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语
三
乘车,早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近一次远行,是与同事从陕西镇安奔赴上海。我们在西安中转一次列车,不到二十个小时,便飞驰着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现代交通的速度令人惊叹。
旅途中,我习惯性地躺在卧铺上,耳边流淌着舒缓的音乐。车窗外,陇海铁路的风景飞速掠过;车厢内,隆冬时节却温暖如春,设施齐全,服务周到,竟让人生出几分家的安然。这份舒适,为漫长的旅途平添了许多惬意。
更令人难忘的,是途中邂逅的两位和善老人。他们是镇江人,曾在西安工作,与这条陇海铁路结下了不解之缘。两位老人相携而坐,语调平和而向上,言语间流淌着相濡以沫的温情。他们向我缓缓道来与脚下这条路的深情。
“从朝雾到晚霜,在这条铁路上,我们往返的里程,怕是有二万五千公里了……”老人轻声说着,眼中闪烁着岁月的光泽。这距离,几乎等同于当年红军长征的一个来回。从英姿勃发的少年到鬓染霜华的暮年,他们的足迹几乎能踏碎枕木下的每一块石子,见证着路旁青草荣枯、蒿草衰荣的四季轮回。脚下的铁轨,丈量着他们从工作地到故乡的物理距离,更承载着他们一生对家园的渴望与追寻。这条路,是地理的脉络,更是情感的归途。
“过年,总要回家的。”老人感慨道,语气里是中国人传承千年的血脉之情。那汇聚在火车站的庞大人潮,便是这思乡情怀最生动、最鲜活的注脚。年年春节,年年归心似箭,却也年年“回家难”的感慨。老人回忆着往昔:“那时候啊,抢票、挤车,能在人山人海中觅得一块立锥之地,已是万幸。” 虽然“一票难求”的岁月已渐行渐远,但听他们诉说那份真实的记忆——那些用鬓角白发刻录下的艰辛与期盼,心中仍不免泛起一阵酸楚。那些过往,如同被他们紧握在苍老双手中的珍宝,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
车至镇江站,两位老人被早已等候的子女接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仿佛一段浸透着辛酸与坚韧的漫长乘车史,终于画上了一个温暖而圆满的句号。
在上海办完事,我们婉拒了朋友相送的好意,决定亲身感受这座大都市的脉搏。穿梭于地上地下的钢铁网络,我们先乘轻轨,再换乘磁悬浮列车,在高效与速度中辗转奔波,终于在最后关头抵达了机场。轻轨的轰鸣声里,我感受着城市交通网络的蓬勃脉动;磁悬浮列车风驰电掣的飞奔中,则体味着人类交通科技令人惊叹的升华——路的意义,已然不同。
带着满身风尘与都市的余温安坐机舱,邻座是一位常州的女孩。交谈中得知,她是西安财经学院的学生。令我讶异的是,她每年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竟都选择乘坐飞机。“习惯了,这样快。”她语气轻松从容。迢迢千里的求学路,被压缩在短短两个小时的航程里。这份对现代便捷交通的习以为常,对比起我当年求学时翻山越岭、舟车劳顿的记忆,心中唯余一声长长的慨叹:时代奔流,沧海桑田!
时过境迁,四通八达的现代化交通网早已重塑了“行路”的概念。曾几何时,翻越秦岭顶峰时那碾冰压雪、命悬一线的艰难旅程,早已成为尘封的历史。那种在冰天雪地中跋涉的辛涩与危险,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或许寻常,却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成为触动灵魂的记忆。它像一把钥匙,时常开启我对那片心灵家园的思念,让思绪不由自主地徘徊在那条故乡的弯弯山路上。
然而,路的起点与终点,终究指向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每逢年节,通往故乡小镇的那条柏油路便焕发出勃勃生机。各式各样的车辆飞驰在平坦的路面上,载着从四面八方赶归的人们。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囊,步履匆匆,奔向小镇上空那袅袅升起的炊烟。生于斯,长于斯,爱之弥深。秦岭怀抱中的那一方山水家园——那,便是路的起点,亦是路的终点。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速度如何提升,这血脉相连的归途,这深植于土地的情感,永远是指引我们前行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