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23岁那年,师父让我还俗下山,到红尘中历练。下山前,他最后一次叮嘱我,在红尘中要注意分辨真人和NPC。
NPC和真人看起来并无差别,同样有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受伤也会哭,开心也会笑,但是他们没有心,只会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作为一个修行中的真人,我的任务是让更多的真人觉醒,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使命,不再沉溺在与NPC的感情纠缠中无法自拔,这正是师父让我下山的原因。大多数真人都没有觉醒,他们还在红尘中沉沦,如果他们不上山,我便只能下山。
在下山的路上,我遇到了李雪。她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感情,整个人丧丧的,活像一株缺水的秧苗,正在太阳底下晒成枯草,一点一点慢慢地死掉。
她是来山上问道的,本想在这里寻找一些关于感情的答案,但是她并未找到,因为她到的时候,师父正在最后一次为我说法,无暇接待前来拜访的香客。在下山的路上遇到她是我们的缘分,我觉得应该帮她。我向她讲解真人和NPC的区别,告诉她有些人的出现并不是为了与她结缘,也不是为了最后与她修成正果,而是给她的人生上一课,然后匆匆离开。那些人就是NPC,而非真人。NPC只是真人修行的工具,不必介怀。
李雪似懂非懂。虽然我讲了很多,但是她的悲伤好像只减轻了一点点。我没有灰心丧气,反而觉得很欣慰,因为从李雪的悲伤程度来看,她肯定是一个真人,而非NPC。我在下山的路上就能遇到一个真人,说明我与尘世的缘分很深,师父让我下山是对的,这有助于我的修行。
2.
下山之后,李雪问我打算去哪,我说不知道。我在山上修行多年,虽然也和上山的香客交流,但是早已与尘世生活隔绝,不知道下山后该如何生活。李雪说,要不你暂时跟我住吧?我说,好。
就这样,我住进了李雪的出租屋。她的出租屋很小,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张折叠桌,那张折叠桌既是书桌,又是餐桌,看书或者吃饭的时候就把那张折叠桌打开,不需要的时候就把它收起来,腾出空间。屋子太小,打开折叠桌就再无站人的地方,我们两个人只能挤在床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睡床上,我在放折叠桌的地方打地铺。我和衣而睡,背对着她,不会偷看。她很安心,对我完全没有戒备。
我问她,你对我就这么放心?她说,我不是对你放心,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可能不是真人,但你一定是修行人,你不会主动做出格的事情。我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一个修行人了,只是一个沉溺于尘世的真人,因为我对李雪动了心。她真的很好,很美,很善良。从我对李雪的动心来看,我应该是个真人,而不是NPC。
第二天,李雪帮我找了一份在小区当保安的工作。因为我的安分守己,踏实肯干,很快便通过试用期,转为正式人员。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李雪,支付一半房租;一份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方便跟李雪联系;一份请李雪吃大餐,感谢她的收留和帮助。
李雪拒绝了大餐,她说这是没有必要的浪费,决定在家里吃。那天晚上,我们点了外卖,还点了蜡烛,因为电路故障停电,我们不得不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我们还喝了一点酒,李雪不胜酒力,迷迷糊糊地抱着我睡下了。那天晚上我没有打地铺,而是跟她一起睡在单人床上。黑暗中,她摸索着解开我的衣服,紧紧地抱着我,在我的耳边呢喃着,我要,我要。我轻轻地抚摸她,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且易碎的玉器。我分开她的双腿,轻轻地进入,她的双腿盘住我的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用力,用力……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她的指甲却抠进了我后背的肉里。
完事后,我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她。她的脸上全是泪水。
3.
白天我在小区当保安,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清闲。如果李雪刚好也不忙,我会用刚买的手机跟她聊天。如果她工作比较忙,没空回我的消息,我就用手机玩斗地主,这是我跟另外一个保安大哥学的。
师父曾经说过,NPC的生活是机械且重复的,他们不愿意接触新鲜事物,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他们安于现状,喜欢服从安排,没有自己的想法。在学会斗地主之后,我更加坚信自己是个真人,而不是NPC,我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更加坚定。只是偶尔会觉得对不起师父,没有履行一个修行人的使命。
终一生渡世人,终一世渡一人,或许都是修行人的使命吧。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一生来渡李雪一人呢?如此想来,我的内心便踏实了不少。
在我攒了几个月的工资之后,我和李雪搬出了出租屋。我们依然合租,只是换了一个稍微大点的房子。每个月发工资之后,我们依然会吃一顿烛光晚餐,哪怕那次之后再没有停电,我们也会点上蜡烛。我和李雪依然会喝点小酒,然后在黑暗中探索彼此的身体。
后来,李雪怀了孕,我们结了婚。我们没有举办婚礼,简简单单领了证,用筹备婚礼的钱出去旅了游。度完蜜月,我们的生活按部就班,我继续在小区当保安,她重新回去上班,我依然会在她不忙的时候陪她聊天,在她没空搭理我的时候斗地主。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又攒了点钱,加上李雪的工资,我们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毕竟我们已是一家三口。又过了几年,李雪生了二胎,那时候我们已经搬进了自己的房子,我们付了首付,两个人一起还按揭。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是我和李雪还算幸福,儿女双全,身体健康,孩子们也在一天天长大。
如果不是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提醒我岁月在流逝,我会觉得自己永远活在同一天里。李雪对这样的生活厌倦了,开始向我抱怨,单调和重复令她抓狂。我安慰她,平平淡淡才是真,真人全都安于平凡。我们像例行公事一样,每个月在我发工资的那一天吃一次烛光晚餐,然后滚床单。李雪躺在自家的双人床上,再无当年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在轻哼一声之后草草了事,昏昏沉沉地睡去。
有一天晚上,她试图唤醒我的欲望。她的双腿紧紧地盘在我的腰上,喊着我要,我要。我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她说明天还要上班。她的指甲抠进我后背的肉里,有点疼。她轻声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再喊了,再次喊的时候我已经无感。或许,原来也无感。
我睡着了。
4.
晚年的时候李雪郁郁寡欢,不愿意同我说话。少数几次聊天,她也只会回忆过去,回忆我们的初次见面。那时候她刚刚失恋,我刚刚下山,在下山的路上,我为她讲了真人和NPC之间的区别。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师父说得没错,NPC,没错,NPC是存在的,有的人真的是NPC……他们的程序是设置好的,设置好的……
李雪死后两年,我也住进了医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人到老的时候,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我住进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我想生,无药可医;我想死,求死不能。
我拼尽浑身力气伸出一只手,想要拔掉插在身上的管子,护士看到后又把我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
从那之后,我再无半点力气。我像一株缺水的秧苗,正在太阳底下晒成枯草,一点一点慢慢地死掉。
我咽气的时候23点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