，被吓了一跳，几辆警车停在楼下。警灯在旋转闪烁。后怕叫我们出了一身冷汗。
“快走！”苏娟催促我。
我把车打回头，驶过去时，我看见了一个身影很像秦鹏。我问苏娟时，他没敢往那边儿看。我又掉了个头，以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他。
“为什么要确认这个？”苏娟紧张加着急地问。
我也紧张得顾不上回答，叫她帮我看。果真是秦鹏。当我告诉她，这将是我们知道这个人是否可信，以及警察的态度时，苏娟恍然大悟，一脸佩服。
“你太聪明了！”她说。
“去快递公司，你下去办手续，就说那是你母亲，因为你不听话，让父母生气，不敢去送钱。”
“嗯嗯——”她嗯着，跳下车就朝快递公司去了。
二十分钟后她出来了，一切顺利。
“现在去哪儿？”苏娟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得离开本地了。如果警察认为我们还在他们的警戒圈里，他们就不会停下来找我们。不过，苏娟还有另一条路，去找警察，告发我，假装从我手里逃出来了。我则给秦鹏打个电话，说我去火车站了，得离开一下办完事儿再和他联系。
苏娟瞅我几眼，又瞅车窗外。几天相处，这个丫头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复杂，但此刻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咱们一定得分开吗？”她开口了。
要说我真不想。和她在一块儿，她可以出面办很多事儿。另外，和个漂亮女孩而出出进进，即使俩人之间没有亲密的东西，也是件叫人赏心悦目的事儿。不过分开可能会更好，只要有可能，总不能这样永远逃亡下去。
“这样可能你会解脱出来。”我说。
她最终同意了，说如果这样的话，她可以帮我照顾一下我父母。
可我出城遇到麻烦了。去机场的路上和出埠城的路口都有警察设岗检查。苏娟跑到小卖部买了啤酒跑回车上。我想改变主意，就在埠城藏下来，她坚持要我离开，才能做我们安排的事儿。
“不行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先躲躲，警察不会天天这么查的。”
太奔波了，叫我老有种不祥之感。加上可以断定秦鹏和古文峰即便不是一伙，也是穿一条裤子的。我想到了一个人，我被拘留时认识的老囚犯李老头的徒弟。只是我还拿不准他是否能帮上我，会不会把我卖给警察。还有赵鹏，虽然他应该平安无事儿，但一直联系不上他。
苏娟反对我找这个。她坚信所谓“道上”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全都是卖友求荣的家伙，一点江湖义气都没有。
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沿街找小广告，那上头有很多租赁房屋的信息。下午我们住进城乡结合处的一户带院子的民宅里。没有浴室，只好用盆擦洗。苏娟大概忍无可忍，把胸罩洗了，穿着我的汗衫，坐在沙发上吃苹果。浴液的香味，白皙的肌肤，这丫头越来越吸引我了。
警察一直设了三天卡。第四天上午，我们开始实施我俩的计划。去机场的路上她心事重重。
她帮我买了机票，我叫她回去。她瞅着我，迟疑了一下说道：
“要是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是否会留下来？”
我巴不得留下来。可我还是得走。我竭力想使她明白，我们首先得摆脱这一切才行。我接过行李的瞬间，她抱住了我。
“你保重，方便时我就打电话给你。”她掉眼泪了。
我朝登机口走去。她一直站在这儿，目送着我消失。
化了妆，在首都机场呆了不到一小时，我就飞往广州了。我找了家出租房住下，整天高度紧张，日子却不好过。我戴上眼镜，扮成个学生模样，到临街的酒吧去喝啤酒。得不到苏娟的消息，叫我心里格外不踏实。
一直没有苏娟的消息了。不安感越来越大。怕我这案子早到入公安部督办了。若想翻身，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买了笔和纸，先给父母留了封遗书。唯一叫我欣慰的事儿，使我可以给爸爸妈妈留下四百余万的钱，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交出去。
这两天我被死的念头缠磨着，反倒不害怕死了。我写了份申诉资料，准备在我离开广州前，E-mail给相关部门。第五天，我正准备转道北京，租辆车回去时，苏娟终于打来了电话。一听她的声音，我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老天爷，你怎么样娟娟？”我叫道。
苏娟说昨晚警察才叫她办了取保侯单。而她没敢向警方提供硬盘里的证据，因为主审的警察是古文峰和秦鹏。
“他们怀疑我和你不是单纯劫持与被劫持关系，但又没有证据——”
苏娟说警察和她玩心眼儿，把她放出来是假，想用她钓我出来是真。
“他们在监视我，我发现了。”
分手前，我俩买了两个专用的联系卡，以防警察跟踪信号。
苏娟够机灵的，她没有多说其他的事儿，只是强调王志豪去找我，却被我反抗中把他失手打死了。而我枪就是王志豪的。
“我说了一些王志豪的事儿，但我没说很多，都是只言片语——”苏娟怕说得深了，引起他俩产生别的想法。万一他们是一伙的，灭了她都有可能。
我佩服这丫头，勇敢、有心计、遇事不慌，这样的女孩是可以娶回家做妻子的。女生们大都不知道，现在的男生早都不喜欢小鸟依人型的了。另外，苏娟她明天去看我父母，他们住在一家小旅馆里。
一想到父母，愧疚感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你小心儿，别对他们说太多。”
“我知道。”
关于下一步，苏娟说申诉很重要，她将设法打通各种关节，把材料递上去，说明情况。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不能通话太长。苏娟的电话带给了我一种希望：去公安部申诉。当天晚上我就飞去了北京。
为了打探一下信访的地点，我买了份礼物去酒吧找张文君。张文君正在招呼位客人，回身一见我，立刻就过来了，说她以为我失踪了，打电话也打不通，也不给她来电话。我把礼物给她，说我的包被偷了，手机、号码都掉了。
“怪不得呢，找到没有？损失大吗？”她问着，又跑去给我拿来酒水。晚上酒吧里忙，客人来来往往，张文君也坐不下。她说十二点才下班，我说我等她。
张文君在吧桌间窜来窜去，得空就过来和我说句。她和苏娟都是漂亮女生，只是漂亮的点儿不同，张文君身上有股学生气，苏娟则很成熟。但她俩都是长脸、白皙。
临近十二点，张文君换了衣服进来叫我走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男孩也过来接她了。男孩高高瘦瘦，看上去精神利索，没有大多数北京男孩生在皇城根儿下的自鸣得意严样儿。
张文君似乎很不高兴他的出现。
“你不用陪我了，我今晚上有事儿。”我漠然地说。
男孩瞅瞅我。我能感到因喜欢一个女生而对另一个男生的恼妒。
“你放心，我找张小姐有点儿事，我会把她送回去的。”我竭力想让他明白我跟张文君并没有什么。
男孩不屑地瞅瞅我，什么也没说，独自上了别克车走了。
“你男朋友？”
“什么呀！”张文君否认。
等得知这男孩的父亲是高干，我想到可以利用这种关系来达到目的。
张文君并不急于回家，我俩进了一家韩式烧烤店。等我把申诉的事儿告诉她之后，她告诉了我公安部怎么走，又说明天她可以和我一块儿去。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说。”
我提到方才那男孩。她说这还不好办，她约他明天一块儿去不就行了。我心里划过一丝困惑，现在的女生往往不会接受一个男生，却并不在意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去办某件事儿。
半夜里，我被恶梦惊醒了。我又梦见了那个卜卦的老头儿。凌晨三点，房间内静悄悄的，有片黑影从窗帘处划过。懵懂了片刻之后，我才明白是月光衬得流云在窗帘上投下的影子。
七点钟总台小姐把我叫起来时，我头还昏昏沉沉的。
八点五十分，我在公安部不远处下了车。阳光灿烂，车水马龙。往前走了几步，我看见张文君和昨天酒吧那男孩站在公安部的门口。张文君冲我挥挥手。
男孩表情悻悻的。我想他昨天就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对他不构成威胁。随便一撒么时，懵懂中，我看见那个卜卦的老头儿就坐在马路对面的街上，我头皮发麻，汗毛顿时竖起来了。我仔细去看时，是个瘸脚的老头。我有了种不祥之感。公安部出出进进的人不少。由于从没到过这个地方，这儿正常的环境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清楚。当我们走进的一刹那，不祥之感被证实了。在我身后，有人正向我扑过来，一侧玻璃门映出的影子，让我看见了一切。…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公安部医院的病床上。手脚被铐住了，动弹不得。脑袋上缠满了纱布，我又痛昏过去了。两天后，第一次给训问时知道，张文君的那个男朋友从他的计算机中认出了我，并把我举报了。我明白，于公于私，这个北京小子都巴不得我死。
那个扑向我的警察参与了对我的审讯。我知道我完了，我在反抗时打死了一个警察。八月十六日是我重获新生的日子。如果大家注意报纸，会看到“零口供”同样可以执行判决的报道。
从卷入这一系列事儿起，我就一直觉得和梦想我能从中走出来，按理我是可以的——我是无辜的，而且有苏娟的帮助和提供那些证据，足以证明我无罪，至少不是什么重罪——而我最终却成了杀人犯。
苏娟通过律师带话给我，让我上诉，说只要我活着，没判死刑，三五年就可以把我弄出去重获自由。
我感谢苏娟，请她在可能的情况下照顾一下我父母。
我盼着8月16日。期间我从律师哪儿得知赵鹏因为干扰了地方警务工作关了禁闭。副司令员的未来岳父为此大做了一次文章，使大家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八月十三日那天律师又来了，他叫我在上诉书上签字，我拒绝了他。不过，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他趁警卫不备，抓起我的指头在他伪造的我的姓名上按下了我的手印。
我目瞪口呆，惊诧之下我知道，苏娟一定为此举付给他一笔可观的钱。
眼下，我在等待着上诉成功。
〔2022年12月9日，高小钢因过失杀人被改判死缓。他对前去看他的同学说，做个好人，平淡点儿没关系。做人就怕遇到有权势的人对你陷害，叫你别无选择。“我就当这辈子出家了”。他说。我们走时碰到了来看他的苏娟，她的确漂亮无比。我们没有打扰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