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十月的德阳大学弥漫着桂花的甜香，陈挺把法学楼走廊的窗户推开一条缝，让带着阳光温度的风吹散熬夜复习的困意。他左手抱着厚重的《国际商法案例集》，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烫金的“Justice”字样——这是去年获得正衡律所纽约分所实习资格时林小柔送的礼物。书脊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那是无数个深夜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
“第二十三届‘朝阳杯’校际篮球赛报名正式启动！”走廊尽头的广播突然炸响，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体育部部长邱明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嘶哑，像是常年呐喊留下的痕迹：“冠军队伍将获得校史墙刻名资格，报名截止本周五！”
陈挺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他想起高中那面斑驳的荣誉墙，自己作为替补队员的名字永远缩在名单最末，被雨水洇成了模糊的墨团。记忆中的潮湿霉味仿佛又钻入鼻腔，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左膝。
“老陈！”一声怪叫伴随着柑橘味香水的气浪袭来。陈挺还来不及转身，张子豪已经像头金毛猎犬般扑过来，精工刺绣的纪梵希T恤擦过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案例集哗啦散落一地，某页判决书正巧盖在张子豪限量版AJ球鞋上。
“天赐良机啊！”张子豪单膝跪地，却把斯伯丁篮球像冠军奖杯般举过头顶，耳垂上的克罗心耳钉在阳光下划出炫目的光弧。他手腕一翻，露出球体上龙飞凤舞的签名：“去年CBA全明星赛搞到的，现在它是我们的幸运物了。”
陈挺弯腰去捡纸张，后颈忽然一凉——张子豪的冰镇可乐贴了上来。这个富二代永远懂得如何用最夸张的方式表达关心。
“你觉得我们四个加起来，凑得齐一个正常篮球队吗？”陈挺苦笑着活动左膝，旧伤处传来熟悉的滞涩感。三年前新生杯被恶意犯规的场景突然闪回：对方球员鞋底碾过他护膝的刺骨疼痛，观众席上“瘸腿书生”的哄笑。
张子豪突然用篮球轻轻抵住他胸口：“周明那小子天天泡健身房，卧推都快破三位数了。赵岩虽然是个科学怪人……”他朝路过窗外的瘦高身影努努嘴，“但一米八八的个头当个篮板怪兽绰绰有余。至于你……”
张子豪压低声音，薄荷味的口香糖气息拂过耳畔：“上周四晚上九点，东区篮球场，连续七个三分空心入网。”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林小柔拍视频时不小心发错群了。”
陈挺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确实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至今保持着每周三小时的特训习惯，就像某种不愿示人的执念。
【第二节】
606宿舍飘着奇异的草药香，赵岩的电磁炉上煮着深褐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周明从健身包里掏出三罐蛋白粉砸在桌上，震得墙上的科比海报簌簌作响。
“每日摄入量按体重分配。”他肌肉虬结的手臂在晨光中泛着古铜色光泽，像尊活动的希腊雕塑，“战术分析交给我。”说着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战术图解间夹杂着《孙子兵法》摘抄。
赵岩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显微镜的冷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蓝影：“根据《运动医学期刊》最新研究，黄芪和西洋参提取物能提升15%的耐力表现……”他晃了晃试管里金褐色的液体，“当然，副作用可能是尿液暂时性变色。”
张子豪突然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照片里，德阳大学西墙最末端的校史墙锈迹斑斑，最新一行刻着“2021年辩论赛冠军：陈挺团队”，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这次我们要把‘法学院‘三个字刻在体育类目下。”他手指划过陈挺的膝盖，声音罕见地低沉，“让某些人知道，当年被他们叫‘瘸腿书生’的人……”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在楼下戛然而止。陈挺推开窗，热浪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路灯下，穿23号球衣的高挑男生正在练习胯下运球，反光的护腕上烫金“W”字母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经济学院王牌，”张子豪冷笑，“王傲天。听说他为了保持指尖触觉，连吃炸鸡都戴着特制手套。”
仿佛感应到视线，王傲天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右手一扬，篮球划出凌厉的直线，“砰”地砸在606窗下三米处的垃圾桶上。金属桶身剧烈震颤，惊起一群白鸽。
“他在测量抛射角度。”赵岩不知何时凑到窗边，镜片反射着冷光，“根据抛物线公式，如果再加10%力度……”
陈挺注视着王傲天离去的背影。那人故意放慢脚步，球鞋在柏油路上磨出刺耳的声响，像把钝刀在锯每个人的神经。
【第三节】
周日的露天球场像个蒸笼，塑胶地面蒸腾出刺鼻的焦味。陈挺抹了把额前滴落的汗水，视线穿过蒸腾的热浪锁定十米外的张子豪。
“最后一球！”周明把斯伯丁篮球高高抛起，阳光在球面镀了层金边。张子豪像猎豹般窜出，却在指尖触球瞬间被陈挺截胡。陈挺的运球节奏很特别——每次弹地都精准卡在对方重心偏移的刹那，像在演绎某种隐秘的数学公式。
当他突然一个背后运球接后撤步，张子豪踉跄扑空时，场边响起清脆的掌声。林小柔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怀里抱着贴满荧光索引贴的《运动损伤防护手册》。她身旁的李墨举着手机，镜头却奇怪地对准了陈挺的手腕动作而非整体身姿。
“漂亮的中投！”周明的欢呼惊飞了树梢的知更鸟。篮球划出完美弧线，却在即将入网时被一只戴着黑色护腕的手凌空扇飞。球重重砸在界外长椅上，震得赵岩的试管架翻倒一片。
穿着23号球衣的王傲天站在篮下，护腕边缘露出狰狞的结痂伤痕。
“法学院就派这种连护膝都不戴的残废参赛？”他碾了碾球鞋在三分线上擦出的黑痕，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膜，“哦，对了，瘸子好像本来就不该打篮球。”
陈挺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的旧伤疤。周明按住他肩膀的力道带着健身教练特有的精准控制，既阻止冲动又不会留下淤青。
“2021年市中学生联赛的季军球队，其中，陈挺场均2.3次抢断。”李墨突然亮出手机里的旧新闻截图，照片里穿县中校服的陈挺微笑着与球队站在领奖台上，“王学长这么关注陈挺，不会连他当年为什么退队都不知道吧？”
王傲天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篮球，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随着一声闷响，篮球以炮弹般的力度砸向篮板，钢化玻璃的震颤声惊动了整个球场的人。
“赛场上见，替补先生。”他转身时护腕擦过陈挺渗血的掌心，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第四节】
训练结束后的更衣室弥漫着氯胺酮消毒水的气味，热水器嘶嘶冒着白雾。陈挺盯着储物柜门上的赛程表，指尖停在“法学院vs经济学院”那一栏。泛黄的便签纸上还留着三年前写的比赛宣言，墨迹早已晕开。
“那家伙绝对有毛病！”张子豪把毛巾摔进洗衣筐，古龙水瓶子从更衣柜滚落，在瓷砖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托我爸秘书查过了，他去年专门退掉张文教授的民法学，改选你的法律通识课。”
周明挤过来递上冰袋，结茧的指腹轻轻按压陈挺膝盖肿胀处：“但他说的没错，你半月板……”
陈挺突然扯下护膝，露出蚯蚓般的疤痕。更衣室昏黄的顶灯下，伤疤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其实不是比赛伤的。”他声音很轻，“高三那年骑车去市里参加模拟法庭，被闯红灯的宝马撞飞十米。”
热水管突然爆裂的声响掩盖了众人的抽气声。陈挺笑了笑：“车主下来第一句话是‘农村孩子碰瓷倒挺专业’。”他转动脚踝，旧伤处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后来才知道，那人是赵鼎集团的法务总监。”
更衣室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滴水声在回荡。赵岩默默递来一支试管，淡蓝色液体里悬浮着金色微粒：“改良版云南白药，副作用顶多暂时性味觉失灵。”
回宿舍的路上，暮色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子豪突然哼起《直到世界尽头》，荒腔走板的调子惊飞了灌木丛里的夜莺。陈挺的手机突然震动，林小柔的信息亮起：「当年那个司机，后来是不是在正衡律所实习时见过？」
他握紧手机，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那是他第一次见证法律如何让傲慢者低头——实习期整理档案时，他亲手将那个法务总监受贿的证据链归档。
远处篮球馆又传来规律的拍球声。陈挺数着节奏，发现和王傲天离场时刻意踏出的脚步声完全吻合，就像某种扭曲的镜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