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那只青瓷酒盅又积了半盏雨水。您走后，再没人踩着竹梯颤巍巍取它下来，就着腌笋喝上两盅。暮春的雨丝斜斜穿过天井，把您常坐的藤椅淋得发亮，倒像是浸在江南四月的梅汤里。
东厢房的药碾子蒙了灰。去年霜降前夜，您偏要自己杵川贝，说药铺的粉末掺了潮气。月光漫过青石门槛时，我总错觉能听见捣药声——笃、笃、笃，和着檐下铜铃，惊醒了整条巷子的秋虫。
您收在樟木箱里的线装书开始泛潮。那些用蝇头小楷批注的《三国》，折页处还夹着晒干的木樨。昨夜西风翻到长坂坡那章，忽然漏下几粒金黄的星子，原是去年中秋您替我藏在书里的桂花糖。
紫砂壶嘴的茶垢又厚了些。记得您总说陈年茶渍养壶，可母亲今晨擦拭时，壶身竟洇出深浅不一的泪痕。橱柜深处那罐明前龙井，到底没等到新采的虎跑泉，在清明雨里悄悄发了霉。
老怀表停在寅时三刻。铜壳上经年摩挲出的暖意，正被春寒一寸寸蚕食。表链缠着半幅未写完的棋谱，墨迹在梅雨季里渐渐晕开，恍如那年您教我下的盲棋，车马炮都化作烟雨中的远山。
巷口的梧桐又飘絮了。您扎的绢风筝还在梁上悬着，纸鸢尾部的流苏拂过药柜，惊起满屉当归与黄芪的叹息。孩子们追逐杨花跑过门前时，那只褪色的沙燕忽然振翅，驮着陈年艾香，斜斜栽进云絮里。
瓦当上的青苔漫过第七重檐。您手植的忍冬藤爬满西墙，把花影拓在泛黄的家书上。昨夜有露水从叶尖坠入砚池，竟溅起咸涩的涟漪——原是南风翻错了黄历，把处暑的泪提前下在了谷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