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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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夏站在腰河最高的河岸上,俯首看着眼前的流水,夕阳的余晖洒进河里,随着水波的流动,像散落的金子上下晃动。只要跳下去,一切就会结束,不争气的眼泪迷蒙了双眼,她心头沉重,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多余,隐隐又觉得不甘心,明明自己没有错,可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值一提。眼前的河水似乎变成了流淌的时光,一晃一动中映照出袁夏的过往,她自伤自怜的心绪更重,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她的哽咽声,她的心变得更哀伤易碎了。心底的愤恨泛滥开来,她举起手臂,将手里早已焐热的石块奋力抛向河里。身后传来母亲凄厉的喊声:

“闺女啊,我不活了呀!”

袁夏回头,看到十米开外,摔趴在地上的母亲,转身飞奔过去,扶母亲坐在地上,母亲什么也顾不上,慌乱的眼神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一边抬起双手胡乱摸着她的头脸,嘴里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袁夏看着鬓发凌乱的母亲,半边脸颊红肿着鼓起,她抱着母亲哇一声哭出了声。袁夏的悲伤此时转向了母亲,她怎么忘记了母亲,这个从小用单薄的身板护着她长大的人,这个受尽委屈,也要供她读书的人。袁夏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将曾经托举她的人拉出泥淖,没想到掉入泥淖的她反而成了母亲更大的拖累。她感受到母亲手掌抚摸脊背的温暖,她内心汹涌的情感一点点释放。她从母亲的肩膀上抬起头,手掌抚上母亲红肿的脸颊,哽咽着问她疼吗?母亲笑着跟她说:

“闺女,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回家了咱也不怕,妈信你。”

袁夏笑着流泪点头,她拉起母亲说回家。远远的,她看到在院门口张望的人影,看到娘俩回来,身影倏地消失在门内。袁夏鄙夷一笑,她知道父亲是被她跑出门时吼的话吓到了,那一刻盛怒的她把二十多年积攒在心底的恨喊了出来,她暗下决绝的心思:

“袁桂海你给我等着,就算我死了你也得去坐牢。”

冷静下来的袁夏,看出了父亲的外强中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事不道德,只是从来没人点破,他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肆意而为。袁夏说破了,他就害怕了。这样一个暴力自私的人,袁夏恨他,可身上又流淌着他的血。他是一家之主,说出的话不容违抗。他随心所欲地发脾气,家里任何人随时都可以成为他的发泄对象,除了那个叫袁承宗的儿子。其实姐弟三人的名字已看出端倪,姐姐春天生的叫袁春,袁夏就是夏天生的,只有那个叫袁承宗的男孩是他认定的袁家人。他对母女三个施暴,从来不吝啬力气,他骂袁夏姐妹俩是赔钱货,骂母亲只会养赔钱货,他把家庭的贫穷和不景气归结到娘仨头上。

袁夏从小凭着一股倔劲儿读书,她没想过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只是认准了读书是一条让自己走出去的路。袁桂海不怎么认可袁夏的做法,女孩子太过聪明,他觉得那是对他家庭权威的冒犯,但他又做不了袁夏的主,况且袁夏上学的费用不用他操心,但凡需要他操心,都会牵动他的戾气。袁夏也摸准了他的色厉内荏,只要让自己表现得比父亲还狠厉,袁桂海的嚣张气焰就只能停留在骂骂咧咧上。而袁桂海的愚昧不自知也让他潜意识里对未知的威吓感到恐惧,袁夏记得初中班主任来家访,跟父亲说一定要让孩子接受九年义务教育,要不然就是犯法,公安局可以逮捕他,当时的袁桂海点头如捣蒜。在子女们的求学过程中,他愉快地接受了袁春和袁承宗的辍学,却不得不忍受袁夏的继续往上读。他不敢阻拦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当年老师提到的公安局的威慑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意识到有了文化的袁夏越来越脱离的他的掌控,他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到袁夏母亲头上,责骂她养的赔钱货让家里的亏空更大了,耽误了给儿子修房盖屋,延缓了给儿子娶亲。这些不过是借口,儿子娶亲沉重的彩礼才是他的心头刺。为了给懦弱不争气的儿子娶亲,袁桂海辗转难眠,四处找人说媒牵线,终于寻到一线生机,更贫苦的外村里一家兄妹同意换亲,如此一来,少了彩礼,两家皆大欢喜,只是袁桂海要搭上一个闺女的幸福。对家的哥哥智力较常人有缺陷,但袁桂海不在乎。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他不需要过问女儿愿意不愿意,他果决地牺牲了大闺女袁春,去成就他这辈子唯一值得吹嘘的事——为儿子盖了房娶了媳妇,延续了老袁家的血脉。

袁夏不喜欢去姐姐家,每次去看到那个有些痴傻的男人,她心里一阵疼。一想到那个跟她只差一岁的老实姐姐要这样过一辈子,她的心犹如烈火烹油。在外读书的袁夏躲过一劫,让在家的袁春成了牺牲品。面对袁春,袁夏心里的负重更甚,她觉得姐姐替自己担了一半苦楚。她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这种陋习怎么就钻了文明社会的空子,竟然把不幸婚姻纳入了法律保护的范畴。她知道姐姐值得更好的生活,可无力改变。还有母亲,用她生命中那丝微弱的倔强守护着她读书的亮光。她把馒头和咸菜偷偷塞进袁夏的布包里,偷偷送她离家去学校。她用瘦弱的身躯打着零工,挣着微薄的工资,给袁夏送去不能饱腹的生活费。母亲说只要袁夏愿意上学,她就供,她不懂什么教育,但她愿意用自己对女儿最朴实的爱去成全她。念及此处,袁夏为自己刚才一时脑热的行为感到惭愧。

袁夏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也就是拿到入学通知书的三五天,满足了袁桂海的虚荣心。接下来的日子里,袁桂海只关心袁夏啥时候能毕业找工作赚钱养家。袁夏大学四年很少回家,寒暑假总是以勤工俭学的名义避免与父亲见面,她难以忍受父女两个相看两厌,三句话合不来就吵架的情景。

袁夏越是看过了外面的世界,情感上对从小长大地方的人和事就越复杂,她厌恶憎恨它的狭隘和愚昧,却又在心里念着想着它。当理智压过冲动的情感,袁夏觉得眼前的这个地方是被现代社会遗忘的村落,一群被遗忘的人过着世世代代约定俗成的生活,没有人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因为没有人看到过所谓“好”的样子。袁夏心里悲凉,这是没有希望的地方,她不能在这里就此沉沦,她还得走,可又能去哪里呢?远离这里的迷茫比她留在这里更令人痛苦。

第二天清早,袁夏跟母亲告别,她狠狠地看一眼坐在一旁的父亲,又将温和的目光转向母亲,她看到母亲眼里的担忧,提高声音说:

“妈,我走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随时打电话告诉我。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母亲嗫嚅着:

“实在不行,就回来。”

“回来干啥?你养她?上恁大学有啥用,连个工作都没有。”

父亲的话砸在袁夏心上,屈辱的眼泪瞬间落下,她拎起地上的背包,头也不回出了家门。走在阒寂无人的村道上,袁夏的眼泪不受控制,去哪里她不知道,可她只能走。大学毕业后干了两年的工作没了,她被裁员了。不管公司对外宣称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袁夏听出的言外之意不外是她没背景不被需要了。袁夏忍受着突如其来的心神俱恸,没日没夜地投递出无数份简历,石沉大海。她不过是一所普通院校里的普通毕业生,她有学历,但起点不高。外面辽阔的世界里,她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工作两年的文职履历,在求职市场没有多少竞争优势。她知道自己就算不能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一定会努力勤恳地工作,但这些都不是企业的刚性需求。在残酷的现实压力面前,袁夏沦落为牺牲品。那一刻,她想到了姐姐袁春,自己比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又能怎样,到头来,姐妹俩殊途同归。

心力憔悴的袁夏回来了, 她不敢说她丢了工作,她在家里忐忑地待了五天,不知何去何从。昨天才向母亲吐露了真相,无意中却被父亲得知,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戾的脾气发作起来,骂袁夏母亲不争气,这么些年养了个废物,工作两年没给家里多少钱,现在倒要在家里白吃白喝。袁夏不甘忍受父亲的羞辱,父女俩针锋相对地干起仗来,言语落于下风的袁桂海扬手要打,袁夏母亲迎了上去,袁桂海的巴掌生生落在母亲的面颊,袁夏不能还手,小时候看着母亲挨打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疯一般跑出家门,她朝村外腰河的最高处跑去。

袁夏在镇上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大客车,九曲十八弯的公路在山间盘绕,她漠然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屏蔽了拥挤车厢里的嘈杂声。昨晚失眠,眼睛焦灼而疼痛,她想睡会儿,可闭上眼,大脑却分外活跃,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毫无音信的简历、简陋逼仄的出租屋……纷至沓来,袁夏更累了。放不下、逃不开,离不了,袁夏觉得自己像走进一个死循环的怪圈,她找不到路,只有痛苦和失落,消极的情绪将她淹没,她预感自己快要走到极限,也许就差那么一点纵身一跃的勇气。

县城车站到了,袁夏拎着包走进候车厅,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她要想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转乘汽车去市里坐火车,还是直接买一张汽车票去目的地,目的地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是更大的省城,还是读了四年大学的城市。袁夏头脑一片混沌,理不出头绪。

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她身边晃悠,袁夏看也不看,厌恶地避开。身影在她身边的空位顺势坐了下来,座位没有扶手的隔离,袁夏下意识往外挪了挪,那个人竟然把手臂撑在她挪开的空隙。袁夏烦躁,皱着眉头嫌恶地看向那个人,愣了一下。他看着袁夏呲牙笑着:

“我想看看你啥时候能抬头看一眼。”

“宋毅?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县里办事,没想到还挺巧,碰到了老同学。”

“咱们一趟车?”

宋毅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袁夏尴尬低头。宋毅跟她同村,是高中同学,两个人自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面,算来已经五六年光景了。此时此地碰见同学,袁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感觉自己太狼狈了。宋毅一定是看到了她憔悴的状态,他问袁夏回来家没休息好?袁夏扒拉一下额前的碎发,问宋毅现在干什么事儿。宋毅说自己是无业游民,想开一家农家乐,今天正好去工商局问问营业执照的事儿。袁夏说宋毅挺能折腾的,这些年不见都当老板了。宋毅说袁夏笑话他,他哪是什么老板,不过是找不上工作,不得不另想他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这纯属自救。袁夏的心事无意间被宋毅说中,只能强颜欢笑。宋毅挠了挠头,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他轻声问袁夏能不能跟他一起干?袁夏猛然抬头,盯着宋毅,自尊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羞得满面通红,故作平静地问: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失业了?”

宋毅不敢直视袁夏,眼睛看着地面,低声说:

“你们家昨天动静那么大,桂海叔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晚上村里蹓跶一圈,什么事儿大家就都知道了。”

袁夏绝望了,在这之前她的痛苦只是在自己心里,只有她自己郁闷,至少保持了外在的体面。幸亏她早上离开家时间早,没有碰见熟人,她不能想此时她若从村里走过,背后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会怎样将她击倒。她会成为全村的笑柄,第一个失业的大学生,以后所有人口里没出息的坏榜样。这是彻底断绝了她回去的希望,人言可畏,袁夏无意识地站起来朝候车厅门口走,她忘记了拿包,忘记了候车厅门口还有台阶,一脚踏空,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她重重摔在地上。宋毅拎着包跑了过来,蹲下来想扶她,袁夏一把甩开宋毅的手,哭喊着: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失业了,我大学白上了,我找不到工作。”

“我没看你笑话,我是真心来找你帮我忙的。你见过世面,有知识有文化,做事肯定比我们这些天天在家的人强。”

袁夏根本听不进去,她反而觉得宋毅在讥讽她,不由自嘲地冷哼一声。脚腕的疼痛又让她咬牙倒吸凉气,她低头一看,整个脚腕已经肿了起来,她揉着脚不说话。宋毅又凑了过来,似乎在和她商量:

“你脚扭着了,我先带你去医院吧?”

借助宋毅搀扶的力量,袁夏站起来,她本想跳着脚走,发现没伤的右脚根本使不上力。宋毅把袁夏的包往胳膊上一㧟,蹲下来说背她到车站门口再找辆车。袁夏无奈,用听不见的恼怒声音说了声谢谢,趴到了宋毅背上。

过了一夜,袁夏又回来了,是跟宋毅一起回来的,客车停在村南正中的小广场上,宋毅背着她送回了家,大半个村的人都看见了。袁夏想到她又给了袁桂海责骂的把柄,不由重重喘了口气。宋毅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问她还好吧,袁夏说没什么好不好的,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都是别人。宋毅说凡事想开点,朝前看,条条大路通罗马。袁夏不耐烦道:

“你不用给我讲大道理,我既然决定跟你一起干,肯定不会食言。倒是你,干事可别像当年学习一样,关键时候就打盹儿,拖后腿。”

“所以说嘛,得你这种好学生来带我这种差生,有你带着,我肯定奋发向上。”

俩人瞎聊着不知不觉到了袁夏家门口,进门看到宋毅背着袁夏,袁桂海惊讶得忘记了说话。宋毅把袁夏放到她母亲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袁桂海微喘着开口:

“桂海叔你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发脾气。袁夏是不跟你一般见识,工作不是要天天坐一个地方上班。你看人家城里人为啥有的人天天不干活还有钱拿?听过钱生钱吗?袁夏这两年在外挣钱没给家里,是她把钱都存我这儿了,这叫投资。现在她存的那钱正涨得厉害,不能取出来,再等个一两年,取出来吓死你。袁夏城里工作没了,可在我这里投的钱,就是她的退路,天天吃香喝辣也花不完,你以后说话可注意着点儿。以后她就跟我干了,她可是我的合伙人,她要是不高兴,一生气让我受了损失,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袁桂海被宋毅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也辨不出真假,只是附和着说以后不说了,不说了。袁夏扭过头,绷着嘴忍笑,她倒是没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宋毅这些年在家没白混。宋毅要走了,又叮嘱袁夏母亲:

“婶儿,这两天给袁夏吃点好的补补,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她到我那儿上班呢,不能耽误挣钱。”

袁夏母亲送宋毅出门,回来问袁夏好了去宋毅那里上什么班,他自己都没工作。袁夏说他要开一家农家乐,就在他们家的老院子里,那里临着路,又有山,风景好,他昨天去县工商局拿到了营业执照,马上收拾收拾就能营业了。袁夏看到母亲听得云里雾里,旁边的袁桂海也竖起耳朵听得一脸茫然,耐下性子解释:

“农家乐就是开饭店,宋毅学过厨师,等他开业了,他炒菜,我帮他招呼客人。”

母亲喃喃道,做饭给谁吃呢?袁夏说旅游的人啊,没看见村外大路上外地人越来越多吗。母亲还是理解不了,袁夏一时也跟她说不清楚旅游线路上的必经之地,庞大的客流量,当地特色饮食之类的话。索性安慰母亲,不要担心,她自己心里有数。母亲依旧担忧地说到了宋毅,她不放心闺女怎么跟他搅和在一起。

宋毅在村里名声不怎么好,他有挣钱的本事,也挣过一大笔钱,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又离了婚。宋毅娶的老婆很好,村里人都认可,只有宋毅觉得她不好,死活要跟人家离婚,把他父母气得只认儿媳妇不认儿子,父母把宋毅赶出了家门,宋毅就一个人搬到老院住。宋毅老婆虽然离了婚却还跟宋毅父母住一起,村里人都知道她还在等宋毅,可宋毅不领情,是他老婆的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老婆的本家兄弟四五个人一起来把宋毅打了一顿,硬把自家妹子带走。村里人也看不过眼,觉得宋毅不争气,把好好的日子拆散了。然后各种猜测的谣言也蔓延开来,有说宋毅身体有问题,不能生,看他结婚了两三年也没个孩子,他是自尊心受不了,才要离婚。也有说宋毅在外面有人,还生了个孩子,挣的钱都给小老婆一家花。更有过分的说宋毅可能不喜欢女人。不管那种说法,都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凡村里有闺女的正经人家,暗地里都跟宋毅划清了界限。

袁夏当然知道母亲的担忧,但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答应宋毅一起创业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村里各种流言蜚语攻击的准备。昨天晚上在县城的一家小宾馆,宋毅跟袁夏说了他的创业计划,袁夏心动了,因为宋毅不是盲目得一时脑热,而是有一套他自己合理的分析和见解。宋毅说袁夏既然死都不在乎,还怕被人说吗?何况路都是自己走的,如果当下有条认为还不错的路,与其犹豫等待,不如让自己放手去试一试,万一成了呢。袁夏思忖半夜,想通了,果断下了决心,跟着宋毅回来。就算失败了又能怎样,难道能比现在的结果更坏吗?

心无旁骛在家休息了三天,袁夏的脚腕消了肿,立马赶到宋毅的老院子。宋毅一个人在屋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院子里堆满了高低不齐的旧家具。袁夏问宋毅这些老物件怎么处理,宋毅说准备劈了当柴烧,屋里腾空,去买新的桌椅重新布置一下。袁夏站到一张低矮的小方桌面前,用手抹了抹灰说,不用买新的,就这种旧的小方桌,刷一层清漆,搭配些咱们自己家里的小板凳,比买的有特色。宋毅说自己家里的不够,袁夏让他去村里各家问问,低价回收一些旧的、结实点的桌椅板凳,就地取材比买新的省钱。她说那些来旅游的人来感受的就是乡村的原汁原味,廉价的工业制成品他们不感兴趣。宋毅连连点头,他说袁夏脑子好使,等开张了出主意想点子都听她的,出力干活的事儿他来做。袁夏说还是宋毅说了算,他才是老板。宋毅难为情地问她可见过他这样什么也没有的老板,不过他现在有了最强辅助,那就是袁夏。他们两个以后不要论谁是老板的话,先把农家乐干起来再说。

袁夏和宋毅忙活了一个月,把破败的老屋里里外外修葺了一遍。墙刷白了,重新归置了电线,装上了新电灯。院子里的荒草拔了,铺上了村外河滩里就地取材的石板。院子前面的围墙根儿种上了野草野花,房后的菜地也收拾干净,用树枝搭了一圈整齐的篱笆。等宋毅把“乡野小院”的牌子挂出来,村里人才确定宋毅真的要开饭店了。但大家都在观望,不相信真有人来这穷乡僻壤吃饭。宋毅每天在路口举着吃饭休息的纸壳子揽客,一周过去了,没一个人来,大家又在说宋毅这次肯定要把贷款的钱败光,村里越发认定宋毅这人不靠谱,整天想着法挣巧钱,哪天非把自己搭进去不可。袁夏每天在小院里干坐着,连带着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好一个大学生,不去城里找工作上班,也跟着瞎闹。

每天招揽不到生意的袁夏回到家,被宋毅吓唬的袁桂海不敢有太大的怒气,但也忍不住说些风凉话,袁夏全当没听见,也不跟父亲对着吵,袁桂海有些不适应,心里更没底。他偷偷去找宋毅,追着问袁夏在他那里到底留了多少钱,能不能先退一半。他害怕钱全放宋毅那里会被他赔光了。宋毅就用“小院马上就能开张赚大钱”之类的话安抚袁桂海,次数多了,袁桂海失去了耐性。下了一晚上的决心,袁桂海决定第二天找宋毅硬要。挨到半晌午,袁桂海才走到宋毅的小院,竟然听见嘈杂的人声,难道真有人来吃饭?袁桂海走进去,看见院中间摆了两张桌子坐满了人。袁桂海想看看宋毅给那些人吃什么饭,又闪身进了厨房,宋毅正蹲在地上给一只鸡拔毛,袁夏在烧火没搭理他。宋毅仰头跟袁桂海打招呼,问他有事?袁桂海忘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问宋毅给外面那些人做啥好饭呢,宋毅用下巴示意灶台边的篮子,袁桂海看到篮子里装着长豆角、嫩南瓜、紫茄子和小辣椒,宋毅说人家说了就要吃土灶饭,鸡是我才从笼里抓的,菜是袁夏刚从房后的地里摘的。袁桂海又问吃这样一顿饭得多少钱,宋毅笑呵呵地说他们人多,怎么不得三四百。袁桂海哦一声,跟他说先忙着,转身就走。宋毅伸长脖子喊着叔,慢走。袁夏过来拍他的头,埋怨他跟袁桂海说太多,她说父亲这是盘算着他挣了多少钱,去村里嚷嚷了。袁夏说宋毅嘴上就不能带个把门的,别弄到最后钱没挣多少,反担个虚名。宋毅笑笑不说话,他没告诉袁夏这两天袁桂海老找他要钱的事儿。今天的话,他是故意说给袁桂海听的,就是要打消他要钱的心思,让他知道宋毅给他说过的话不是空话。

袁夏和宋毅的农家乐自从来了两桌客人,仿佛开启了好运,过路的游客慢慢都知道了通往景区的一个小村里有一家小客店,农家饭做得不错,停下来歇歇脚,尝点当地特色美食,不耽误多少时间。关键是农家乐的老板人不错,他们跟外来的客人聊得来,懂客人心思。连续不断的客人给袁夏和宋毅带来可观的收入,一年过后的冬天,是当地旅游淡季,宋毅竟然在原来的老房子上盖起了二层,准备尝试提供住宿,房间不多,就四间。袁夏说每个房间不要做成千篇一律的标准间模式,要做出特色来。但这都是表面功夫,要长期留住客人,重要的还是服务。袁夏买来书,开始自学酒店管理,但她觉得不够,刚跟宋毅吐露想出外培训的心思,宋毅毫不犹豫从建盖二层的资金里抽出钱给她。袁夏压下心里的感动,跟宋毅说绝不让他白花钱,宋毅却说袁夏学习那么好,他相信她肯定能学出双倍的价钱。袁夏调侃也有可能自己把钱卷跑了,宋毅只是憨笑。袁夏突然发现此时的宋毅挺可爱的,还是像以前那样真诚,对自己好。

高中时候的宋毅学习不怎么好,但是他对袁夏很好。当时全村与他们年龄不相上下能上高中不过5个人,袁夏是唯一的女孩。他们上的高中是县里唯一一所在山区的中学,距离他们村10里地,半月放一次假,能回家一趟。袁夏没有自行车,每次回家上学都是宋毅带她。她从来没跟宋毅说过要坐他的车,她自尊心强,拉不下面子,可每次宋毅都会从某个犄角旮旯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她面前,不是问袁夏要不要坐车,而是用请求的语气,让袁夏赏脸,捎她一程,条件是袁夏假期的作业给他抄一抄。袁夏坐上车,宋毅蹬得飞快,尤其走到村庄外两边田野夹着的马路上,他站起来蹬,呜呜啦啦乱叫,袁夏抓紧了后座,扯着嗓子骂他疯子,他更来劲儿。袁夏后来在学校被同学当面问宋毅是不是喜欢她,袁夏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对问她的同学大骂不算,还去找老师告状。那时候的袁夏因为学习好,就是老师眼里的红人,大家不再敢惹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学的宋毅去学了厨师,嫌在城里给人家打工不自由,回了乡。袁夏考上大学,她跟宋毅注定要分道扬镳,两人虽然同村,但每次回家都不见面,只是大略知道各自在干什么。袁春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挺奇妙的,五六年不曾见过面的人,竟然成了创业伙伴。

宋毅没想到袁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只是冷静地给她分析眼下的形式。他跟袁夏说村里看到他们开农家乐挣了钱,年后他们这一片的老房子都会做起来,包括袁夏的父亲,肯定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让她弟弟也利用他们家的老屋子开店。这点袁夏不否认,回家她听母亲讲过,袁桂海觉得宋毅这样开饭店挣钱太容易了,房子是自己的,稍微修一下,食材都是自家有的,做饭也不用花里胡哨,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他说宋毅能干他们怎么不能干,母亲说他已经在怂恿儿子和儿媳干了,问袁夏成不成。袁夏让母亲传话,不要什么事儿都想得那样容易,见风就是雨,心里盘算清楚了再干。但袁夏知道依父亲的秉性,他不会听自己的话,说多了,他反而觉得袁夏不想让他挣钱。

袁夏没有否认宋毅的话,只是盯着他看,宋毅以为袁夏误会,赶紧说他不反对别人开店,大家都有钱赚是好事儿。但是开的家数多了,就会有竞争,他们得想着让自己的店有竞争优势。袁夏想学习他肯定支持,这是在给他们的店未来发展积攒能量呢。袁夏又被宋毅的长远眼光震惊了一次,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带着佩服的光环在看他。

宋毅预估得不错,接下来的大半年,围着他们小院的农家乐又开了三家,还有两家老房子正在拾掇修葺中,其中就有袁桂海。袁夏不想掺和袁桂海的事儿,袁桂海有事也不找她,直接找宋毅,袁夏落得清净,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经营自己的事业上。

年后开春,袁夏出去学习一个月回来,正好不耽误农家乐旅游旺季的开张。她进家门碰到姐姐袁春,看到袁夏,她背过了身,母亲分明才擦干眼泪。袁夏狐疑地看着俩人,问她们什么事,没人说话。袁夏一步跨到姐姐面前,掰着她的肩膀,看到她伤痕夹杂着泪痕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母亲说袁春婆家人嫌她不生孩子,和他们的傻儿子合起伙来打她。袁春啜泣地浑身颤抖,她压抑着说:

“我一看到他就恶心。一想到要这样过一辈子我就想死。”

袁夏蹲在姐姐面前,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问她想离婚吗?袁春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凄然的泪眼中仿佛在问可以吗?袁夏跟姐姐说信她,她让姐姐不要回去,明天去她和宋毅的农家乐帮忙,以后袁春就是他们“乡野小院”的员工。袁春感激地抱住了妹妹。

袁夏赶去农家乐找宋毅商量,她为自己不经宋毅同意,私自做决定给他道歉。宋毅说袁夏太见外了,他本来就打算再招个服务员,两个人现在确实有点忙不过来。袁夏问宋毅,为什么这么帮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还。宋毅只是说他乐意也很开心,转身就走开了。袁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得知袁春打算离婚的消息,袁夏的弟媳最先闹起来,这意味着自家哥哥没了老婆,她就在家里跟袁夏弟弟闹离婚。袁桂海慌了神儿,他跑到宋毅的农家乐找袁春算账,逼着她回婆家。袁夏冲了出来,跟父亲还没吵起来,被赶来的宋毅拦下。宋毅安抚着袁桂海送出门,回来跟袁夏姐妹俩说,先不要回家,暂且住在农家乐他的那间屋,晚上看看门。袁春歉疚地低头,袁夏问宋毅去哪里住,宋毅说他回家住,他说他也该回家跟爹娘缓和缓和关系了。

宋毅拿出崭新的床单被罩和枕头,给姐妹俩换上。晚上姐妹俩躺在床上说私话。袁夏跟姐姐说她想离婚,她婆家那头肯定不愿意,只能法院起诉了。她已经替姐姐想好了接下来的打算,让姐姐不回去先分居。袁春无意间流露对未来的担忧,袁夏拉起姐姐的手说,将来只要她有一口饭吃,一定不会让姐姐饿着,让袁春踏踏实实跟她一起干。袁春的心安定了些,跟袁夏又说起宋毅是个好男人,让袁夏不要被外面那些谣言误导了。袁夏不懂姐姐话里的意思,不以为然。袁春说宋毅的前妻又嫁到她婆家村了,袁春见过她,她心里还记挂着宋毅,说起先前的离婚还落泪。她说宋毅把之前挣的钱给了她,她问宋毅为什么非要离婚,宋毅说他心里有人了。宋毅以为只要结了婚,过起了日子就能忘了,但不是他想的那样。宋毅说不是心里喜欢的人,日子过得拧巴。宋毅坚决要离婚,是不想耽误女人的一辈子,她说两个人趁早离婚,趁着年轻没孩子,不耽误人家闺女去找自己的幸福。袁夏说没想到宋毅还是这么重情的人,好奇地问姐姐可知道宋毅心里的人是谁。袁春呵呵一笑,说袁夏这是当局者迷,宋毅心里装的就是她啊。袁夏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喃喃道不可能的,宋毅对她从来没说过。袁春感叹道感情这种事没人说得明白,有的人看一眼就是一辈子,有的人过了一辈子不过是折磨彼此。她说她倒佩服宋毅很男人,就算知道自己将来不确定,也能为别人想,不像她们的父亲,只要对自己有利,才不管他人的死活。袁夏已经完全听不见袁春说什么,她想起了宋毅,过往的琐碎,她失眠了。

第二天看到袁夏的黑眼圈,宋毅问她昨晚没睡好?热浪瞬间涌上脸颊,袁夏赶紧找借口避开了他。宋毅看得一头雾水,袁春走过来说少女怀春了,宋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村里的农家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数量多了难免泥沙俱下,何况都是些毫无经验的新手,总有些人急不可耐地想挣快钱,袁桂海就是。袁桂海在老房子帮儿子张罗起农家乐,招呼了几桌客人,尝到了甜头,儿媳妇也消停下来不再闹离婚。一时的得意让袁桂海膨胀起来,他已彻底将袁夏姐妹俩排除在外,每天劲头十足地做着自家生意。他去路边揽客,喜欢抢在宋毅前头,因为只有宋毅会让着他。

领来了客人,袁桂海就指挥一家人忙起来。袁夏母亲做饭,他和儿子厨房打杂,儿媳妇外头招呼。客人点了一只鸡笼里的土鸡,袁桂海逮鸡、杀鸡、拔毛轻车熟路。该下锅炖煮了,他拎着拾掇干净的白条鸡,左右环顾,趁人不备,把鲜鸡扔到冰箱里,换上一只批量买来的冷冻鸡。不动声色将饭菜端上桌,袁桂海已经在心里盘算今天的盈利。客人吃完饭,袁桂海拿着菜单走上前,该收钱了。客人这时掏出了手机,袁桂海在厨房将鸡掉包的影像清清楚楚地放了出来。袁桂海慌了,他说这桌饭免费,客人不领情,随手在手机上一点,走的时候跟袁桂海说等工商局来处理吧。

袁桂海的农家乐关门了,吊销营业执照。但是全村其他的农家乐也不能幸免,全部收到了整改通知。正是旅游旺季,却闭门歇业,投资开业的贷款怎么还?一整年家里的开销去哪儿寻?袁桂海成了众矢之的,每天都有堵在他家门口谩骂的人,站在院子里随时会被突然飞来的石头砸中,儿媳妇又开始闹离婚了。袁桂海被击垮了,一场突发脑溢血,让他成了半个植物人。他再也做不了主,也不能折腾了,每天的吃喝拉撒只能听人安排,他瞪着眼,目光里带着暴躁,嘴上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偃旗息鼓,闭上了眼睛,眼角挤出浑浊的泪。

袁春也忧心忡忡,她故作平静地坐在萧条的“乡野小院”里,听袁夏和宋毅说话。袁夏埋怨袁桂海的肤浅,宋毅将胳膊撑在桌上,侧身听着袁夏将牢骚话讲完。他正了正身体,开始说话。他说他想把全村的农家乐整合一下,按照租金分红的方式将所有农家乐收过来,都挂“乡野小院”的牌子,按照统一标准、统一模式进行管理运营,这样就可以解决大家各自为战,无序竞争的乱象,确保以后大家都能稳妥地赚到钱。袁夏不否认这是个好想法,可这样一笔启动资金从哪里来?她们创业这两三年,也刚刚做到收支平衡,袁夏断然否决了宋毅这种大胆的想法。宋毅也不恼,他夸袁夏这两年运营“乡野小院”做得多棒,不但在全村的农家乐中脱颖而出,而且还让“乡野小院”成了一个有口碑的招牌。如果全村都按这个标准做,将来肯定会好。宋毅说赔钱的买卖他肯定不会做,袁夏不会不知道国家政策层面对对文旅产业的支持,接下来的几年会是旅游业发展的黄金期,“乡野小院”不也正愁扩大规模吗,他们得把握机遇。至于钱的事,他们之前没一分钱不也把农家乐做起来吗,现在有经验有场地,无非是从头再来一次。袁夏认可宋毅的话,可心里依旧忐忑。她说大家不会听宋毅的,看见别人赚钱就眼红的人,怎么甘心把自己的利益让给宋毅。以后宋毅挣钱了,他们会觉得自己吃亏,宋毅要是亏钱了,他们利益受损,会把宋毅吃了。宋毅说事情都要这样想就没法干了,他定定地望着袁夏,问她如果自己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袁夏会怎么做?袁夏被宋毅问得说话磕巴,但还是果断地说了一句:

“我肯定跟你站一起啊!”

“这就妥了,这事儿干了。我现在就来联系贷款的事,晚上咱们商量一下给大家租金分红的办法,明后天咱们就能挨家挨户去谈判了。”

袁夏骂宋毅疯子,忽然住了口,宋毅的目光投了过来,袁夏赶紧转头。宋毅开怀大笑着说:

“好多年不听你骂我了,现在再听,还是那样好听。”

袁夏低头不再说话。自从那天晚上跟姐姐聊过天,袁夏就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宋毅。当她意识到自己对宋毅的感情发生变化,袁夏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这种感情很复杂,让她有一些慌乱。她想起与宋毅一起的同学时光,那些留在回忆里细枝末节的小事越发清晰。还有和宋毅一起创业后,内心对他的敬佩和感激。混杂着女孩子的矜持和羞赧,袁夏觉得自己面对宋毅不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她总是偷偷看他,想关心他,心里渴望与他相处。想起姐姐说宋毅心里有她的话,袁夏又陷入自我怀疑,因为她观察宋毅还像以前一样,她又不能亲自去问他,袁夏的心神被扰乱,既激动喜悦却也暗自伤神。

袁春的离婚起诉提上了日程,袁夏和宋毅对村里农家乐的资源整合也着手开干。就像袁夏预料的那样,大家在看别人怎么做,自己做担心赔本,包给宋毅,害怕被骗。大家最关心袁夏怎么对待自家的农家乐,如今的袁桂海已经没有了话语权,袁夏只能找弟弟商量。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被弟媳堵在大门外吵嚷起来。她不忿袁夏怂恿袁春跟自己哥哥离婚,如今更是得寸进尺,想把自家的产业也归拢走了。她破口大骂袁夏不知廉耻,天天跟一个离婚的男人鬼混,孤男寡女净想着怎么赚别人的钱。袁夏站在看热闹的人中间,被弟媳当街折辱,满面羞惭,想走又走不脱,她觉得自己要晕厥过去。宋毅赶来了,他站在袁夏身后,轻抚她的肩,铁黑着脸盯着袁夏弟媳,他让袁夏弟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不怒而威的语气,让袁夏弟媳向后瑟缩一下。宋毅再看一圈围着的人,张口道:

“今天人多,我不妨直说了,我心里一直装着袁夏,这辈子我宋毅都想娶她。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不敢说。谁知道袁夏不嫌弃我文化低,还跟我一起开农家乐,我宋毅感激。今天我在这儿把丑话说前头,这都是我宋毅的一厢情愿,以后别让我再听见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宋毅第一个不饶他。还有租大家农家乐的事儿,我和袁夏只是不想让大家再赔钱。这两年“乡野小院”做得好不好大家心里都有数,这都是袁夏的功劳,她出的点子,我就是一个干活的。现在她想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帮大家筹划筹划,有钱咱们一起赚,不至于全村一起死。这个道理大家要是想不明白,我们也不勉强。若对我们信任,想把农家乐租给我们运营的,我和袁夏欢迎。租赁合同上都写明白了,若两年不盈利,袁夏和我是要给大家赔钱的。好了,话尽于此,我宋毅堂堂男子汉,一口唾沫一个钉,要签合同的,我在‘乡野小院’随时恭候大家,不想来的,咱们以后各赚各的钱,恭喜发财。现在大家也别凑这热闹了,都散了吧。”

宋毅挥着手,人群渐渐散去。袁夏站在原地没动,宋毅问她还不走,发什么呆,袁夏抬眼看他,问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宋毅说啥意思,帮她解围呗。袁夏快要被气哭,朝着宋毅肩膀狠狠一推,骂一句混蛋,转身就走。宋毅摸摸肩膀,嬉皮笑脸跟上来,问袁夏到底哪一句话,袁夏不理他,他试图拉袁夏的手,袁夏甩开,他又拉,抓牢,袁夏甩不开,宋毅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今天是借人多壮胆,才敢说出来。袁夏羞怯地笑骂他没出息。

袁春拿到了离婚证,袁夏和宋毅整合全村农家乐资源的规划也步入正轨。看着电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文字,袁春兴奋地夸妹妹真能干,袁夏把手臂一抬一张,志得意满地跟袁春说:

“看到了吗,姐,这就是咱们的事业,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姐姐也会收获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

袁春掉泪,她坚定地回应妹妹一声,一定会的。宋毅不失时机过来凑热闹,他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家只要有袁夏张罗,定能蒸蒸日上。袁夏斜睨他一眼,心里笑得神清气爽。

世界很辽阔,生活织成的厚茧总是不期而遇,我们总要试着破壁而出,每一次蜕化,都会让生命的翅膀变得更加坚强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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