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烟雨 六(1)

上晚自习时,教室里突然停电了。学生们眼前一黑,仿佛坠入黑暗的渊薮。不过大家对此早已习惯,片刻之后,就下意识的从课桌中摸索出火柴和蜡烛,随着呲呲啦啦滑动火柴的声音,屋里又是一片灯火辉煌。与荧光灯相比,烛光更具温情。每一个课桌的边角上,都戳着一根雪白的蜡烛,跳动的火苗映照了一张张红彤彤的脸,脸上都洋溢着青春光彩,一双双乌黑的眸子与烛光辉映,显得格外明亮,闪烁出活力与光芒。

刘航宇在董晓生后桌,他从容的从课桌里掐出一本旧卷子,那卷子是装订成册的,卷头仍然用贴纸密封。他启开卷头的密封线,将旧卷本揭开,对着几个同桌说到:“我从张老师屋里整了几本旧卷子,卷子反面可以当草稿纸用。来来,见者有份,一人分一沓。”说罢就潇洒地分发着旧卷子。董晓生随手接过卷子一瞅,竟然是83年预选考试的数学卷子,原来去年预选的考卷都封存在张老师那里。正思忖时,后桌刘建国却喊到:“嗨,这里还有董晓生的卷子!”,几个人瞬间都扭头看过去,只见那卷头上赫然印有红笔圈定的分数——38分。然后看到卷头上写着董晓生的名字。董晓生小脸一红,感到一阵尴尬,赶紧把卷子抢了过来,尬笑着说到:“我的卷子,赶紧给我吧!”。刘宇航也打趣道:“人家自己的卷子,这得物归原主。”几个人都看着董晓生笑,也没多说什么。但这38分的标记,自然成了以后一个打趣的话题。

董晓生翻看着一年前自己的卷子,脸上臊得通红,两张八开的油印卷子,他只是答对了几道小题,后面的大题基本没没得分,鲜红的叉号显得十分醒目。他小心点将卷子存放在课桌中,整齐的压在书本下面,调匀呼吸,接着写他的作业。

他现在甚至已经想不起去年考试时的情景,只记得后来放榜时的场面。那天他很晚才去看榜,预选录取名单写在小广场的黑板上。名单上连分数都没写,只写着名字。文科班仅录取了二十多人,就那么两行名字,他看了一遍就匆匆逃离。因为羞耻感如芒刺在背,他不能背负。他没有回家,只身跑到郊外田野里游荡,苦苦思考着两件事,一是自己以后的出路,二是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

预选结束后,董晓生迎来了一个最漫长的假期。他无所事事,终日栖栖遑遑,自觉无脸见人。闫英经历了半个月的怨愤和无奈之后,终于也接受了这个可悲的现实,决定打发董晓生去官庄帮忙干农活,让他体验一下农民劳作的辛苦。董晓生也在因此实实在在的当了一回农民。

芒种前后,麦子熟了,农民开始抢收小麦。第一件大事就是割麦子。闫钟山老人在开镰前每天去麦田里巡查,他蹲在地头掐断一支麦穗,然后摊开手掌,把麦穗压在两手之间,用力揉搓,麦穗在他粗硬的手茧中磨成颗粒,他捡起麦梗甩到地上,又端起手掌,用嘴对着麦粒轻轻一吹,噗的一声,麦壳应声飘出,手掌中就剩下干净的麦粒。他捏起一粒用指甲掐了一掐,又放在嘴里嚼了嚼。点头说到:“差不多了,麦子干了。”,他又伸出手掌,示意董晓生尝尝,董晓生嚼了一粒,觉得那麦粒还柔韧有劲,就说到:“姥爷,还不很干”,“不会干透的,收回去还要晒”,“晚两天干透了再手呗”,董晓生自作聪明的说到。一旁的表哥闫宇答话道:“你不懂,麦粒干透了会落在地里,就收不起来了”,姥爷又接着说“麦粒饱实了就得赶紧收,现在就怕变天,一下雨麦子就会发霉,明天早起开始割麦子”。

董晓生晚上在闫勇家睡,闫勇是闫宇的堂弟,他和董晓生是发小,从小在一起玩大,彼此相处很好。新盖的东屋还没拾掇好,内墙没有抹砂灰,屋地还是刚铺平的红土,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窗户也还没有按玻璃,这新房子只能算半成品。但是闫勇等不及了,就在墙角支了张床,开始安居。十七岁的男孩子,在居住上最大的希望莫过于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他很不喜欢和长辈住在一起,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是最迫切的需要。

董晓生对此很有体会,他也是刚刚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之前一直和母亲住在一间屋子里。自从机关大院在城墙根建起一排房子后,他们家的小饭棚就被踩踏的破烂不堪。去年春天,闫老钟决定要帮他们建房,便拆除了破烂的小饭棚,在原址上重新盖起一间小房子。新建的小房子卡在前排房子两个后窗之间,长度也就三、四米。闫老爹用小木排车从官庄拉来了砖木苇席等材料,召集了几家亲戚,硬是盖起了一个小屋子。尽管很寒酸,但是董晓生很满足。

闫英还让人订做了一张床板,董晓生哥俩从院子里捡来一堆破砖,然后垒起四个砖垛,再把床板安放在上面,一张双人床就算支撑起来了,这小屋就成了他们俩的卧室。小屋子用麦秸和着红泥涂抹内墙,门窗也是用的官庄废弃不用的旧物,屋门是用一个旧木框临时钉上油毡制成。地面甚至还是白土,因为没有青砖铺地。小哥俩为了寻找铺地的旧砖,费劲了气力。他们在大院四处巡视,如果发现零散的旧砖就马上抱回小屋。即使走在外面,也时刻留心路边角落,看到一两块砖就两眼放光,像农民拾粪一样收纳积攒起来。他们一块砖一块砖的拼凑在地面,到最后,实在找不到废弃的砖头了。董晓生开始琢磨其它的途径。

夏天的中午,人们都有午睡的习惯,一时间,外面的世界静悄悄。哥俩就趁这时候开始行动。他俩来到机关大院的围墙一角,悄悄挒下几块砖,然后抱着砖像贼一样飞跑回屋。董晓恒放学时,发现城墙上西街的旧厂房里有丢弃的旧砖。两人如获至宝,便在又一个中午跑到房前,钻过窗户,把砖偷出来,两人一人搬着一摞砖,飞快的跑回,个中的紧张刺激,好似严伟才奇袭白虎团。只有当把旧砖扔进屋地,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的,精心的把砖铺在地面,并且认真拼接着图案。看着地面上的旧砖一点点蔓延开来,哥俩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董晓生躺在闫勇新盖好的东屋里时,心中甚是感慨。这东屋红砖到顶,顶上是圆木房梁,梁檩之间摆着新鲜的椽子,上有白光光的苇席,材料又新又好,比自己那小破屋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羡慕之余,他甚至想指导闫勇地面铺砖的技术。闫勇淡淡的说:“这屋地不用铺砖,先行夯,再做成洋灰地面”。

两人歪斜在闫勇的大床上,絮絮叨叨聊说着各自的经历。闫勇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回家务农。他老爹是学区校长,家里条件在村里还算不错。于是就张罗着给他盖房,尽早的成家娶媳妇。那几年农民的生活确实挺好,家里种地收成不错,又种了经济作物。大量种植枸杞,枸杞子采摘和加工业成了县域内的一大特色。家家种枸杞,干品可以买到两三块一斤,农民收入很好。同时和枸杞相关的行业也兴盛起来。有青年开始往广东贩卖,第一批富裕户开始出现。即使不去跑枸杞,仅凭种植也让农民收入大增。翻盖新房的蔚然成风。闫勇有点文化,又能说会道,还带点痞气,被大队发展成民兵连长,在村里也算有点头脸。

六月的天气十分燥热,新房里农村竟然也没有蚊子,两人仅穿一件裤衩,赤身相见。二人不停的抽着烟,像是抽着各自的心事。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闫勇忍不住开口自爆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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