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是凌晨一点半。
厨房水龙头滴答落水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像一枚枚细针扎在太阳穴上。我翻了个身,背对身旁熟睡的陈默。他的呼吸均匀平稳,与我清醒的焦灼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七年。
昨天晚饭时,我想和他聊聊物业费涨价的事,他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新闻推送间滑动。“嗯”、“知道了”、“你定就行”,这是他给我的全部回答。最后一点温热从我的指缝间流走,我闭上嘴,也拿起自己的手机。餐桌上只剩下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和窗外别人家的欢笑声。
我们曾有过说不完的话。大学刚恋爱时,能在电话里聊到凌晨,直到手机发烫,耳朵生疼,谁也不肯先说晚安。工作后挤在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也能笑作一团。他会在加班回来的夜里,轻轻把我揽进怀里,说“没事,有我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他升职后应酬越来越多,或许是从我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焦头烂额那段时间,或许更早——早到我们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像习惯客厅里那盏偶尔接触不良却从未修理的壁灯。
第二天是周六,陈默不用上班。我醒来时,他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煎蛋的香气飘进来,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但餐桌上依然安静。他只问了句“今天加班吗”,我说“不加”,然后便是沉默。我看着他低头喝粥时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发着高烧还死死攥着我的手。那时候的沉默,是相依为命的温暖。而现在,同样的沉默却像一堵墙。
“我们...”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却不知该说什么。说我们怎么了?说为什么一天说不到十句话?说为什么睡在一张床上却像陌生人?
最终我只是站起身:“碗我来洗吧。”
他点点头,拿起手机走向书房。
下午我收到一束花,是闺蜜林莉送的。卡片上写着:“七年不痒,要永远幸福哦!”我举着卡片,突然笑出声,笑到眼眶发酸。
陈默从书房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把卡片递给他,他扫了一眼,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她真好。”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我得出差,大概一周。”
“好,我给你收拾行李。”我说。
多么可笑,我们终于有了对话,却是为了别离。
给他整理行李箱时,我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电影票根,是上周二的。那天他说公司加班。
我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关节泛白。所有积压的委屈和猜疑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我想冲进书房质问,想大哭大闹,想摔东西——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但我没有。我只是慢慢将票根放回原处,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因为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甚至没有勇气面对可能的真相。我害怕那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上,我们并肩躺在床上,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再躺下一个人。我知道他没睡,他也知道我没睡。
“睡了吗?”我终于轻声问。
“没。”他答。
又是沉默。
黑暗中,我听着他的呼吸声,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两个人过日子,就像两棵树挨着长,看起来各自独立,地下的根却早就缠在一起了。要分开,就得撕掉一层皮肉。”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进枕头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陈默,”我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我上周看了部电影,一个人去的。其实挺好看的,就是结局有点悲伤。”
他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我。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他眼里的讶异。
“什么电影?”他问。
“就...随便一部。”我说,“其实我没看懂结局为什么那样安排。”
这是半个月来,我们第一次谈及与生活琐事无关的话题。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下周我回来,我们一起再看一遍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突然泣不成声。他慌乱地伸手擦我的眼泪,指腹粗糙而温暖——我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触碰了?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最近...我...”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那里有我最熟悉的气息,即使经过了七年,依然让我心安。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相拥着。那一刻我明白,婚姻或许不是永恒的激情燃烧,而是在无数个快要走散的瞬间,选择再一次靠近彼此。
夜更深了,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我知道明天我们依然会有争吵和沉默,生活的琐碎不会因为一个拥抱就彻底改变。
但至少今夜,我们找到了回到彼此身边的路。
水龙头还在滴答作响,我说:“明天该修修水龙头了。”
他把我搂得更紧些,嗯了一声。
在婚姻这场漫长的修行里,沉默或许是毒药,但偶尔,也是解药。
