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春的镜湖,大风吹过了,冰雪消融了,小雨淋过了,红色还有白色的桃花、黄色的迎春花正好开得浓妍妍。在杏树还有梨树李子树山楂树枝枝丫丫布满花骨朵的脚底下,野草有些泛绿了,婆婆丁(蒲公英)、棒距草(夏枯草)、大脑袋(野葱)等等这些开春败火的野菜,在那些老太太的眼里都是无处遁形了。东北春暖花开的好时光终于再次来到眼前。
春节以来,由南往北走,我们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春花烂漫的地区与时节,石林洱海丽江的樱花,到李庄的红梅,到成都的贴梗海棠花,再到镜湖桃花,赶着花季赶着春,赶着春天赶美好。都是刚刚感受到早春的样子,就要有新的出发,不知道这次能否赶上榆林的晚春了?
(一)4月17日,火车一路往南往西南再往西方向而去,虽然春天的绿色越来越多,绿意越来越浓,天空却是灰蒙蒙的,偶尔有点阳光,多数时候雨淅淅的。
在公主岭站上来一个驻上铺的看起来中年往上的男人,瘦高个头,长方脸型,平头黝黑,肤色健康,眼色平和,双肩背着一个蓝色大帆布包,一手还拎着一个白色大塑料桶,应该是装工业液体的废桶,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桶里装满了杂物,引人注意的是里面插了四五根小拇指粗细的树枝。话题就从这几根枝条说起了。他要不开口,看那个样子,还判断不出来是川人,我以为是去山西或者陕北找活计的呢。
闲谈中,他说是峨眉山人,就驻在火车站附近,距离报国寺也比较近,原来是峨眉山下人家。家里有个大院子,原来是养殖场,后来就种一些果树了,他给我看了视频,有枇杷、樱桃、耙耙柑、沃柑、桃子、梨子、李子等多种水果树,还种了一些季节性蔬菜,也养了一些鸡鸭什么的。
他说他带回去的是果树苗,东北当地叫什么鸡心果,红红的蛋蛋,酸甜的味道。我随即也就明白了他是喜欢种植果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欢。他说平常就是老伴在家经管这一院子的果树、蔬菜与家禽。
他家已经没有地,一部分被政府占用了,所以给办了社保,现在一个月可以领取一千五六百块钱的养老保险金;一部分流转给种植大户了,开春种植水稻,秋收后再种植药材。这个药材名叫“泽泻”,由于他的口音,也由于我的无知,听了好几遍也没听明白,后来查了一下资料,终于明了。就这种叫“泽泻”的药材才适合在水稻收割后的水田中种植。这玩意儿具有利水消肿、渗湿泄热的功效,它具有较高的市场需求,能够为当地农民提供稳定的收入。
他是春节后经人介绍过来公主岭这边打工的,主要给铁路干活,力工,挖沟,挖坑,铺设电缆,安装铁路沿线的电线杆子,工作强度大。坑需要挖三四米深,有的挖到一米左右就见水了,泥水混合,还不能用泵抽,容易堵塞,只好人工一碗一碗舀出来,麻烦的很。
他说第一次来东北,以前没来过,有些好奇就跟来了,结果干了两个月受不了,完全不适应。他吐槽说,早上四五点就得起来到工地干活,晚上七八点钟才收工,中午饭在工地吃,一个肉菜,一天半斤肉的标准,上百人的伙食,做的不好吃,隔一天去买一次肉,由于需要量大,讲价到10块钱一斤,关键是没有新鲜菜吃。我说能吃到白菜土豆就行了吧,这个季节还能吃啥,有肉吃,这包工头就算可以了。
他还吐槽不能天天洗澡洗脚,一天全身臭烘烘的,好几天才能去公共浴池洗一次,洗浴和搓澡还得排队。我说小镇上有洗浴就不错了,屯子里上哪儿洗澡去。
他还说冷得很,有时候晚上睡觉都得冻醒了。我说睡在炕上还是挺暖和的。还说刚来时一点绿色都没有,哪像家里那边一年四季绿油油的。我说现在刚开春,才有点绿色,在东北这个季节就挺好了,基本都开化不冷了,到了夏季一样的遍地是山清水秀。
因为气候环境、劳动强度、生活习惯各方面都不适应,所以他就当了逃兵。为此包工头还不愿意,那也没办法,实在适应不了,还有一天起早贪黑不得休息,才200多块钱,付出与回报性价比低了,不合适,回家去呆着。我说你回家做啥啊?他说不干啥子,就是耍,打麻将,打牌,钱多钱少都是过活,不遭那个罪了。
他说家里又没啥负担,老人都送走了,一个儿子早就结婚生子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儿子儿媳自己养活的很好,也不用老人管。他说不和任何人比较,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开开心心就好。听他说话,看他的神态,他是一个想得开,活得明白,过得轻松的人。虽然62岁了,还是显得精神抖擞的。他说30多岁的时候,总是纠结别人的日子怎么比我弄的好,我怎么才能赶上去呢,现在根本不想那么多,过好自己就算了。
(二)有一家三口从长春上车的,儿子要到西藏民族大学考研复试,我才知道这所大学居然驻地在咸阳!老两口是长春上车的,应该是哪个农村的吧,家里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已婚,外孙子都10岁了。我问了一下,儿子时学历史的,本科就读在长春谋师范院校。西安正好古都,文化底蕴深厚,适合研究历史的学子深造。
这小子准备毕业后当老师,普通话和教师证都到手了,再涨涨学历,到南方大城市当个中学老师还是不错的选择。父母还算有正事,下定决心把这儿子供养成才,也愿意让孩子到外边去闯一闯,还是开放明智的人。
那个孩子长的也精神,白白净净的,个头也不矮,看起来也是文明文静的,这是一家子能干本分的人,五十五六岁吧,靠勤劳过日子,也没出个远门,这次借孩子考研复试,首次到西安转一转看一看,开开眼界,见见世面,难得成行一趟。
(三)4月18日早晨起来,火车已经行驶到石家庄地带了,窗外的树木嫩绿一片,国槐挂着一串串白色的花。我对面下铺的小伙子四仰八叉躺着,露着大肚皮还在打呼噜。这个小胖子是松原油田消防到长庆出劳务的,他要到延安下车,然后转汽车到吴起,再上山到作业区。他是2015年最后那一批油田招工的转业兵,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弄去当兵了,已经在长庆出劳务10年了,他说这次上完两个月回去再也不来了。
我问他结婚没有,有对象没有。他说没结婚,快30岁了,以前有个对象,现在黄了。他父母都是油田某偏远采油厂普通工人,自己用公积金贷款在松原买了一套百多平的房子,自己也买了一台车,现在一个月四五千块钱。相处了六年的对象,因为考公在黑龙江双鸭山那边就业,两地分居离得远就分开了。
他说一个人也挺好,这是一个比较憨厚老实、心思简单的孩子。处对象的时候,每个月钱都不够花,与女朋友周末吃吃喝喝玩耍,再加给买什么口红、化妆品、服饰啥的,还得花头几年积存下来的老本。现在一个人也没那些压力,轻松的多,也不怎么出去喝酒了。
早前经常和小哥几个胡吃海喝玩乐的,酒吧常客,把身体搞坏了,什么尿酸高,看起来还不轻,还有转氨酶也高,肝脏有损伤,脾也不好,自己说不爱锻炼。列车进入山西境内,他还有一定高原反应,头晕脑胀的。我说幸好血糖不高血压不高,否则一身全是亚健康状态。
小伙子的鼾声还在起伏,峨眉山那个老乡正在泡着方便面吃,他要到西安下车,然后转车峨眉山回家。我也吃点零食和水果。
(四)列车过了石家庄后,进入到山区丘陵地带,窗外两边起伏的山峦逶迤,山上一片片的绿林覆盖,或者稀稀疏疏的树木嫩绿点缀。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都在朦朦胧胧的天地间苏醒起来。
火车时不时进入黑洞洞的隧道里,穿越在黑白之间,随着山坳间的村庄生气冉冉炊烟,悬岩峭壁的山势越来越险峻,我们进入了太行山区。服务员推着餐车来了,早餐就是稀饭、馒头、咸菜,都说不好吃,没几人买。黑暗的隧道穿越更多了更长了,偶尔冒头见亮,已在峡谷中穿行,巍峨的高山绝壁就在眼前,抬头也难以看到山顶。
列车穿过了全国铁路第三长的石太客专线路上的太行山隧道,进入一个比较开阔的地界,不过云雾弥漫,视野不彰。这条隧道位于石家庄至盂县之间,全长27.848公里,彰显了铁路建设的壮丽与艰难。到了阳泉北站,上来很多客人,这是要去太原吗?
进入山西境内,火车基本都在山坡上行驶,两侧的塬上厚厚的黄土上,有一片片低矮的松树相伴,沟壑里有柳树林或者杨树林掩藏,倏忽间转眼就到了平原,看来太原快到了。
在灰雾蒙蒙小雨淅淅中,火车一直往西,依次经过吕梁、柳林、吴堡、绥德,都是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在一轮又一轮的山梁上翻过。山坡上一些树木还没泛绿,坎坎边废弃的窑洞随处得见,时不时还有白色的梨花和艳红簇簇的山樱花渲染,山间坝子里的砍头柳都绿了,但枣树和槐树还毫无反应,榆树钱倒是挂满了枝头,铁轨旁村落里房前屋后还会有紫色的白色的丁香花一团团,地面湿乎乎的。
一路慢行,从东北到华北再到陕北,又回到了榆林,柳树杨树榆树的绿色包裹着这座塞上城郭,街道两旁的丁香花和刺梅预示着这儿的春天还在继续,虽然是晚春了。回到驻地,房头那棵桃树长满了嫩叶,二十多天之前,它还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这会儿花朵早就谢了,而旁边那棵梨花正在开放。
在北方大地,无论是东北还是华北平原,亦或黄土高原上与毛乌素沙地,绿色蓝色红色紫色白色在黄色的底色板上随意涂染,无论早晚或者浓淡,都是我们心中那个春天的样子。
时光很快,每时每天每季每年都在轮回。时光也很慢,重复的不止是眼里的色彩与心中的感受,更有爱的留念与不舍。
(2025年4月21日傍晚写于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