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我叔叔是同父异母。我爷爷去茶山买好喝的茶叶，住了数天，和一个采茶女生了我叔叔。我爷爷说他不知道有了我叔叔，走时留了不少的钱，采购了不少茶叶。这事儿后来暴露了，采茶女生了重病，临终托人找了我爷爷。得知有个儿子，我爷爷基本是不信，进行了密查，推算了出生，又抽了自己一管儿血，去和孩子做了鉴定，确系无疑，就决定把叔叔带回来抚养，我爷爷一向说一不二，我奶奶傀儡了一辈子，不敢说什么。那会儿我们还没出生，好像叔叔和爸爸处的不错。我们妈出现的时候最初是和我叔叔好，后来跟了我们爸。我和桃子出生许多年后，这些事儿都听说了。桃子是个爱思索的小孩，想到了一个问题，说：“为啥爸、和妈生的小孩就一定是咱们啊，不是别人啊？”我听得目瞪口呆，这问题既费解，又叫人无所适从，我都想揍桃子，问这么个蠢问题，谁能知道啊。桃子是不舍弃的小孩，被我讥讽了，又去问我爷爷，撞倒枪口上了，爷爷说：“你不好好学习，瞎琢磨什么？这是你该考虑的事儿？”桃子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小孩，没准能成为科学家，叫我爷爷给吓得什么也不问了。她很愤懑，为了发泄，灭掉了院子里发现的所有蚂蚁窝。桃子本也用糕点屑喂这些小蚂蚁，看着他们把硕大的食物拖走，生气时就不管这些了，气咻咻地，用开水把蚂蚁都烫熟了。
我爷爷九十五去世的，他是大官，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活多久大概其都知道。阳寿有没多久的时候，我爷爷把全家人叫一块儿，拿出两张纸来。是两份可以购买开采四川油田的许可证。那片地方发现了油田，储量不高，都是散点分布的，就搞了个试点儿，允许获得资质的私人开采。那会儿私人开个小饭馆都怕“反攻倒算”，搞油田更没敢的。我爷爷胆大，指挥军队，把一个师打没了，下头报告牺牲太大。我爷爷特别生气，说：“妈妈的，别跟我扯这个，打仗能不死人？我要的是阵地。...”师长的人打没了人，掏枪自杀了。师长是磊子爷爷，他后来老说是我爷爷杀了他爷爷。桃子不是怜悯我爷爷，是她自己这么认为，说：“那咋是俺爷爷杀的啊，是俺爷爷开的枪啊？”桃子问我磊子爷爷算不算我们爷爷杀的。人一大，都泼皮无赖了，不这样都显得没长大。我们那时已经十三岁了，我说：“谁叫他参军了，参军打死了怪谁啊？”
我爷爷把两张油田许可证给叔叔和我们爸，说：“今后你们穷富就看造化了。...”爷爷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确定爷爷是不是害怕死，他眼角滚出了泪珠。原先说还要见我和桃子呢。我们俩小孩拿不准叔叔和我们爸是不是想过成为中国的洛克菲勒，私下猜过叔叔和爸爸会怎么样。安葬了爷爷，我爸和叔叔去四川了。那片荒地一望无际，看上去特别荒凉，夜晚能听见狼嗥。不少人搭了帐篷，都是来选油田的。我爸和叔叔在四川分开了，个人找个人的，为啥这样我们不知道。传说我爸找了个风水先生给选油田，好像是一来花钱少，要雇佣专业的，得花很多钱。二来那些所谓提供探矿服务的，我爸看他们根本都不懂。也是破釜沉舟了，我爸和叔叔抵押了房子，从银行贷款卖设备。我爸既诡谲，心眼又多，到处跑油田，买了很多二手设备。第一口井打出来，我们爸就成富豪了，原油滚滚冒出来。好像叔叔买的地块没有油，我爸就叫他一起干了。这些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很多细节是怎么传出来的没人知道。我们问过爸，那时我们都大些了，不会为问个问题被吵骂。我爸不讲那些事儿，说：“基本差不多。”似是而非，我爸对某些事儿总是这样。
我爸出车祸去世时，我和桃子在美国上大学。传来的消息是我们爸把车开到山下去了，摔的没法看了，这给调查带来了不少麻烦，警察最终的结论是操作失误。桃子上了大学，说话还是犀利，并不考虑礼数，说：“这结论准吗？我爸开了一辈子车，咋会操作失误啊？”警察不喜欢桃子的口气是肯定的，怼了桃子，索着眉头，老大不高兴，又带着发泄，说：“就这样定了。...”调查也不是就这样了，他们叫我们不认可结论，找第三方。桃子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出来和我说：“这些警察怎么敢这种口气和咱说话？”有件事儿我知道，尊贵是一种毛病，突然改变会叫人懵。要叫我说，是我们家的地位不行了。我爸找风水先生算的油田，原本是荒诞的事儿，没想原油滚滚，运油车络绎不绝，引起了注意，我爸想方设法隐藏也没隐藏住，后来政府以环境为由把油田收回了。我爷爷那会儿还活着，脾性已不是早先了，说：“我老了，我的下属也退休了。上边是另一拨了，把油田交出去吧。...”我爷爷深谙权力。交出油田，我爸爸又开了炼油厂，给油田蒸馏油，开始还好，后来不行了，油田把俄罗斯进口的油给我们，俄国油杂质多，蒸馏成本高，到后来我们家就开始亏损了。就这当口，爸爸死了。
水到渠成，我叔叔接管了炼油厂。这些行为引起了桃子的警觉，问我妈：“这厂是咱们的还是叔叔的？”我妈听不懂这话，或者她假装听不懂都有可能。桃子是想说，如果这厂是我爸的，我们要接过来自己经营。我妈应该很不安，告诉桃子叔叔不是外人，是家人。叫我们先回美国上学，毕业后在操心这些。桃子找出了红木匣子，里头是九斤太奶奶临终留给桃子的各种药粉，有蜈蚣、蛤蚧、四脚蛇，小时候能吓死我。桃子冲泡这些药粉喝，说这些药粉会使人变得聪明和强壮。我知道桃子不是要做大力士，是要和我叔叔斗争。我回美国上了一年学，桃子进了炼油厂。桃子卧薪尝胆，掌握了很多信息，断定我爸的事儿和工厂被叔叔控制，都是叔叔的阴谋。更吓人的是桃子发现了我们妈和叔叔有染。桃子最初和我说这些时，把我脑袋都搞疼了，听得我浑身冒汗，说：“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假的啊？”我抓紧回来了。我叔叔和我妈真的关系暧昧，有天晚上她溜进叔叔的房间我看见了。我跟桃子说了我的想法，要是叔叔和妈想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我想找妈谈谈，把这事儿挑明了。桃子诡谲，说：“别说，装不知道的。”桃子告诉了我家里财产的情况，只有一亿多。桃子喝药粉，吃各种野果子，动辄就找不着了，化装成各种人，打探叔叔和我妈的秘密。血太阳那天，桃子告诉了我她打听来的终极秘密，说：“爸叫妈和叔叔害死了。...”这太吓人了，我白了脸，很惶惶然，要她没证据千万别胡说。桃子这么说了后，我开始注意我叔叔了，他是个忧郁的人，很少笑，闷头干活。他太太是我们家佣人李姐的女儿。按说远远不够门当户对，我爷爷从不妥协，在这事儿上妥协了。叔叔不像我们家的人，从不飞扬跋扈，话也少。婶婶他最初和我妈好过也是一个迷。
这些事儿九斤太奶奶知道，她吃了辣椒就爱说这些事儿，越辣，说的事儿秘密程度要高。桃子小时候坚信，要是国民党给被抓的人吃辣椒，他们准全招了。太奶奶不在了，谁也说不准。桃子是不是喝药粉喝的不知道，精力旺盛，为了获得叫我妈和叔叔哑口无言的证据，桃子在他们卧室里装了各种针孔摄像机。桃子喝着九斤奶奶的药水（她管这个叫“桃子‘可口可乐’”），把视频给我看时，我的世界都颠覆了，像进入了鬼域。我们端庄漂亮的妈妈成了三级片女演员。我看得面红耳赤，要在过去我一准揍桃子一顿。桃子像个注重证据的警察，说：“我说的没错吧？”我到院里去蹲着了，弄得昏头昏脑。我第一次觉得男女之间的事儿很古怪，我妈和叔叔干这种事儿叫我想呕吐，我和巴西女孩辛唯娅干着这些时我却觉得很美。这事儿叫我有点儿抑郁了，不想看见我妈。我妈自小就有个外号叫“西施”，她和我爸结婚的时候，我爸前女友特意从日本跑回来搅局，看见我妈就放弃了，喝得烂醉，差点儿自杀了。家里的乱事儿特别多，我和桃子都迷惑的事儿是妈怎么会和叔叔好了。桃子给九斤太奶奶上坟，一大早告诉我说九斤太奶奶说恨我爸。我睡得迷迷瞪瞪，桃子的话像“天书”，叫我头皮发麻。桃子说：“九斤太奶奶没说完就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妈不知道藏在哪儿咳嗽。...”我懵懵懂懂，担心桃子要神经错乱了。我妈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风声我说不准，她叫我劝桃子。看过我妈和我叔叔在一起的视频后，已经我不愿意说话了。我老爱想小时候妈妈抱着我看风景样子，好像不是一个人了。我妈对我的心思毫无所知，絮絮叨叨说桃子找各种理由从公司转走了三千万，公司已经没钱了。我不知道真假，找了桃子，她不叫我管，说：“叔叔退出公司，钱不是问题。”女孩大都化妆，桃子把自己画成了蛇精，她故意的，我叔叔怕蛇。为这个桃子特意下载了《金刚葫芦娃》，学蛇精的化妆。
管家老武不得已找我说了件事儿，他看见桃子和王冠喜在一块儿。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糊涂了。这人早先是军人，后来做了公安，他不大听话，把一个犯罪的战友放跑了，被解雇了，做了秘密的私家侦探。我听不懂“秘密的私家侦探”是啥意思。老武笑，说：“政府不许有私家侦探，会顶了政府的差事。...”老武说这个侦探很厉害，会把祖宗三代都查出来，传说他会为此讹诈人。问桃子时，她喝着“桃子可口可乐”，毫不在乎，说：“对，我雇佣了他。不怕。”桃子想废掉我叔叔，她接班的计划没实现，公司的人都反对桃子接班，投票把桃子否决掉了。桃子断定我叔叔做了手脚，用九斤太奶奶教的方法，用古代尿憋子，桃木枝和一颗香港产的“安宫牛黄丸”做了测算，指向也是叔叔在背后捣鬼。桃子的计划一个接一个，失败后新行动又来了：叫我叔叔自己辞职，把公司交给她，否则她就把我们妈和叔叔搞事儿的视频搁到公司的局域网上。我妈知道了有这事儿会崩溃了。我看到了我们家的末日，叫人惶恐不安。我求桃子不要这么做，我找叔叔谈。桃子是中国人里有目标的那些人，哪天起义，哪天推翻什么，都有计划，说：“一周时间，一周过后不行，我就按我的计划来。”我找了叔叔，叔叔瘦了很多，我说：“你和我妈的事儿桃子有确凿的视频证据，你要不让位，桃子会在单位网站公开。...”我叔叔喝了杯血酒，现在喝这东西很流行，传说是兔子血掺进酒里，红彤彤地，到底是什么血就不知道了。这样的事儿也没叫我叔叔吃惊，说：“孩子，你信命吗？”这不是回答这事儿的时候，我猜我叔叔喝多了。他告诉工厂眼见就垮了，叫桃子折腾去吧。我理解是叔叔要退出了。我和桃子说了。桃子答应等几天。我没想到，这天后叔叔找不到了。桃子好像立刻就明白了，说：“这是他的阴谋诡计，想躲出去！...”桃子上午发布的视频，下午她自己都傻眼了，我叔叔在我爸坠落的那处悬崖下，也是车子掉下去了。这种巧合叫人害怕，过于诡谲了。我妈听到消息时，昏厥了，上吐下泻。她给我打电话说：“你叔叔，叔叔，他怎么样？”我还是告诉她了，这种事儿瞒不住，已经死了。这个决定导致了我无限的悔恨，妈自杀了。我妈看了桃子发布的视频，公司有人告诉她了。我没哭，也不说话，好像这些不是和我有关系的事儿。
家里的事儿全靠桃子了，是不是九斤太奶奶的药粉起做用了不知道，桃子很坚强，有板有眼，删除了视频，给大家涨了工资，说：“谁要敢再传播视频，发现一个开除一个。但凡有举报的，举报人将获得被举报人的利益分成。...”有六个举报的，看门的韩瘸子举报的最多，他小时候得脑膜炎瘫痪的，耳朵神经特别厉害，人的声音他能听见，一般动物才能听见他也能听见。韩瘸子的事儿传开后，他被一家高级研究院聘为“协助研究员”，开玛莎拉蒂上下班。六十八岁了，娶了个二十八的老婆小翠红。我听了一点儿不惊讶，我们家到了这一步，没有什么叫人惊讶的了。桃子张罗家里的破事儿，拒绝我妈和叔叔安葬在一起，给他们选择了两处墓地，搁着月亮河，都别想再见面。桃子把妈的墓地选择我爸边上了。殡葬那天桃子雇佣的那个侦探来了，给了我们巨厚的一份调查资料。晚上洗过澡，吃过饭，我和桃子看起来了。桃子都疯癫了，“啊啊”地叫。调查材料说我叔叔和我妈是小学同学，算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在四川，叔叔去北京跑批文，他哥哥把弟妹的女朋友强奸了。这事儿后来被隐瞒了。意外是弟妹怀孕了。我叔叔在北京住了两个月，孩子的事儿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我妈去流产，大夫说是双胞胎，流产的后果可能导致不能再受孕了。这样我妈故意和叔叔别扭，后来就和我爸好了。我太爷爷和爷爷在男女关系上都不是好人，我爸是遗传。
桃子叫了老武，说：“这些是真的吗？”老武在我们家四十年了，知道的事儿比我们多。很多事儿他们不说，心知肚明。老武表情复杂，好像不知道怎么办，说：“都是真的。...”调查报告说我们不是父亲的孩子，是我叔叔的，在短时间内和两个男人发生关系，这种事儿不好确定，后来一次体检，偶然发现的。我妈把这事儿隐瞒了，担心我爷爷会暴跳如雷把我们逐出家门。桃子说了句话：“我操，这是家子什么人啊。...”我觉得也是，可你能说啥啊。调查报告说这些事儿涉及的谋略和计谋大多出自我们九斤太奶奶，她家祖上是紫禁城里的人。桃子还干了一件事儿，能把人吓死，她出高价，找盗墓贼把我们爸的骨灰和叔叔的骨灰和墓穴换了个位置。夜里我被鬼魅的朗读声惊醒了，耸着耳朵听，顺着声音寻觅，是桃子在说梦话：“有一军人身带弓...勇士后门入帝宫。...”
我不敢叫醒桃子，怕把她吓着了。关于这四句谶语，现在很流行。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